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悦葳头戴一顶遮阳帽，走在小城因工作日而略显安静的道路上，隔着老远的距离就看见了前方那粉红色的蔷薇花，绿色的繁盛枝叶迎着风招摇。

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离得近了，一股淡淡的馨香顺着风一路嬉闹着侵入她的肺腑。

她回来的时间正好，蔷薇开得正艳。

宋悦葳站在墙头下，凑近过去，深深地吸上一口，一路上的舟车劳顿都仿若被一只温柔的手掌拂去。

手指捻着一片叶子，宋悦葳的思绪不由得飘远。

自她有记忆起，这面花墙就已经存在。她曾好奇地朝父亲询问花墙的由来。

对方先是静默地注视了盛放的蔷薇一好会儿，旋即蹲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对她说：“这是你妈妈种下的蔷薇哦，是不是很漂亮？”

那个时候她只觉得父亲的眼神十分难懂，等长大些才明白，那是透着深深怀念和感伤的眼神。

正因为如此，即便他们后来因为工作上的变动离开了禾阳，每逢节假日，父亲都会和她打声招呼，抽空回老家住上几天的时间，替蔷薇花浇水、施肥、打枝。

“现在该由我来接班了。”宋悦葳对着花墙浅浅一笑。

沿着花墙一路往前，几步路后便到了小院儿的正门。

虽然请了人来打点，但那也不过是一月一次的清扫和一些基础维护，远没有人长期住着妥帖。

就比如说，眼前的铁质的大门，除了挂在上面的门锁依旧崭新，本身已经出现了明显被锈蚀的痕迹，斑驳的铁皮翘着像是岁月留在它身上的疮疤。

宋悦葳从包里拿出钥匙开门，往脑海中的待办事项里加上一条更换大门。

生锈的铁门在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女人缓步走进庭院，一月一次的清洁不仅包括屋内还有小院，做清洁的人相当用心，院内只有浅浅一层刚冒出头的小草。

只是，她才往前走出几步路，忽地有一道残影从她眼前掠过。

宋悦葳一愣，她要是没看错的话，是不是有一只猫从她的面前飞速跑过去了？

想到这，她不由得更加仔细地环视周围的环境，期望着能够找到一些猫咪生存过的痕迹，可惜没有找到。

不过也正常，长时间无人居住的小院，确实容易成为流浪猫的临时落脚点。

休息一会儿后，到了饭点，它们还得去其他地方觅食。

宋悦葳走回主路，心中开始盘算养猫的事情。

有过与贺清砚的失败婚姻在前，宋悦葳不绝对自己还会再一次，一往无前地去爱一个人。那么她大概率会一直维持独居状态。

一个人生活未免单调和弧度，养一些宠物陪在身边，会好过许多。

小猫或是小狗都可以，要不要考虑养一只鹦鹉呢？还能陪自己说话解闷。

暂且将这件事情记在待办事项里，宋悦葳已经来到了里屋的大门前。

因为一直有人打扫，粗粗一看，房间里还算整洁。

只是目之所见，客厅中的所有家具都被罩在已经有着褪色的白布下。

沙发、茶几、电视柜，在惨白的布料下透出模糊的轮廓。

宋悦葳静静地盯着，恍惚间好像看见了尚且年幼的自己坐在沙发上，晃着腿，守着那只会在特定时间播放的动画片出现。

又是这样，从记忆中回神的宋悦葳不禁摇了摇头，明明才25岁，怎么做起75岁的事情了？是太久没有回来这里，以至于房间里的每个物件都能够轻易地让她陷入回忆吗？

她将自己的背包随意找了个地方放下，然后从客厅门口开始，将罩在家具上的防尘布全部揭开，经过有门窗的地方也都一一打开通风，散去房间里的闷气。

花了不少的时间，宋悦葳才将房间上下逛了个遍，掀布的时候她也没忘检查屋子里家具的情况。

整体而言，老房子被维护得很好，实木家具并没有出现被老鼠啃食，卫生间的下水管道也没被堵塞，天花板也都干干净净。

但宋悦葳还是有些不满意，主要是房间内的大部分家电都是十多年前的老物件。

能用大概是能用，但就怕存在安全隐患，引起火灾什么的。

干脆把家电全部换成智能家居，再新增一些扫地机器人这类能够降低她劳动成本的家居。

想到就做，宋悦葳打开购物软件，将自己看中的东西全部加入购物车。只等旧家电退场后，便支付订单。

做完这件事后，宋悦葳握着手机，坐在空旷的客厅里，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能干个什么？

往日的这个时候，她应该正呆在厨房忙着给贺清砚煲汤。

两人离婚后，她倒是再也不用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了。

“贺清砚。”宋悦葳自语出声，“又是贺清砚。离了他你的世界是不能转了吗？”

她恼恨自己的不争气，但也明白，爱情从来都是反反复复，想通又沦陷，再正常不过。想要彻底忘记贺清砚，她大概还要用很长很长的时间。

“只是，在那之前我就什么也做不了吗？”她从凳子上站起身，神色郑重，“至少我可以决定自己不去想他。让自己忙起来，专注另一件事的时候就会忽略他了。我得找点事情来做，嗯，大扫除就很好。”

说着，她抬步走向杂物间，从里面拿出了清扫的工具。

或许是当了太久的豪门夫人，冷不丁地来上一次高强度清洁，竟然出乎意料地累人。

宋悦葳靠坐在沙发上喘着气，四月的气温不高，但她还是出了一身的汗。连连喝了好几口水才缓解了喉间的干渴。

将喝完的矿泉水瓶扔到垃圾篓里，女人舒服地窝在沙发上，一根手指头都不愿再动弹。

躺着躺着，眼皮就开始打架。

昨天晚上她根本没怎么睡着。她过于沉浸在对贺清砚这样又那样的满足余韵中，满打满算，睡了四个小时不到。

之前虽然在飞机上小憩一会儿，补了补睡眠。

眼下，劳作的疲倦裹挟着困意汹涌而来，她只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就倒在沙发上，沉沉睡了过去。

等她再度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璀璨的霞光将空气中漂浮的灰尘都映得闪亮。

宋悦葳揉了揉睡得惺忪的眼睛，坐直身子感叹道：“我居然睡了这么久。”

一觉无梦，称得上是这段时间里，睡眠质量最好的一次。

“咕咕。”听到动静的宋悦葳下意识摸了下肚子，“好饿啊。我怎么没买点吃的放包里。”

“唉，”她叹了口气从沙发上起身，“先洗把脸，洗完了去附近的小卖部里买点方便面回来，今晚就凑合一下。”

结果她才刚一站起来，就听到大门处传来动静，好像有人正拿着钥匙开门。

金属钥匙插入门锁转动的声响被房间内的寂静凸显得尤为刺耳。

宋悦葳眼皮狂跳，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没有预料到自己回到老家的第一天就会遇到如此恐怖的事情。

她艰涩地吞咽了口唾沫，目光在房间内快速逡巡，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躲藏点，结果还不等她开始行动，房门已经被人推开。

宋悦葳大脑霎时空白，随即意识到要报警！

她慌乱地去摸衣服口袋里的手机，结果低头一看身上没有半个口袋的短袖，有些傻眼，这衣服是不是不对劲？

转过头又去看身后沙发，似乎也不像之前那般的灰扑扑，颜色鲜艳了许多。

到底发生了什么？

门板被人推开到极致，金属大门撞击到墙面发出低沉的一声闷响。

宋悦葳下意识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庞。

她呼吸不由得一滞。

进门的人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中年男人进门后就迅速反身关门，将暑气隔绝在外面。

大门重新落锁后，他才转过身看向僵立在客厅的少女，唇角蓄着温和的笑：“葳葳今天一个人在家，有没有想爸爸啊？”

宋悦葳抿着唇，紧盯着他一言不发。

旋即意识到某种可能，牙齿狠狠咬在下唇上。

很痛。

痛得她快要流出泪来。

既然她能感受到疼痛，是不是能够证明她现在并没有在做梦。

不是梦，她又一次见到了活着的，会朝她温和微笑的父亲。

宋悦葳仰起脸，对归家的父亲拿出她所能拿出的最灿烂的笑容欢迎他，可泪水却不听她的话，从眼眶中漫溢而出，越流越多，不知不觉间，已是纵横交错地爬满了脸。

宋瑞澜被她的反应吓得手足无措。

他做好了乖女儿在看见自己的一瞬间就朝着自己扑过来的准备，却没有预料到，对方看见他后竟然会微笑着泪流满面。

见到女儿哭得如此伤心，他的心也跟着揪紧，快步走到女儿身边，将人揽进怀里，一只手不住地拍着她的后背：“怎么了，怎么了？我的葳葳怎么哭得这么惨，是我不在家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宋悦葳死死抱住父亲，感受着许久不曾体会过的温暖怀抱。

父亲的怀抱是如此温暖，还有一股淡淡的机油气息，是宋瑞澜身为机械工程师，长期与机械打交道染上的味道。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完全无法回答宋瑞澜的问题。

女儿一直不说话，宋瑞澜也就无从得知他不在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用自己的已知信息推测女儿可能遇到的情况。

思来想去也就只可能是……儒雅男人抚着女儿的后背：“葳葳是不是舍不得老家的玩伴，又害怕到了新的环境没办法适应啊？

“别怕别怕。虽然我们是要离开禾阳了，但也不是之后都不回来，你手上不是有我给你买的手机吗？可以和黄星月她们电话联系嘛。

“到了新环境也不用害怕，爸爸绝对不会让人欺负我的乖女儿。遇到其他问题了也第一时间给爸爸说，爸爸去帮你解决。”

抱着人哭了许久，宋悦葳也差不多缓了过来。

但仍旧没有松开怀抱，一张脸埋在父亲的胸膛前，抽噎着。

父亲的安慰被她听在耳中。

她也渐渐摸清楚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黄星月是她的初中同学，爸爸说她舍不得这里的玩伴，就意味着她重生回到了中考后的那个暑假。

也就是在这个暑假，宋瑞澜因为工作上的变动要离开禾阳前往朔方任职。

她抓住宋瑞澜的衣服，她才刚刚离开朔方，离开贺清砚，就又要回去了吗？

再一次遇到十年前的贺清砚。

再一次见证贺清砚和姚知灵的爱情。

宋悦葳哽咽着，说出了自宋瑞澜进门后的第一句话：“我们不能就一直呆在这里吗？”

宋瑞澜摸着女儿的头发，分析利弊：“爸爸也不想离开这里，实在是为了这份工作，秦老他出了很大的力。爸爸不能辜负他的一片好心。”

宋悦葳知道自己不能太任性，妥协道：“我知道了。”

她已经彻底平静下来，松开了抱住父亲的手，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宋瑞澜躬着身，曲起食指，小心翼翼地去抹女儿脸上都眼泪：“葳葳最乖了，是爸爸最贴心的小棉袄。”

听着那个熟悉的称呼，宋悦葳没忍住笑了，结果狼狈地挤出一个鼻涕泡。

少女脸上的表情顿时垮掉，背过身，赶忙去扯茶几上的纸巾。

宋瑞澜没笑话她，依旧带着淡淡的，仿佛能够包容一切的微笑。

等宋悦葳擤干净鼻涕，情绪也彻底平复，他才又重新开口：“葳葳有想好去哪个城市了吗？我们也差不多该动身了。”

“什么？”宋悦葳不太理解宋瑞澜的意思，捏着纸巾，眼中带着迷茫。

宋瑞澜于是说得更清楚了些：“就是朔方和鹿港，你有想好去哪里了吗？”

宋悦葳听到那个陌生的地名，倏地睁大眼睛。

脑海中飞速闪过她贺清砚从相识到分别的这十年。

“如果有可能，我真想自己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你。”

现在，命运给了她重来的机会，这一次她有了第二个选择。

宋悦葳望向宋瑞澜，无比郑重地开口：“我想好了。我要去鹿港。”

贺清砚，再见。

再也不见。

这一次没有我的参与。

祝你和姚知灵幸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