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妤做了个梦。
梦里是她六岁那年，柏尊教习她们剑术，漫天飞雪，筱妤看到师姐身姿清冷如月，寒霜亦能在她剑上凝成剑花，她费力地提起剑模仿着，却总是不得其窍，手腕也酸酸的。
“筱妤，”柏尊看着唇色苍白的小弟子，“你师父嘱咐过了，你身体孱弱，不必苦习剑术，去歇息吧。”
筱妤与祁桉对视一眼，后者也朝她点了点头，她便沮丧地回了明烛峰。
雪下得愈发大了，筱妤伸手接住了一片，师姐舞剑的时候，长长的睫毛总是会沾上几片雪花，又似一声婉转的叹息，融化在她的眼角，湿漉漉的，煞是好看。
修士可结术法护体，不染凡尘之物，可她想，师姐是喜欢的，和她喜欢雪一样喜欢，所以才会放纵那些雪融化在她的怀抱。
天地白茫茫一片，映照着坐在门前的筱妤琉璃般纯粹的眼睛，不久，那双眼睛里出现了一角青衣。
“怎么坐在外面？”面对她的时候，师姐总是格外温柔，像融化的雪。
筱妤心中有些生气，有些别扭，她也想像师姐一样，可师姐和掌门一样总管着她，便扭过头不去看她。
眼前人无奈地笑笑，指尖带着她的体温，点在筱妤的额尖。
“别，”筱妤捉住她的手，有些急了。
“知道的，我只是护你不受风寒，不会封闭你的触觉。”彼时祁桉也才九岁，可已初具往后的姣好模样，青色最衬她，明烛峰的腰封银线缝锦，勾勒出她清瘦的腰线，一双桃花眼未沾染上世俗的繁琐，扬起的眼尾点着一颗鲜明的泪痣。
小筱妤看得呆了，师姐可真好看。
小祁桉拉起坐在地上的师妹，拉着她的手，捉住一片雪花，注入灵气凝于指尖竟幻化出了剑的模样。
小筱妤愣愣地看着她，以气炼器，是元婴期修士才会的术法。
“试试，”宗门内的灵剑为了适应作战需要，大多是玄铁冥金等稀有物质铸造，哪怕认了名剑化为灵体，也需要相当强的体力和灵力去驾驭。
筱妤天生体弱，可灵力绵长，有如溪流之汇于江海，于是圭辞水让她修阵，一是适应她的灵力，二是以阵法五行温养身体，便不曾拿起剑。
筱妤接过剑，剑柄放在手心掂了掂，只觉得比晨起师姐给她系上的发带还要轻，立马高兴得跳了起来，捧着剑仿着师姐的姿势，舞得不亦乐乎。
祁桉才堪堪突破，且为了不累着她，化出来的剑并没有注入太多灵力，没什么杀伤力，也只起到个观赏性的作用。
“谢谢师姐！”筱妤跑过来“啵”她一口，祁桉看着那双明亮的杏眼和兔子一般活蹦乱跳的身影，勾起了唇。
那年及笄过后，再无人为她引气护体。
“好冷...冷..”筱妤开始发抖，蜷缩成一团，却依然感受不到丝毫暖意，祁桉见状，正要将热毛巾覆到她的额头，筱妤却整个人爬到了她身上，紧紧地缩在她怀里，动作熟悉的仿佛做过千万遍。
祁桉僵住了，感受到怀中滚烫的身躯，只得替她掖紧了被子，和人一起收紧怀抱。
奇怪的是，小师妹娇气，平日里还最喜欢给她倒茶，可她却一点也讨厌不起来这样的肢体接触，甚至还想和她再近一点。
她天生体弱，可到了这个修行年龄应该早学会了引气入体，可她的周身，没有半分修士护体法术的迹象，明烛峰寒冷无比，她又是如何硬生生熬过来的，真是傻子。
祁桉看着昏迷不醒的人，叹了口气，为她施法。
怀中的人逐渐冷静下来。
梦中经年不化的大雪，似乎停了。
......
“筱筱，你醒了！”钟喻将端来的药汤放在桌上，激动地握着她的手去感知她的体温。
感受到周遭不属于自己的灵力，筱妤的大脑混沌了一瞬，一定是生病太难受了，所以控制不住地，竟然流下来一滴眼泪。
钟喻看着她的模样，摸清了什么情况，她把人抱入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没事了，会回来的。”
筱妤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飞快抹去了脸上的泪。
“小妤，”充满担忧的男声响起，鹤清五官都被揉皱一般，打量了钟喻一眼，便半跪在了筱妤的塌前，一块来的还有抱着胸一脸：“你怎么这么多事儿”的二师姐宋明杳。
袖子被拉着，筱妤僵了一瞬，像是才反应过来：“大师兄，”顷刻就哭了出来：“小妤好难受。”
“不过是练了会儿剑而已，至于吗？”宋明杳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也就会在大师兄面前装可怜，平时见她这个二师姐也没见她叫她一声。
“二师姐，”筱妤看到了跟着进来的祁桉和其他同龄师兄，小嘴一撇：“小妤知错了，下次一定会控制住自己不要生病。”
宋明杳不可置信地歪了歪嘴，求助的目光投向祁桉，没想到祁桉只是沉默地拍了拍她的肩，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是师兄不好，祁儿不知道你身子弱，我却是疏漏了，你以后就不用”鹤清心疼地看着面前苍白无比的师妹，想要去抓她的手，却只抓到一截衣袖。
“怎么不用，”祁桉缓缓踱步至二人跟前，“小师妹任性不肯凝气护体，如今有了，更应勤勉才是。”
筱妤抬头，正对上她的眼睛，仍是那么冷，如今却多了一丝怜惜和晦暗。
她似乎只在大师兄面前有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祁桉如是想着，心中浮上一股烦躁，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祁儿，莫要逼她太紧了”鹤清听了，心疼更甚，温声劝着。
“大师兄，我和筱妤师出同门，按理来说，我才更应该有教养她的资格。”祁桉眼中的冰冷更甚，不曾从筱妤的脸上移开，筱妤被她这样盯着，只觉得才暖和起来的身体又开始有些发抖。
鹤清愣了些许，周围的弟子们纷纷默然，这好像还是大师姐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顶撞大师兄。师门中的八卦逸闻他不是没有听过，筱妤刁蛮成性因爱慕她而屡次针对祁桉，祁桉虽身为大师姐为爱却也寸步不让，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于是头疼地扶了扶额：“也罢，可你也看到了小妤这次病得不轻，以后修炼应该对她软和些。”
“我自己的师妹，自然是知道分寸的，不劳大师兄费心。”祁桉站着不动，一时间房屋内的气氛竟有些焦灼。
“时候不早了，小妤你好好休息，记得按时喝药，师兄就先回去了。”鹤清最先忍不住这怪异的氛围，起身告辞，宋明杳斜睨了她一眼，筱妤朝她吐了吐舌，给人气得够呛又头发一甩就怒气冲冲地走了。
筱妤暗自好笑，回头看见祁桉的目光，僵硬了片刻。
忘了大师姐还没走了。
祁桉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就那么看着她，钟喻看她不爽正要赶人，筱妤却拉了拉她的袖子。
钟喻感受到手下一重，长长地叹了口气，把方才溜出去给她拿的一小碟蜜饯放在桌上，就走出了房间，细心地替她们掩上了门。
“好些了？”祁桉在一旁坐下了，筱妤因为病着的缘故，眼神不似往日躲闪得那么灵光，一直跟随着她，祁桉察觉了，想起方才不久前女孩贴过来滚烫的身躯，很紧的怀抱，以及脖颈间被热气蒸腾出来的香味？——却不是她平日用的那大摇大摆的山茶香味，而是另外一种很甘冽的味道，像是特别熟悉，经常闻到的那种，祁桉搜寻了许久，却也记不起来。
“你不怨我？”见师妹不答话，只是痴痴地盯着她，祁桉反而有些不自在了，捏起茶杯喝了好几口。
因为还病着的缘故，筱妤总是忍不住更多地暴露出依赖的本性来。
“我哪里敢怨师姐呢？”筱妤幽幽地回话，“师姐让我练剑，我不敢不练”
言下之意，还是有些怨的。
祁桉放下茶杯，从前与这位师妹接触甚少，师父座下竟然只有她们两名弟子，可她对这位师妹的印象只有对大师兄死缠烂打，与她作对，若不是前些天秘境一闹，她以为她会呆在她的洞府中，和筱妤死生不见。
这很奇怪。
并且自己现在还开始操心她，操心她的身体，操心她的修行，给她一种似乎本来就该如此的错觉。
“大师姐”筱妤开口打断了她的沉思，“喂我喝药，”祁桉本想去拿药碗，却觉得怪异的感觉更甚了，于是停着不动。
“不然我告诉大师兄，你欺负我。”理所当然的声音入耳，祁桉气笑了。
她平日里情绪波动很少，是师门内远近闻名的“不近人情”，可她这段时间牵筋动脑，不知不明的情绪，竟全是因一人而起。
她端起碗，舀起药汤，细细得吹凉了喂给筱妤，筱妤那混东西心满意足地享受着她的伺候，喝完那厮小嘴一张：“好苦，蜜饯。”
祁桉只得又给她喂蜜饯，就这样一口药汤一口甜食喂下去，筱妤喝完药便困了，直接睡了过去。
祁桉鬼使神差地，将手指覆上她的脸颊，指下的肌肤细嫩柔软，回过神来，眼前的人，睡颜恬静，好像一生的好光景，都悉数在此了。
每次写到回忆录，本可都很心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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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梦中大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