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小师妹带回棠梨小苑，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许放她出来！”

姜朝刚从大师兄的飞剑上下来，还没站稳，就听到他对守卫师兄说出这番话，说完他就径直离开了这里。

原主直接炸了：“大师兄！你又关我？！”

“我不要！落云宗出了这么大事，我怎么能呆在屋子里不出来？！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跟着你！”

可惜除了姜朝，再也没有人能听到她说话。

守门师兄柔着声音哄道：“小师妹，师兄带你回去。”

“我不要！”原主怒吼。

姜朝乖乖朝师兄点了点头，无视脑中原主的声音轰炸，抬脚跟上了他。

“师兄，”姜朝学着原主的语气问，“落云宗的云梦剑法到底是怎么泄露的啊？”

“小师妹也知道了？”

姜朝微微挑眉：“也？”

许是怕姜朝又反悔不肯回去，守门师兄对她是有问必答：

“宗门里的人都知道了，大师兄现在就在处理这件事。小师妹回小苑待一会儿，大师兄很快就处理好来找你了。”

“哦......师兄。”姜朝笑声唤道。

守门师兄扭过头来：“小师妹？”

姜朝笑：“对不起了。”话音未落，手刀已然砍到脖颈上。

轻手将昏迷的人拖到一边，姜朝拍拍手，转身朝外走去。

“你干什么去？！”原主喊道，“大师兄去了演武场，应该往右边走！右边右边！”

姜朝脚步不停：“大小姐，先停一下您的狮子吼，你难道没看出来落云宗出事了吗？”

“守门的小师兄什么都不跟我们说，我们当然得先去探个明白才好，不然凭我们这三脚猫功夫，去演武场给人添乱还不够。”

“......嗷。”片刻后，觉得自己气势不足，原主又道，“那你不跟我说清楚，我不知道才会吼的嘛！”

姜朝脚步一顿，《隐》决覆盖全身，迅速掩住气息。

此处是落云宗中央大殿处，普通弟子禁止停留。

而今却有一大群人围在这里，身上校服各异，却都不是落云宗的白色弟子服。

透过姜朝的视线，原主也看到了眼前的情况，话音倏地大变，愤恨而又慌乱，喃声道：“他们、他们竟来得这么快！”

“就算是落云宗如今出了大难，他们也不能这般明目张胆！”

姜朝未再看下去。

弱肉强食，修仙界向来如此。

更何况在这个修炼资源极度匮乏的千年之后。

“哼，这些小人！等爹爹来了，我必定要让这些人好看！”原主兀自斥骂，一回神却发现姜朝又转身走了，当即喊道，

“喂，你又要去哪里？”

姜朝隐匿身形，避过一波又一波外界宗门巡逻的弟子，道：“中央大殿被围，你家大师兄却去了演武场，必然是那里的情况比这里还要严重。”

原主愣了一瞬，当即大叫，“演武场上是师兄师姐们修炼的地方，有人要害他们？！”

“人都打到家门里了，可不就是要害人。”

演武场距离中央大殿不远，不过半炷香时间姜朝就已经到了入口处。

一到这里，便听见乱哄哄的吵闹声，间歇有刀剑兵器交接的声音。

再往里靠近，只觉人声鼎沸。

姜朝无声蹲在一棵高大茂密的古树树枝上。

透过树叶的间隙，可以看到底下密密麻麻的人头。

数以千计的人聚在一处，白衣弟子与紫衣弟子分站东西两侧，泾渭分明。

白衣的自是落云宗弟子，而紫衣......

正在这时，烈山宗最前面的一个紫衣少年赫然出声：

“本少如今叫你一声大长老是尊重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坐在椅子上，言谈间步步紧逼，

脑海中，原主忽然间没了声音。

姜朝立刻明白，那是烈山宗弟子。

那个少年，正是靠一副秀雅温柔的外表将原主骗得团团转，最后将她毁尸灭迹的云郎烈云野。

长得倒确实是有几分俊秀，可惜好容被那双吊起的阴狠眼毁掉大半。只见猖狂与野心：

“姜心白，宗门灵宝和这满场性命，很好选不是吗？”

姜心白，也就是大师兄，挡在落云宗众弟子身前，手中长剑垂在身侧，眉目凛然。

落云宗弟子各个义愤填膺，一红衣弟子无声走到大师兄身旁，五指捏符置于胸前：“师兄，我们不退，大不了一战。”

身后弟子更是应声附和：“对，我们不退！”

“啪——啪——！”两道清脆的掌声悠悠响起，“诸位护宗之情还真是感天动地。”

烈云野靠着椅背，手上鼓着掌，满眼讽刺：“只可惜宗门被废，没了供应灵石，你们灵力又能撑多长时间？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他话音一落，身后烈云宗弟子立即紧跟着一阵哄笑。

烈云野好整以暇靠在椅背上：“姜师兄啊，交出灵宝吧，我们可是一家人！难不成你们落云宗还能拿出另一个镇宗灵宝？”

“混蛋！”那讽刺的一家人三字，彻彻底底将原主对未婚夫的期望送到了地狱，她苍白虚弱的灵魂突地站了起来，“外来的，你快点去，给本小姐把那个混蛋扔出去！”

“大师兄！”底下，一个弟子匆忙跑到姜心白旁边，满脸慌乱地不知说了些什么。

他说完，姜心白面色陡然一变。

烈云野讽笑道：“何必藏着呢，怕是落云宗弟子修炼所用的灵石都耗空了吧。”

“你说说，这让那些即将晋级的仙友们可怎么办啊！”

姜朝有些没料到，一个宗门竟能窘迫到这种程度，连弟子们的修炼灵石都拿不出来。

原主听到，催促尖叫的声音更亮更大：“外来的，你快去！我知道我时间不多，兴许下一刻灵魂就会消散，这具身体迟早会成为你的。”

“我知道，你比我聪明，你一定能帮上大师兄。就当你借我身体的回报，上前去帮帮他们好不好？”

说实话，姜朝没想到原主这位大小姐会有这么软的语气。

不过她们都知道，她说得对。自己借尸还魂，这件事总该有个结果。

姜朝一手撑住树干，双脚一跃而下：“大师兄，我这里有灵石，拿去先给师兄师姐用吧。”她缓步走到两宗之间，一手将刚刚获得的五百灵石给了传话的那个师兄。

她自然也不怕他们怀疑，原主虽是废材，全宗门人却都宠着她，日积月累十几年，她这里的灵石反倒是最多的。

只有姜朝知道，原主早将那些灵石送给了烈云野。

为了缓解落云宗现如今的矛盾，只得先拿出灵石应急。

姜心白将长剑向后收了收，面上却是严肃：“不是说让你回去吗。”

姜朝嘻嘻笑道：“我回去了呀，又自己出来了。”

传话师兄抱着灵石袋子，想走却又不敢走，眼巴巴瞅着大师兄，等他点头，立刻满脸欢喜，谢过姜朝，抱着灵石就飞奔回去。

“姜朝？！”烈云野惊喝声骤然响起，“你竟然没死！！”

姜朝转头看向烈云野，微微一笑道：

“我死了呀，现在是索你命的厉鬼。”

昏黄日光在她脸上交错晃动，那双眼是那般漆黑。

烈云野双目蓦然睁大，双脚不由向后蹬去，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少顷方才反应过来，一双毒蛇般的眸子盯着姜朝：

“你这般伶牙俐齿，为夫还当那温柔小意贴在本少怀中的人是错觉呢。”这声音带着讽刺，还带着令人不适的油腻戏谑。

姜朝听着，都有些想直接把这位云郎的舌头请下来。

“烈云野！”姜心白罕见厉声，长剑直指，“我小师妹不是你能说的。”

“怎么，一个不能聚灵的废物还不让人说了？”烈云野话声依旧，“哦，我忘了，姜小姐可是贵宗的千、金、大小姐呢！连给的定情信物，都是价值千金的灵鱼暖玉佩。只可惜，本少主看不上啊哈哈哈哈！”

姜朝眸色暗了暗，她这辈子最恨践踏别人心意。

脑海中，原主声音沙哑：“他怎能如此？！那天明明是他要我的玉佩！”

她看着那张大笑的脸，只觉陌生至极惊骇至极：“明明从前他日日温声笑语，明明他说要护我爱我宠我一生......怎么到最后，全成了一句谈资、一场笑话......”

姜朝道：“他本来就是个狼心狗肺。”

不等原主回话，姜朝嘴角忽地勾出一抹笑：

“烈少主。”

她一笑，嘴角下便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眼眸也弯若弦月。

可此刻，那漆黑明亮的双眸中却没有一丝笑意，只有沉寂一般的冷，不紧不慢将后面的话道了出来，

“我们打个赌如何？”

“你我对战，输者败，赢者胜。”

“什么？”烈云野一愣，继而是更放肆的嘲笑，“本少听到了什么，我那个废材未婚妻竟要同我对战？！”

他这话落下，烈山宗众人顿时一片哄笑。有人附和道：“少主，怕是姜大小姐舍不得您，想要跟您走呢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围刺耳的嘲笑一声一声砸进耳膜，师兄们压抑的怒气好似一把钥匙，在这一刻这一瞬，终于打开了腐朽多年的真心。

姜朝只觉心脏闷痛，通过这共同的躯体，原主血肉意识中无穷的、沉寂多年的、绝望的抗议怒火顷刻间侵占了整个脑海。

“啊啊啊啊，外来的，替本小姐将他们赶出去！赶出去！”

“你们才是废物，你们全都是废物！”

“我不是废物！我不是废物......”

姜朝轻轻闭了下眼，缓解几欲爆炸的脑海。

那么多年，原来她不是没有知觉，她是恨的啊。

可是她的咆哮被堵住，她的泪水被烧干，没有人知道，那骄纵的表面下，是夜以继日的自卑与痛苦。

再度睁开眼眸，姜朝无声向前半步。微风吹起她的鬓发，阳光之下，那修长的人影是那般瘦弱，却又那般坚韧。一身独占万人前。

“我要你，同我对战。”

风声骤停，四野寂静无声。

好半晌，烈云野道：“你，一个连引气入体都未成功的凡人？”

姜朝再进一步：“怎么，你不敢吗？”

“我若败，落云宗灵宝悉数奉上；你若败......”

“……好，很好！本少若败，烈山宗自此再不踏入落云宗半步！”一次次被挑衅，烈云野面上浮现一丝凶残的笑，起身走到姜朝身前，“本少主倒要看看，你一介凡……”

“啊啊！”

烈云野双手捂住不断流血的嘴角，眸中瞬间涌出无穷恨意，

“你敢伤我，谁给你的胆子竟敢伤我！”

“这般想来，烈少主曾经贴脸向我身前凑时，我竟没打上去，还真是失策。幸而，现在也不晚。”

姜朝放下手，指尖晶莹的灵光一闪而逝，冷眸望向捂着手指倒退数步的人，

“烈云野，我们的对战才刚刚开始。”

“灵力！”烈云野眼眸瞪大，恨意全然化作惊骇，“你怎么可能有灵力？！”

姜朝唇角间挂着浅淡的笑意，黑眸静静：“大师兄，借你剑一用。”

姜心白清喝道：“小师妹，接着！”

白色灵气萦绕在空中，散成迷雾般的灵力，长剑飞跃，划过弯月似的弧度，带起啸啸风声。

姜朝跃身而起，拔出长剑，身形似电如雷，剑尖刺破虚空，带着无尽灵力直冲而上。

全场人都看清了那灵力光圈代表的意义：

“练气、三层！！”

众人皆知的废材竟是练气三层的修士！落云宗竟生生瞒了世人十数年！

烈云野侧步避开长剑，周身爆开灵力光波，满嘴鲜血：“你们落云宗倒是瞒的好！”

他长袍翻卷，周身灵力荡开阵阵光圈，巨大的灵波瞬间阵开姜朝长剑，一圈接着一圈，直直爆出五圈方才停下。

练气、五层。

紧接着，右手指尖倏地出现一层金红色光芒，好似耀日，烫的空气都有些变形：“本少倒要看看，是你落云宗的云梦剑法厉害，还是我烈山宗的烈阳指更胜一筹！”

“姜朝，受死——!”

姜朝持剑而立，眉目染寒霜，细细观察着对方的每一个动作。

瞬息之间，一剑一指当即对上，湛蓝与金红两色灵力四射而出。

二人眉眼相对，一冷冽一残忍，顷刻间交锋数次。只见光芒阵阵亮起，却无血液而出，谁都奈何不得对方。

姜朝一瞬退至光波之外，五指紧扣长剑。

虽说她因前世观大战无数，剑术隐隐压迫对方，但毕竟练气三层，修为不足。

“哈哈哈哈哈哈，就凭你，也敢和本少主对战，倒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哈哈哈哈哈哈——”

烈云野食指上金红灵力愈发刺目，他话音一瞬间转为凶残，

“烈、阳、指！！”

“——本少就先收了你的胳膊！”

姜朝神色不变，静静立于原地，眼眸微阖。

曾经望过的一次次激烈的剑修对战一一浮现在脑中。

她看过的对战不下一千也有一万，剑招万变，对战之人更是生死交替，却有一抹白影始终如一，从未离开。

她看不见他的面容，只记得他如玉似云的背影，仗剑而过，血液不沾身。

大多数时候，他只挥一剑，身影便消失在战场之上。

那一剑，便如他的身影般，惊鸿一瞥，深入人心。

姜朝缓缓睁开眼眸，师兄们焦急的呼喊声重新在耳侧响起，刺耳的嘲笑不绝如缕，血肉发起细密的闷痛。

她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五指伸缩，再一次攥紧剑柄。

那白影一次次挥剑的动作，犹如幻梦，飞快在她脑中掠过。

握剑，运灵，持剑而去，横空一斩，万物寂灭。

无需修为，不论强弱，那一剑，是青山，是蓝海，是云空，浮云一梦，更是自己。

长剑直刺而入，划破血肉之躯。

“啊啊啊啊——！”烈云野猛地被压，左膝撞地。

姜朝缓缓抬头，飞溅的血滴露在她的眼角，平添了几分煞气。

四周叶落风止，满场惊异。

“这是……云山梦？！”

姜心白道：“云梦剑法第三层。”

落云宗弟子全然处于惊愕之中，

“师父的成名绝技，云山梦？！”

“不是除宗主之外，没有人能够使出这一剑吗？！”

“云山梦不是早就失传了吗？！”

“小师妹怎么会云山梦？！”

议论声乱作一团，姜朝却好似没有听见一样，黑眸如剑，握着剑柄的手骤然向下一压，径直穿透胸膛。

烈云野失声咆哮：“姜朝！”

姜朝眉眼间寒意更重。

对上这双尸鬼般的寒眸，利剑插身的疼痛窜入四肢百骸，终于使得烈云野多了一丝恐慌：

“姜朝，你敢杀我？！”

姜朝无声，眸间却好似写着：杀了又何妨？

烈云野话音颤抖：“你别忘了，落云宗被废宗了！”

“杀了我，我烈山宗人必定誓死追杀落云宗弟子，不死不休！”

“你敢杀我，我就让落云宗弟子永无宁日，让你们这群丧家之犬再无一丝灵石可用，修仙之道尽毁，灵力枯竭而亡！”

“姜朝你敢吗？你敢动手吗？！”

说到最后，面色愈加癫狂，好似毒蛇獠牙般刺眼：

“烈山宗弟子听令！若本少身亡，便让整个落云宗陪葬！”

“是！”

铿锵声响，烈山宗众人剑刃齐出，凛寒剑光直指落云宗。

“小师妹……”

身后，忽地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

姜朝眸色微动。

一道清润身影走来，姜心白肃然直立：

“我落云宗岂会怕了你烈山宗！”

姜朝略一偏头，只听他温声道：“小师妹，你想做什么就继续，有师兄在后。”

他扭头看向身后，温柔话音转而冷肃，“落云宗弟子听令！有人欺我宗门弟子，该当如何？！”

身后声音如雷，气势磅礴：“杀——！”

姜朝忽地笑了起来，梨涡浅浅，星眸湛湛。

淡淡的血腥味自剑下升起，传至天边每一处。

落云宗内，天蓝似水。

白衣与紫衣分立两侧，剑光凛凛。

四野静寂无声，两面刀剑对峙，微风不动。

只中间那一抹直立的黑影，笑声颤颤，倏地拔出长剑，在空中划过一弯鲜红的血痕。

白光耀眼，深远的天空好似有古兽长鸣。

渐渐地，兽吼声愈来愈近，声震耳膜：

“袁殿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