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唐父

别墅一楼。

屋门的电子锁“滴”的一声打开,唐宁从外推门而入。

客厅里的灯亮着,可唐宁打眼一扫,却并没看到人。

“沈时易?”她试探着喊了一声。

无人回应。

唐宁有些纳闷,关门换好鞋后,绕去楼梯侧后方的卧室看了一眼。

那是沈时易的卧室,此时房门开着,灯也亮着,床上还丢着一件他上回走时穿的外套,可人却并不在屋里。

人呢?

唐宁有点莫名其妙,只得转身顺着楼梯往楼上走去。

她其实并不觉得沈时易会上楼,因为二楼以上都算是她的私人区域。

自从当初他们确立协议时起,沈时易虽然住进了这栋房子,但大多时候活动范围都仅限于唐宁划分给他的一楼,除非有事要找唐宁,否则很少会主动去二楼以上。

果然,唐宁去上面两层绕了一圈,还是没看到他的影子,索性摸出手机直接给他打了个电话。

手机铃声却从一楼传了过来。

什么情况?

这是人出去了,手机没带?

可刚刚不还在屋里开过灯来着?

难道是从后门下地库,去地下的超市买东西了?

唐宁一时半会儿也得不出确切答案,索性不再浪费脑细胞,转身回到了自己房间。

打开大灯,脱下外套挂上衣架,她将手中那只锦盒放在了床头,自己则随意坐在床边,回忆起了刚才黎墨生说的话——

想了解那座古墓,或许可以去问问你爸。

唐宁再追问时,他却只笑道:“你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此时唐宁坐在床边,一手无意识地揉捏着另一手的中指指节,脑中在他想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为什么觉得唐东鸣会知道古墓的事?

思及唐东鸣,唐宁不由得想起了这段时间唐东鸣的种种表现。

她的新作展出那天,唐东鸣曾打电话问她为什么要画《梨庭》那幅画,而网上的“抄袭事件”出来后,他又几次三番表示了担忧,就好像虽然还没见到那幅古画,却默认了那幅古画真的会和《梨庭》一样似的。

彼时的唐宁忙于其他事,并没有把这几个电话放在心上,只当他是关心则乱,所以才总是往最坏的方向想。

可现在回想起来,他那几个电话里的态度的确是有些古怪的。

难道他真的知道些什么?

可就算如此,黎墨生又是怎么知道的?

想到这些,唐宁脑中又浮现出了黎墨生在车上问她的问题——问她和唐东鸣是不是亲父女,问唐东鸣是在哪捡到她的。

难道是这些问题的答案给了他什么线索,让他确定了某些关联?

疑点实在太多,可奈何这些疑点还都只是碎片,唐宁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将它们串联成线。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已经十一点多了。

唐东鸣大概率已经睡下了,这时候去电话显然是不合适的。

想着,她单手滑开屏幕,编辑了一条信息给唐东鸣发了过去,而后起身,走向了画室。

*

与此同时,隔壁别墅。

黎墨生摸出钥匙打开门,随手拍开大灯,简单环视了一下客厅的布局。

这房子几乎就是个新房。

原主买下它后,刚装修完准备搬进去,就因为工作临时变动出国定居了,以至于所有家电家具甚至生活用品都配套齐全,却从头到尾都无人居住。

这简直完美符合了黎墨生的需求,所以在和原主联系后,当即便出高价买了下来,下午就从托管人手里拿到了钥匙。

至于手续,交给庄文那边去办就行。

黎墨生对装修风格并不在意,简单扫了一圈发现还算顺眼后,就没再多管,弯腰把黑金的牵引绳给解了开来。

自打刚才被唐宁婉拒了“带回去养几天”的提议后,黑金就蔫头耷脑很是郁闷,被拽着走向这边房子的过程里都在一步三回头,此时黎墨生伸手给它解链子,居然还被它没好气地咕噜了两声。

“啧,你有点出息行不行?”

黎墨生嫌弃地拍了它一脑门,丢开牵引绳,自顾自往沙发走去:“以后见面的机会多得是,第一天就这么没脸没皮,也不怕她烦你。”

黑金不以为然地甩甩脑袋,三步并作两步窜上了沙发,报复似的抢占了黎墨生本来要坐的位置。

黎墨生懒得跟它计较,脚步一转坐去了旁边的空处,仰靠在沙发背上摸出手机,随意交叠起了双腿。

“啧啧啧,科技发展还真是快啊,”黎墨生一边鼓捣着手机一边嘀咕,“这才二十多年,这玩意都面目全非了。”

黑金嘲笑般哼哧了一声,但却还是前爪一滑凑到他旁边,好奇地瞅他手里的屏幕。

黎墨生尝试着把锁屏的手机对准自己,用刚学会不久的面部识别解了锁,满意地挑挑眉,随手点进了一款软件。

就在这时,黑金的耳朵忽然警惕地一动,黎墨生也敏锐地目光一转,一人一犬齐刷刷转头看向了房门。

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

黎墨生握着手机瞬间起身,以一种超出人类常识的速度“嗖”一下抵达了房门边。

黑金也不逞多让,直接从沙发弹跳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弧线,肉垫着地,悄无声息地到了黎墨生身旁。

这种距离之下,仅隔着一层门板,黎墨生很快意识到了正在接近的不是人类。

不因别的,只因对方的移动速度几乎与他不相上下,那绝非普通人类所能达到的速度。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立刻猜到了对方身份,从鼻腔里不屑地哼笑了一声,闲散靠在墙边等着对方破门而入。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的快速移动居然在即将破门前戛然而止,突兀地停顿几秒后,房中竟是响起了“叮咚”一声门铃声。

黎墨生意外地一挑眉,站直身子随手拉开房门,看着门外不出所料的人,开口便是讥讽:“哟,装了几年人,连礼貌都学会了?”

门外的沈时易面色阴沉,要不是想到撞门动静太大、隔壁会听见,他才不会临时止步去按什么门铃。

此时门既然已经开了,他便毫不客气地一推门板,径直闯了进来:“你回来想干什么?”

黎墨生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随手甩上门,走回沙发边懒散靠坐,轻蔑地翘起腿:“关你什么事?”

沈时易“嗖”地一下瞬移到他跟前:“是我先找到她的。”

黑金眨眼间窜回沙发,利爪尽露,朝沈时易威胁地龇出尖牙。

而黎墨生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哼笑着抬眼看向他,眼底却不见丝毫笑意:“哦?所以呢?”

他放下腿站起身,以身高优势充满压迫感地步步紧逼:“仗着她失忆,装成陌生人接近她,玩近水楼台的把戏?”

庄文查出的那份资料极为详尽,就连唐宁和沈时易关于“角色扮演”的协议都没落下,黎墨生一看便知,这必然是沈时易的手笔。

沈时易被他逼得一步步后退,不消片刻便“砰”地撞上了开放式厨房的岛台,后腰抵在台沿,再也退无可退。

黎墨生冷冷睥睨着他,抬手戳上他的肩窝:“近水楼台的机会你三千年前就有过,是你自己亲手葬送了它。”

沈时易面色难看地紧紧咬牙,像是极为不愿承认,却又半点无法反驳。

“从前我就当你不懂事,”黎墨生如同一位长者面对着屡教不改的顽童,已然厌倦了无休止的纠导,“但这一次,我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

沈时易瞳孔微缩,隐约意识到了某种可能。

可黎墨生已然收回视线利落转身,像是懒得再和他多啰嗦一句。

沈时易又急又气,冲着他的背影色厉内荏地吼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黎墨生顿住脚步,掷地有声地答道:“把她失去的还给她。”

他微微偏头,一字一顿地补上最后两个字:“——全部。”

*

另一边。

二楼画室里。

唐宁在画架上画完了一幅神母形象的粗略线稿,略微偏头看了看,还算满意,便摸出手机拍了张照,给黎墨生发了过去。

收起手机,她关灯出了画室,下楼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端着水杯,她一边喝一边重新往二楼走去,刚走了没几步,忽听身后大门处传来“滴”的一声开锁声。

唐宁回过头,见是沈时易推门走了进来。

他手里什么也没拿,显然不是她所猜的那样去地库的超市买东西,况且如果真是去了地库,不从后门而是从前门回来也太奇怪了些。

“你去哪了?”唐宁索性直接问道。

沈时易原本像是在想心思,听到这话才发现了楼梯上的唐宁,目光里竟有些猝不及防:“哦,我,出去了一趟。”

……好一个废话文学。

不过唐宁本来也只是顺口一问,并没有多在意这事,又道:“你的戏拍完了?”

她会这么问,只是好奇他怎么突然又从剧组回来了,可听在沈时易耳中,顿时就想起了那天早餐时自己的承诺:等这部戏拍完,他就尽快搬出去。

想到这里,他本就不安的心中更加不是滋味了几分:“……还没有,我回来……有点事。”

唐宁似乎也不是很关心究竟是什么事,得到答案便随意点点头,转回身继续往楼上走去。

眼看着她的身影要消失在转角,沈时易下意识跨前一步想要叫住她,可最终却只是张了张口,半点声音也没能发出来。

片刻后,客厅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静静站了半晌,眨了眨眼,转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随手关上门,他靠在门后,回忆起了刚才在隔壁时黎墨生说的话——

近水楼台的机会你三千年前就有过,是你自己亲手葬送了它。

是的。

他三千年前就曾有过那样的机会。

明明每次他都是最早陪在她身边的人,可为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闭了闭眼,双手忍不住紧紧攥成了拳。

*

隔壁别墅。

黎墨生关了一楼的灯,拎着一个工具箱大小的箱子上了二楼。

黑金跟着他进了主卧,看着他把箱子放在床上,拉开拉链掀了开来。

这个箱子是他从国外带回来的,里面放着黎元提前帮他办好的各类证件。

黎墨生简单看了看证件内容,便把它们摞成一摞,随手拉开床头柜抽屉、丢了进去。

收回视线,他看向了箱子里剩下的最后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扁平的木匣。

木匣的面积和厚度都和一台笔记本电脑差不多,从外观褪色程度看来,已经有好些年头,但保养得却很是悉心,没有任何磕碰和磨损。

黎墨生静静看了它一会儿,却并没有把它打开,也没有把它拿出来,只是用箱子里的绸布重新将它掖好,合上箱子拉上拉链,放进了衣柜深处。

正这时,他兜里的手机响了一下。

伸手摸出来一看,竟是唐宁发来的消息。

黎墨生的神色当即柔和了几分,滑开屏幕点进对话框,就看到了一张图片。

点开图片,那是一张神母形象的线稿。

画面中的神母姿态典雅,飘逸的裙带将其环绕衬托,浓重的神话色彩下,尽显成熟端庄、大气磅礴。

完美展现了一位创世之神应有的气度。

黎墨生敢说,这幅画一经公开,绝对能惊艳所有人,只不过——

黎墨生忍不住似的低低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都有些颤抖。

——只不过,真正的神母跟这幅画像,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

二者的区别堪比两极和赤道,差了起码十万八千里。

就带着这止不住的笑颤,黎墨生缩小图片,点开了输入框。

分明笑得不行,他却毫不犹豫、干脆利落地在回复框里写下了五个字。

点击,发送。

另一边。

洗完澡的唐宁刚躺上床,就收到了新消息。

她滑开手机屏幕一看,是黎墨生刚刚发来的回复——

【非常好,完美】

唐宁满意一挑眉。

熄灭手机,“啪”地关上了床头灯。

*

翌日上午。

今天是个阴天。

唐宁一早就出了门,前往了唐东鸣所住的小区。

在唐东鸣家门前下车时,她看整个一楼都亮着暖融融的灯光,上前按响门铃,开门的是保姆舒姨。

“来得这么早啊?”舒姨笑呵呵地转身给她拿了拖鞋,“你爸说你今天回来吃饭,我还以为你中午才来呢——早饭吃了没?要不我先盛碗汤给你垫垫?”

唐宁昨晚给唐东鸣发消息说,自己今天要回来一趟,让他上午先别去公司,也不知他是怎么告诉舒姨的,这满屋子萦绕的浓汤香气,一看就是起早做了准备。

“不用,”唐宁道,“我正好有点事要问我爸,晚点直接吃午饭吧。”

“也好,那今天早点开饭。”舒姨说罢,张望了一下电视厅那边,有些好笑地指了指,“你爸搁那儿运动呢,估计都没听见你进门。”

“运动?”

唐宁仿佛听见了什么稀罕的词,满腹狐疑地往电视厅那边走去,及至门前,便见硕大的电视屏幕里,正开着一款运动类的体感游戏。

那款游戏近似于保龄球,在一条曲折蜿蜒的跑道上,随机散落着许多球瓶,需要玩家用体感控制器操控保龄球左右滚动,尽量撞击更多球瓶得分。

这种游戏,正常人大概都会用手或腿绑着控制器,通过四肢的左右甩动来控制保龄球的方向,然而唐东鸣……

他穿着件枣红色的秋季家居服,盘腿坐在电视前的地毯上,双手插兜、头戴耳机,把控制器压在耳机的头带底下,正像个不倒翁似的懒洋洋左右摇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扮演一只喝醉的倭瓜。

唐宁:“……”不愧是你。

她不忍直视地走到唐东鸣身后,轻巧一拨他的耳机,让它滑到了他的脖子上。

“诶?”唐东鸣转头见是她,惊喜道,“你回来啦?”

唐宁顺势在旁边的沙发坐下,皮笑肉不笑:“唐董运动辛苦了哈?”

唐东鸣全当这是褒奖,满脸得意还故作谦虚地摆摆手:“不辛苦不辛苦,这个运动还蛮轻松的。”

唐宁又好气又好笑,心说那可不轻松么?你就差把控制器绑别人身上替你动了。

“来来来吃点水果,”唐东鸣扯下耳机往旁边一丢,把茶几上的果盘塞进了她手中,自己挪着屁股往对面沙发边一靠,双手手肘向后搭在沙发上,“诶,小沈呢?没带他一起过来?”

唐宁剥开一个橘子递过去,瞥他一眼:“别装了,你不是早知道是假的了么?”

当初沈时易一炮而红,唐宁决定解除协议的时候,就已经和唐东鸣摊牌了演戏的事。

而那时候唐东鸣的反应就丝毫也不意外,明显是早就猜到了实情。

唐东鸣也不辩驳,乐呵呵地接过橘子,往嘴里塞了一瓣:“嘿,那我不是看他这么久还没搬出去,想着没准你们这段时间又日久生情,假戏真做了呢?”

唐宁没理会他这调侃,把果盘放回茶几上,抚了抚手,言归正传道:“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想问你。”

唐东鸣正扒拉着橘子上的橘络、往旁边垃圾桶里扔,听到这话也没太在意,把扒好的橘瓣往嘴里一丢:“啥事儿?”

唐宁单刀直入道:“你是不是去过西南那座古墓?”

“咳咳——咳咳咳!!”唐东鸣猝不及防狂咳起来,差点没把先前咽下去那瓣橘子都给反刍出来,好半天才勉强止住,红着脸震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反应就已经是答案了。

“你果然去过,”唐宁眯眼道,“什么时候去的?”

唐东鸣的气都还没喘匀,抚着胸口顺了顺,听唐宁这话,明显刚才只是诈他一下,没想到就这么顺利诈了出来。

眼看她面色认真,不像是能轻易糊弄过去的模样,唐东鸣踟蹰片刻后,也只得不甘心地撇撇嘴:“……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唐宁锱铢必较:“多少年前?”

唐东鸣也是没了脾气,放弃抵抗道:“……二十四年前。”

二十四年前。

唐宁今年也刚好二十四岁。

这样的巧合,加上昨夜黎墨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问出的那句“你爸在哪捡到你的”,让唐宁忍不住冒出了一个诡异的想法——

“你不会是在那座墓里捡到我的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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