“这就是你所谓的秘密吗?”尽管心中早已因父亲文勋智近日的反常而不安,但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文络影依旧坚定地选择站在父亲这边。
“所以,文宗主觉得,我们这个交易如何?”戴鼎向前微倾身子,目光紧锁着文络影。
“若是我不接受,您能拿我怎么样呢?”文络影迎上他的视线,那不是挑衅,而是从容。
戴鼎脸上的笑容僵了片刻,随即化为一声干涩的轻笑。他心想:这孩子的定力,真是和她父亲如出一辙,都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无妨,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多等文宗主几日又何妨呢?”他故作轻松地摊了摊手,重新靠回椅背。
“那好,既然戴宗主在这院子里还住得习惯,我和忖度就先行告辞了。”文络影起身,理了理衣袖,临走前,她侧过脸,目光如淬了毒的利刃,“您有时间的话,还是好好想想,该如何解释您在岱山宗所做的一切吧。”
***
这便是之前两人和戴鼎交易的全部对话了。
此刻,文络影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往日的镇定早已荡然无存。戴鼎的说辞,此刻听来,或许……都是真的。
“文宗主是想到什么了吗?”子不识道。
“还没有。”文络影几乎是下意识地否认,她避开子不识的目光。这关乎盈光宗最大的机密,也关乎父亲的声誉,绝不能让外人知晓分毫,“岱山宗的事情交给我和忖度来办吧,麻烦二位再看看,是否能找出这风系禁术的解决办法。”
子不识与俞秋毫点了点头。
于是,四人分头行动。
***
等到子不识和俞秋毫的身影消失,文络影立刻唤来下人,问道:“我父亲呢?可有消息?”
下人战战兢兢地跪下,回答依旧是那句:“回宗主,先宗主……仍未归城。”
“父亲究竟隐瞒了我们什么?”文络影一把攥紧了拳,“若父亲真的还未归来,戴鼎身上那诛心箭的伤口,又是谁造成的?”
“络影,别着急。”叶忖度上前一步,宽厚的手掌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医师已经在处理伤口了,至少戴鼎还活着,等他醒了,一切都会有答案。”
“恐怕是无法从他身上下手了。”文络影颓然地叹了口气,“我父亲的诛心箭分为三式,第一式灭魂,中者当场魂飞魄散;第二式蛊惑,中者沦为行尸走肉;而这第三式,也是父亲极少动用的一式……一旦中招,便会记忆尽失,逐渐麻木成活死人。”
“所以说,戴鼎如今的情况,是中了先宗主的第三式?”叶忖度追随文勋智多年,也从未听闻过这诛心箭还有如此阴狠的后招。
“戴鼎的记忆怕是回不来了,”文络影的声音冷了下来,“不过正好,与他之间的交易,也就自动取消了。”
“先宗主这样贸然行事,就不怕……我好像明白了。”叶忖度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骇,“怪不得……怪不得他当初会主动请缨,前往岱山宗调查。”
“无论岱山宗的调查结果如何,父亲都会给戴鼎安插一个罪名,这样,他出手用诛心箭的动机也就顺理成章了。”
“而且,如果禁术一事真的查出来是戴鼎的问题,那我们就更无法追究先宗主擅自动手的责任了。”叶忖度无力地靠在柱子上。
两人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所以,这件事最后……”叶忖度艰涩地开口。
“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吧。”文络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等戴鼎苏醒后,立刻将他送回岱山宗。另外,再麻烦你亲自跑一趟,挑选新的岱山宗主人选,务必……务必赶在我父亲再做出下一步行动之前。”
“是!”叶忖度重重点头,“你自己也小心点,先宗主不知藏身何处,我怕……”
“放心吧。”文络影道,“无论我父亲究竟在谋划什么,我都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况且,还有不识他们相助,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叶忖度看着她强撑着隐忍泪水的模样,知道她需要独自消化,便先行离开了。
文络影独自一人走到墙角,泪水终于冲破了堤坝,在眼眶里迅速蓄满,然后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
这是文络影第一次,对自己的父亲感到如此彻骨的失望。
自从她得知父亲夜袭冥玄宗,血洗子府,将子清时一家灭门的真相后,那份曾经的亲近便被一种深深的惧惮所取代。可父亲待她,却依旧是那副温柔慈爱的模样,可这份温柔此刻却让她感到窒息,一种不祥的预感始终如影随形。
从此,她开始下意识地疏远父亲。文勋智似乎毫无察觉,倒是母亲,眼中总是藏着化不开的忧愁。她明白女儿的苦楚,却不敢对丈夫言说,因为她知道,失去了全部法力的文勋智,脾气早已变得暴躁易怒。即便如此,作为一家之主,一宗之统,他身上那股威压,还是令人不敢轻易触怒。
而此刻,文络影也终于明白了旁人疏远父亲的真正原因。
她是如此地羡慕子不识。
曾在落星城,她就从子不识口中听闻过关于他父亲子清时的点点滴滴。在子不识的描述里,子清时是一个无比温柔的人。他脸上洋溢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
文络影曾不止一次地想,若是子清时那样的父亲,能出生在盈光宗该多好,那样,他是不是就不用含冤赴死了?
可……杀害子清时的罪魁祸首,正是自己的父亲。
这一刻,文络影终于能切身体会到,子不识心中积压了十七年的仇恨是何等沉重。若是换做自己,恐怕早已化身为魔,将一切摧毁殆尽。
可子不识不一样。他竟能将这血海深仇深埋心底,默默忍受,中途还失去了母亲,平白多了一位杀母仇人。他的内心,究竟该有多强大,才能承载这如山的重压?
文络影越想,心里越是针扎似的疼。同时背负着杀父之仇与杀母之仇,却依然能成长为冥玄宗,乃至天下闻名的修炼高手,这一路上,他究竟吃了多少苦头?
再看看自己,在文府的娇生惯养下,何曾吃过半点苦头?实力的提升也那么缓慢。她甚至开始怀疑,若是失去了噬日石,自己还剩下什么?还能不能担得起这盈光宗宗主之责?
***
良久,文络影深吸一口气,用袖口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就不能辜负全宗上下数千人的期望。
她推门而出,正巧撞见匆匆而来的子不识和俞秋毫。
“文宗主,我和秋毫找到一个解决办法了,您要不要过来听听?”子不识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充满活力。
文络影默默地点了点头,跟着他们走向议事厅。
“怎么了?哭过了?”子不识忽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依旧微红的眼眶上。
文络影知道瞒不住,只好又点了点头。
“那现在好点了吗?”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
“好了。”文络影低声应道。
“忖度没给你讲过我以前爱哭的事情吧?”子不识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啊?什么?”文络影一愣。
“他竟然真的没说出去啊。”子不识像是松了口气,又有些得意地冲她眨了眨眼。
这个突如其来的话题,瞬间勾起了文络影的好奇心。她暗自决定,晚上一定得找叶忖度好好盘问一番。
被子不识这么一打岔,文络影心中那股悲伤与自卑的情绪,竟不知不觉烟消云散了。
“行了,还是讲讲我们想到的办法吧。”俞秋毫看不下去了。
“你来说?我来说?”子不识还在逗趣。
“我来吧。”俞秋毫清了清嗓子,“我的法器‘无形’能够暂时免疫风系法术的影响,因此可以护着忖度靠近阵眼,他便趁机施展剑气,破坏阵法核心。”
“然后我便在一旁通过噬日石为他源源不断地输送法力?”文络影立刻接话。
“嗯,不过与此同时,”俞秋毫继续道,“你还要和不识配合,施展另一套法术。”
“什么法术,还需要明暗两位修炼者同时出手?”
“逆转之术。”俞秋毫说道。
文络影茫然地摇了摇头,她从未听闻过这种法术。
“这是冥玄宗的法术,分别需要来自明暗两宗的修炼者各一名,合力施展。”俞秋毫解释道。
“如此神奇的法术,不会是你们冥玄宗的禁术吧?”文络影的心提了起来。
“是禁术,但又不完全是禁术。”子不识故作神秘地插了一句。
“……”文络影更加一头雾水了。
“好了,别闹了。”俞秋毫瞪了子不识一眼,只能亲自解释,“这逆转之术威力强大,能够短暂融合玄青之力与盈曦之力,然后产生逆转释放,强行抵消任意一种法阵。但介于明暗两宗如今的局势,冥玄宗严禁宗门弟子私自与盈光宗之人联手,所以这种法术自然也就被列入禁术之中了。”
俞秋毫的一番解释,总算让文络影明白了。
“这禁术……也能让盈曦之力与玄青之力融合……”文络影喃喃自语,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
“所以,这阴风阵法或许,有可能……嗯,也借用了这逆转之术?”子不识瞬间明白了她所怀疑之事。
“既然解决方法有了,那么我们便从明日开始修炼吧。”俞秋毫做出决断。
“等等,你的法力……”文络影担忧地看向子不识。
“放心,有秋毫在,他可以借我一些法力,用于施展逆转之术足够了。”子不识拍着胸脯保证道。
“好吧,实在不行的话就别勉强,你可不能出任何事。”文络影脱口而出。
子不识微微一愣,她此刻的关心,是真的为自己担心,还是……怕自己出事会连累盈光宗?他不敢深想,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几人商讨完毕,便各自回房休息。
***
夜色将盈光城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叶忖度收拾好行囊,临行前,还是忍不住来到了文络影的院外。
“我出发去岱山宗了。”
“务必小心,出了盈光城的结界,便又会受到阴风的影响。”文络影的身影出现在月光下。
“你白天告诉我的计划,我……”叶忖度眉头紧锁,一想到那“逆转之术”,心中的不安便开始疯长,“不识中了禁制,恐怕……”
“你是在担心我?还是在担心他?”文络影抬眼看他。
叶忖度喉结滚动了一下,脸上闪过红晕:“你是我们文府的宗主,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而不识……他也曾是我最亲爱的弟弟。你们两个,我都关心。”
他几乎是咬着牙,才将这句别扭的心里话完整地说了出来。
“你这句担心,我可是会原封不动地转交给不识的。”文络影笑道。
“别!”叶忖度顿时手足无措。
“放心吧,”文络影收敛了笑意,“秋毫会为他输送法力的,若是到最后他的法力尽数耗尽,我也会想办法弥补给他的。”她顿了顿,补充道:“别忘了,你当时在落星城施展的补偿法术还生效呢,我能汲取子不识的法术作为补偿,自然也可以将我自己的盈曦之力,转化为玄青之力输送给他。”
“你怎么突然……愿意为他输送法力了?”叶忖度紧张地看着她,自从子不识踏入盈光宗,他就察觉到文络影对待那个小子的态度,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
“他是为了运送给我的神赐法器才中的禁制,这因果,终究是因我而起。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帮助他缓解这禁制之痛。”文络影解释道,“当然,忖度哥哥也别担心,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
“……”叶忖度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间。那股复杂的情绪,是担忧,更是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那我便先走了。”他不敢再看文络影的眼睛,抓起地上的行李,匆匆往后院走去。
“千万要小心啊……”文络影望着他匆忙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在心底默默祈祷道。
***
另一边,子不识和俞秋毫的临时住所中。房间里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而子不识已经在俞秋毫催眠术的帮助下安然睡下。今日禁制发作的痛苦似乎不算太可怕,或许是那禁制也感知到他体内已经干涸得差不多了,所以才“仁慈”了许多。
好在,一番挣扎下来,子不识都死死咬着牙,没有弄出太大的动静。毕竟这里是文府,是仇人的地盘,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他此刻的虚弱。
俞秋毫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子不识沉睡的脸庞。
“文勋智那老头还真是坏事做绝,竟然丢下整个烂摊子自己跑了,简直配不上‘宗主’二字。”他语气里满是鄙夷,“不过你的络影,呵,明明知道自己能力不足,却还是愿意接下这个乱摊子,倒是勇气可嘉。”
他像是夸赞文络影,又像是在对熟睡的子不识倾诉。
“不过,如今盈光宗的局面,恐怕已经构不成什么威胁了。等回到宗门,若各位长老都同意,就该是时候,商量拟订那和平之约了吧。”
俞秋毫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子不识的额头,细心地为他梳理着有些凌乱的额发。
“都有白头发了……看来你确实是操心得太多了。”他拨弄着一根白发,满眼尽是心疼,“放心吧,不识,我定会帮你杀了那文勋智,让你重登巅峰,拿回属于你的一切。”
俞秋毫俯下身,在子不识耳边呢喃了许久,尽是些掏心窝子的话。
***
第二天清晨,等到子不识苏醒后,两人吃过早饭,便动身去找文络影会合。
“昨夜睡得可还好?”一见面,文络影便主动对着子不识打招呼。
子不识问候了一句:“还行,不知文宗主休息得如何啊?”
“也还好,忙活到半夜。”文络影轻描淡写地带过。
同样作为一宗之主,忙碌是常态。子不识点了点头,却敏锐地发现,今日文络影的身后,不见了那个烦人的身影。
“怎么不见我那十七年前的好哥哥?”
“忖度有任务在身,自然是去执行任务了。”
“阴风天出去执行任务?”子不识一脸的不相信。
“是的。”
“他还真是不怕死啊。”子不识由衷地感叹。他太了解叶忖度了,那家伙定是为了文络影,才敢在这种天气里放手一搏的。
“他会平安回来的,难道子宗主不是这么希望的吗?”文络影反问道。
“当然,作为他曾经最疼爱的弟弟,我对于他自然是有亲情的。”子不识道。
“好了,你俩要是再这样聊下去,今天就没时间修炼法术了。”俞秋毫不耐烦地催促道。
几人来到文府的修炼场中。
俞秋毫已将部分法力渡给了子不识,子不识苍白的脸色总算恢复了一丝血色。
“开始吧。”子不识对文络影说道,“跟着我的引导,试着调动你体内的盈曦之力,让它沿着这条经脉运行。”
文络影认真地点头,闭上双眼,缓缓引导着体内的法力。温润的盈曦之力开始在她的四肢百骸间流淌。
可当运行到第二阶段时,文络影忽然感觉体内的法力变得狂躁不安,难以驾驭。
“怎么了?”子不识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别慌,这是正常现象。两种力量初次接触,会产生排斥,集中精神,用你的意念去安抚它。”
文络影咬着牙继续修炼。两人就这样,一人负责引领,一人模仿跟随。
“集中注意力,这时候千万不能开小差!”
子不识的话音刚落,文络影这边便又出了问题。一股尖锐的刺痛从丹田处传来,她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怎么了?”子不识立刻上前一步,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的……我的法力失控了。”文络影声音都带着颤抖。
子不识只能终止教学,与俞秋毫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出手,一左一右将手掌贴在文络影的背上,帮她梳理着暴走的能量。
“抱歉,是我走神了。”恢复过来的文络影立刻道歉道。
“没事,文府最近事务繁多,你心神不宁,容易受杂念干扰也是正常的。”子不识安慰道,“我们再来一遍就好了。”
文络影重重点头。第二次尝试,她摒弃了所有杂念,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法力的运转之中。在子不识精准的教导下,她总算是能初步调控体内那股力量了。
“文宗主还是很有天赋的。”一旁的俞秋毫发出了感叹,连他自己都需耗费数年才能掌握的法术入门,文络影竟在短短时间内便已完成。
“是噬日石的功劳,”文络影谦虚地回应道,“它无形中也在帮助我调控体内的盈曦之力。”
“那我就放心了。”俞秋毫听了瞬间释怀,小声嘀咕,“原来不是因为我笨啊。”
“好了,我们进入下一步。”子不识道,“试着把你体内运行的盈曦之力,从掌心慢慢释放出来,切记一定要缓慢,不要着急。”
这次文络影听得格外认真,她紧随着子不识的节奏,小心翼翼地释放着盈曦之力。
一缕柔和的白光从她掌心溢出,与此同时,一缕青光也从子不识的掌心亮起。两缕光芒在空中试探性地触碰,然后,在子不识的精准操控下,开始交织、融合。
一明一暗,一白一青,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最终竟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能量团。
“成功了!”俞秋毫惊喜地低呼。
“你先退后,接下来交给我。”子不识对文络影说道。
文络影连忙听话地退到俞秋毫身旁,紧张地看着。
子不识伸出双手,隔空对着那团融合的法力,开始压缩。那团能量在他控制下,逐渐缩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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