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境

*

深夜,初秋的虫鸣此起彼伏。

高档别墅区里,大多住户都已熟睡,唯有几盏路灯伴着虫鸣,与夜幕中的明月遥遥相望。

某幢别墅二楼。

卧室里没有开灯,月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洒进房间,隐约映照出了简约的装修风格。

床上,唐宁睡得并不安稳。

明明秋夜的温度已经不高,她的额头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眉头微微蹙着,连呼吸都有些紊乱。

她陷入了一个梦境——

梦里。

乌云沉重低垂,狂风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带来暴雨将倾的压抑。

眼前是一座古朴的庭院,砖瓦与漆木都像是被加了老旧泛黄的滤镜,显现出褪色般的苍凉与荒芜。

庭中左侧有一口石井,右侧则栽着一棵有些歪斜的梨树,蜿蜒虬枝被肆虐的狂风摇晃,雪白梨花簌簌抖落,一半纷纷扬扬飘洒而下,一半被狂风卷起,似是要飞出院落、飞往天际。

就在这漫天花雨中。

梨树下站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背身而立的男人,广袖长袍,青丝如瀑,衣摆与发丝随风飘动。

在他脚边,还蹲坐着一只黑犬,与他一起抬着头,仰望着零落的梨花。

明明只是两个背影,却浸透着无尽的孑然落寞,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这一人一犬,千年万载地与这梨树孤独相伴。

“为何要丢下我?”

忽然,那身影轻哑地开了口,既像是发问,又像是喃喃自语。

唐宁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她明明不懂这话的含义,却仿佛带入了那被诘问之人,无端滋生出的愧疚与心疼,令她的心脏紧紧收缩了一下。

她很想问出一句“你是谁”,很想叫他转过身来,看一看他的真容。

可她无法言语,也无法动作,就像被禁锢在原地的一缕幽魂,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孤寂的背影,却无法给出丝毫回应。

恰在此时,男人的背影微微动了。

像是听见了她的心声,终于要如她所愿转过身来。

唐宁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他。

只见男人一点点偏过身,鬓颊轮廓也随之寸寸展露。

砰砰,砰砰。

唐宁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

随着男人转身的幅度加大,只要再稍稍偏转分毫,她便足以看清他的侧脸。

然而,就在最后一刻即将到来之时——

头顶的乌云忽然如砚台倾倒,眼前万物瞬间水墨般溶解,化为了扭曲、翻涌的漩涡,将她狠狠抛出了梦境!

唐宁猝然睁开了双眼。

强烈的心悸余韵尚存,她急促地喘息着,额角的碎发已然被细汗沾湿,连长睫都仍在轻轻颤动。

她很少会有这样情绪剧烈起伏的时刻。

据她父亲所言,自打婴儿时期,她就连在襁褓里都没哭过几声,冷静仿佛是她与生俱来的天性,唯有每次梦见那些光怪陆离的场景时,她才会出现这样明显波动的情绪。

唐宁坐起身,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

旋即,她掀开被子下了床,光脚踩着厚重的地毯,朝卧室外走去。

地毯穿过走廊,一路延伸至走廊尽头最大的那个房间。

那是她的画室。

不仅是二楼最大的房间,也是整幢别墅最大的一块区域。

进入画室,唐宁打开了角落的那盏顶灯,径直走到画架前,坐了下来。

方才梦中的种种还历历在目。

那褪色的庭院、纷飞的梨花、孤寂的背影,都在她眼前不断翻转盘旋,叫嚣着要从脑海里跃然而出。

就着这份明晰的记忆,她将画架上已经完稿的那幅画取下、随手丢到一旁,重新换上了一张崭新的画纸,随即娴熟地选料、调色。

不消片刻,她便已是不假思索地抬起笔,在画纸上落下了第一抹颜色。

*

与此同时。

西南某山区深处。

皎洁月光下,崇山峻岭仿佛都陷入了沉睡,唯有阵阵虫鸣,衬托着夜色的宁静。

忽然,某座山底传来了一阵轰隆闷响。

紧接着,那闷响声越来越大,像是地震般、从山底蔓延至山顶。

无数碎石、泥土在晃动中滚落,伴着树枝折断的“咔嚓”声,惊起了飞鸟成群。

几公里外的山坳里。

一座只有十几户人家的村落,很快被这震动惊醒,顿时鸡鸣狗吠声连绵不绝,村屋窗户接二连三亮起了灯。

穿着背心的老汉、披着外衣的女人、光着脚丫的孩子,纷纷伴着木门的吱呀声跑出屋子:

“怎地了怎地了?”

“哪块山头地震了哇?”

孩子们目光好奇地四处张望。

很快,其中一个孩子惊喜地抬手,指向了前方——

“阿妈,山上有光!”

村民们立刻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远处一座巍峨高山,山体仍在地震的余韵中微微颤动。

而就在那山的半山腰上,亮起了一道微弱的、细长的白光。

*

几小时后,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别墅二楼的画室里,第一抹晨曦透过落地窗洒进室内,为角落里的画架染上了一层浅淡柔光。

唐宁面前的画作已近完工。

在最后一抹颜色勾勒完毕后,她放下笔,认真端详起了眼前的画作。

画纸上,从浓重乌云到古旧庭院,从纷飞梨花到树下背影,都与梦中所见一般无二。

然而,即使所有画面都能被复刻,却无法将声音一并呈现。

——“为何要丢下我?”

这意味不明的一句话像是有魔力般,隐隐在她耳畔盘旋,伴着眼前亦真亦幻的画面,令她情不自禁地出神了许久。

——咚咚咚。

忽然,短促的敲门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唐宁转头看去。

只见画室敞开的门边,沈时易刚刚收回叩门的手,眼中带着微许笑意。

他是唐宁的室友,或者说,是她名义上的男朋友,两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已有一年之久,却只是建立在协议上的合作关系。

看到他,唐宁有些意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时易是个演员,最近一直在南方的剧组拍戏,已经差不多一个月没回来过了。

“昨天夜里,”沈时易答道,“刚做了点早餐,想去叫你,发现你房间没人,还以为你昨晚没回来呢。”

说话间,他的视线落在了唐宁面前的那幅画上,目光微顿:“这是……昨晚又做梦了?”

唐宁点了点头,也跟着再度看向了画纸。

沈时易将画面仔细打量了一番,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他继续追问道:“为什么只有背影?你看到他的正脸了么?”

“没有,”唐宁道,“他正要转头的时候,我就醒了。”

不知为何,沈时易竟像是微微松了口气。

片刻后,他又有些好奇似的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会长什么样?”

这种问题明明没什么营养,可唐宁却像是被提醒了似的,当真不由自主地顺着这话,往下幻想了一番。

然而,还不等她想出个结果,就听沈时易再度开口,试探般问道:“有没有可能……他转过来,其实就是我的脸?”

唐宁幻想到一半的画面顿时烟消云散。

又来了。

这种暗示般的话语,沈时易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他就好像一个在河岸边反复试探的孩子,既不敢真的下水,又不甘心就这么远离。

唐宁不置可否地哂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转身站起,直接朝画室外走去,路过他时随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吃饭吧。”

她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沈时易站在原地,眼中光彩有些撑不住般,渐渐黯然了几分。

*

二十分钟后,楼下餐桌边。

唐宁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在平板电脑上回复着助理发来的消息,不远处的电视里播放着早间新闻,仿佛每个清晨固定的背景音。

忽然,一只瓷碗被轻轻搁在了她眼前。

那是一碗面。

细长面条上卧着一个荷包蛋,面上点缀着翠绿葱花,闻上去香气四溢。

唐宁疑惑地抬起头。

“生日快乐,”沈时易笑道,“我特意跟剧组请了一天假,就是想今天早起给你做碗长寿面。”

唐宁看了眼平板上的日期,这才想起今天的确是她生日,只不过她平日里对这些都不是很在意,所以压根没放在心上。

这时,沈时易把手里的另一件东西也递到了她眼前。

那是一个长条形的丝绒盒。

唐宁瞥了他一眼,接过盒子打开。

只见盒底的丝绸软垫上,躺着一条精致的项链,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我说过你不用……”唐宁刚开口,沈时易便已经投降般举起了双手。

“这可不是我买的,”沈时易道,“唐伯父一早就挑好了,就等着你生日送给你,我只是个快递员。”

唐宁拒绝的话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唐父,唐东鸣,唐大董事长。

说起来,她和沈时易的“室友”关系还是拜他所赐。

由于唐宁的整个学生时代都没有过恋爱经历,唐东鸣一直对她的感情生活操心非常。

当初唐宁才刚毕业,唐东鸣就三天两头给她安排相亲,还美其名曰“只是扩充人脉资源”。

到最后,唐宁不胜其烦,索性以“介绍影视资源”为价码,在影视学院的应届生里找了沈时易这么个演员来玩角色扮演,这才终于让唐东鸣消停了下来。

不过麻烦归麻烦,唐董事长这些年又当爹又当妈,对女儿的疼爱倒是真心实意的,对此,哪怕是唐宁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思及此,唐宁也只能无奈地弯了弯唇角,将那盒子妥帖地收到了一旁。

沈时易知道她对那些金银珠宝没兴趣,以前他送的时候没少被拒绝过,否则如今他也不至于“另辟蹊径”,用长寿面这么简单廉价的方式来为她庆生。

沈时易的厨艺并不怎么样,或者说,他其实压根就不会下厨,就今天这顿早餐,还是他按着食谱一步步照猫画虎来的。

但唐宁对食物显然也并不挑剔,拉过那碗长寿面,就随意低头吃了起来。

沈时易见状,也走到长桌对面坐了下来。

不料他刚坐稳,就见唐宁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道:“对了,你房子找好了么?”

沈时易刚拿起筷子的手微微一顿,但很快,他便开玩笑似的说:“这么着急让我搬走?”

唐宁垂眸,就事论事道:“那倒没有,但你也知道,现在关注你的视线越来越多,继续住在这里,如果被拍到点什么,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

当初两人达成互惠协议的时候,沈时易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影院学生,但就在今年年初,他已经因为唐宁介绍的一部戏一炮而红,如今说是万众瞩目也不为过。

无论是演员还是爱豆,只要开始拥有流量和关注,都逃不过“粉丝希望你单身”、“公司希望你单身”、“全世界都希望你单身”的宿命。

所以早在几个月前,那部戏刚刚火起来的时候,唐宁就已经主动提出了终止合作,以免这原本就是做戏的“情侣关系”,引发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嗯,我知道。”

沈时易用筷子戳了戳盘子里的煎蛋,很快便调整好了情绪:“这两个月拍戏耽误了时间,都没什么机会看房,等杀青我就尽快定下来。”

唐宁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沈时易默默看了她一会儿,也低头安静地吃起了早餐。

在两人的静默衬托下,电视里原本被当做背景音的新闻倒显得喧宾夺主了起来——

“今天凌晨,西南云崖山区发生了一次轻微地震。据传,震源处伴随明显地震光,当地村民连夜上山查看,竟在山腰意外发现了一座坍塌开裂的土丘,疑似古墓封土堆。”

“该消息已经层层上报,考古队不日便将抵达进行勘探,我们将持续关注此事进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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