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男的?”陈澍探头望去,“哪里?哪个?”
云慎却长手一扬,生生地把她摁了回去,低声道:“噤声。”说罢,抬脚朝方才何誉看着的那个方向走去。
就算是陈澍,见两人这番动静,心底大概也有了个数,默声跟了上去。
这街头巷尾形形色色的行人之中,奇人异士不在少数。这里毕竟正处论剑大比的院舍大门口,那比血还晃眼睛的红墙便是这五年来江湖兴衰的见证,在此住之人,确实正如那船家形容李畴的说法一样,非富即贵。
人道是钱多能使鬼推磨。
不论这一条长街往日里怎样,单说这临近论剑大比,一个个名门正派的弟子在街边逛着,好似那一个个直往外漏碎银的钱袋子在街上直蹦哒,哪个不是财大气粗,出手阔绰,又有哪个不是锦衣玉带,放浪形骸?
也因此,这街上打扮朴素,又灰仆尘尘的旅人,实则是少数。
若这旅人不仅衣着质朴,神情更是小心谨慎,时不时环顾四周,便更加突兀了。
何、云二人带着陈澍,神色如常地往街边逛去,一路经过那些专为江湖中人准开设的店铺,还停下来,略翻了翻店前摆着的杂货。
一个很有眼力见的伙计寻机上前来,拿着他手上托盘里花里胡哨的眼罩,冲着何誉就是一通推介。若放在寻常,何誉是决计不会停下同那店家攀谈的,毕竟他不比旁人,兜里的银子只供自个花销,买些武器工具都捉襟见肘,何况是这条专门宰客的长街里的商铺?
但今日他还真就停下了脚步,细细地问起那边上镶金嵌玉的眼罩起来,直看得陈澍砸舌,正要劝两句,却被云慎拉着,脚步不停地直往前走。
人头攒动,一眨眼,两步路,何誉便被拥挤的人流淹过,只隐约看得见一个头顶了。
陈澍更是踮着脚也瞧不到,一时心急,开口就要问,这一回头,便和云慎眼含警告的目光对上了,她一怔,不知为何,生生地又把问题吞了下去,乖觉地任由云慎牵着她,穿过人群前行。
他们过了最熙攘的路段,街边商家肉眼可见地不复热闹,偶有几家挂着的望子也不再迎风同别的望子打架,店里伙计翘着脚坐在街边,偶尔懒洋洋地招呼一句,身边行人更是越来越稀松。
不知不觉间,太阳高挂至正空,洒在石阶上的日光也带上了暖意,在杂乱的脚步声与人声交谈中能间或听见一声鸟鸣。
长街的尽头近在眼前。
就在此时,背后骤然传来一声陌生惊叫。
“你!你凭什么抓我?”
这回云慎的反应比陈澍还快,应声回头,似乎早就等着这声惊叫一般,大步流星地往回走。陈澍快走两步跟在他身后,探头一看,那叫声来处果然已经围上了好几个热心人士,而人群中捉着陌生男子不放手的那个大汉,不是何誉又是谁?
“我为何捉你,你自己心里门清!”何誉的声音穿过人流,哪怕隔着好几个店铺,也清清楚楚地传进了陈澍耳中,“来!让你看看我这张脸,觉不觉得熟悉?”
那陌生男子的声音一下子低了许多,透着心虚:“大侠在说什么,我可不清楚,小的不过一草民,与大侠素不相识,看再多遍也不知道大侠为何突然发难啊!还请大侠发发善心,放了小的吧?”
“草民?”何誉问,“既是草民,便不是江湖中人了?”
“小的怎会是江湖中人!”那陌生男子似是察觉到了何誉话中的松动,忙道,“大侠怕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过是一个种地的,江湖之事,无论是何,肯定与我无干啊!”
此话一出,一旁一个看热闹的年轻童子便插话道:“是啊,这位大叔,这人看着老实,你别是冤枉人家了。”
何誉还未答,云慎已然到了人群之中,哼笑一声,半蹲下来,抓着那陌生男子的脸,问:“你不认得他,也不认得我么?”
“我……我当然也不认识您啊!”
“不认得他,也不认得我,”云慎仍然抓着那人的脸,指腹用力摁进脸颊,那人疼得几欲挣扎,他面上却照旧温和,道,“我且请问你——
“那你跟着我三人做甚呢?”
人群俱都默了默,陌生男子睁大了眼睛,面色惊恐,却不答话,哪怕被何誉拎着后颈又提了提,仍旧咬着牙,过了半晌,才哆哆嗦嗦答了半句。
“谁说我跟着你们——”
“——你这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何誉哂笑道,“你又不是江湖人士,口口声声说自己一个普普通通的种田翁。一个种田翁为何在此时会出现在这长街上,你当大家都是傻子么?”
“是啊!”那童子也好奇问道,“你答话呗!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敢把你怎样!”
“我……”陌生男子支吾半晌,咬咬牙,恨道,“我不过随便来此处逛逛,哪里知道你们错怪我了还不认,如此蛮横不讲理!”
“随便来此逛逛?”云慎捏着他的脸,强硬地把他的面庞向下扯,冷声道,“你瞧瞧自己这一身行装,哪里像是出门散心的样子!你若抵死不认,也无妨,瞧你也是才进关来,还没歇脚吧?我们带着你往那码头关口走一遭,问问今早有无人瞧见你着这一身,天不亮就匆匆忙忙进城就是了——当然了,是自孟城而来,我说的是也不是!”
那男子被这一通斥,冷汗直冒,吓得几乎瘫倒在地,连道:“大侠饶命,我跟着你们并非是有歹意啊!不过是看你们眼熟,在孟城似乎见过几——”
“你那几个好兄弟,俱都被那客栈店家押去官府了。那三个马匪可不像都是硬骨头的样子,算算时间,再过几日,你的通缉令就应该挂在城头了。”云慎慢悠悠道,“我劝你一句,莫再抵赖了,你此刻再挣扎,也逃不过去的。”
陈澍听了半晌,此刻才听懂了,指着那男子,恍然道:“这人也是马匪之一?”
那男子闻言,两膝一软,甩脱了云慎的手,跪地,朝着陈澍直拜:“侠女明鉴,我不过是一个望风的,连杀鸡都不敢,也未曾参与抢劫,求侠女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
一面说,他一面拿头直往地上狠狠磕去,力道之猛,仿佛恨不得磕个头破血流才好,连何誉都被他吓了一跳,手里一转,反用力去拉他,口中道:“你别这样,我们只是要带你去官——诶!”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那正往地上磕头的男子突兀停下,借着何誉这一拉的力气,从地上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
见状,一旁围观的几人也都不自觉后退,连连发出惊呼。
然而那人又顺势踹了何誉一脚,把何誉踹得撞入群众之中,弄得那几人是晕头转向,这马匪却正好借力往前蹿去,几下,眼看着要钻出人群之中了。
“捉住他,别让他又跑了!”云慎厉声喝道。
陈澍也被吓得一愣,第一时间求助一般地去瞅云慎,听见他断然一声喝,顿时自己也反应过来,回头四顾,已然看不见那逃出去的马匪了,只见旁边几人都是一脸惊吓,再往上瞧,头顶只有几家店铺的望子孤独地撑在路边。
她深吸一口气,悄悄地捏了个诀,伸手去拽那望子,紧跟着纵身而起,那一大块青色望子扬扬落下,再一看,她已倏地跃上房檐,往前奔去。
砖瓦碎裂声接连响起,也不知里头是否掩盖着几声这店铺门前玉石被望子砸碎的声音。
道是一个在屋顶,踩着屋瓦,通行无阻,一个在街中,要避开各色行人,毕竟不敢跑快,何况那追人的还是陈澍?
只消几个呼吸,陈澍便追上了那马匪,又纵身从屋檐上落下,正巧往那跑路的马匪处,准准一压,把人踩得跌倒在路上,两手再挣也起不来身。
“你说你跑什么呀。”陈澍又是一踩,把他死死踩回地上,好奇道,“跑了不就是不打自招了么?”
“他怕你,”云慎这会才同何誉一起追上来,喘着气道,“这人能寻到点苍关来,恐怕是见了那夜你……和他兄弟切磋,心中恐惧。”
“别说得好似我很凶神恶煞一样,我又不乱杀人,”陈澍不满道,“他不是说他没做过坏事么?”
云慎一笑:“他说你就信了?不过这人既然这么怕,为何还要来跟踪你我二人?当中确实也蹊跷,恐怕此人背后还有他依仗的事物——不说了,先送官府去吧!”
“你识路?”
“我识路!”却是方才出言的童子,扎着两个小揪,从人群中站出来,脆声道,“我带你们去!”
——
那官府距离论剑大会好一段路程,何誉自觉惭愧,不再松懈,于是也一路的相安无事。童子似乎也是武林中人,比他们早来几日,稍微熟悉些地况,路上少不了介绍些许。
说今年官府为了这论剑大会,特意派了威名远扬的右监坐镇点苍关,如今应当正在衙门翻阅案卷。又说这点苍关近日确实颇有好些滋事之人,他跟着看了好几回的热闹。
这童子嘴上不停,连门派的事都一股脑说了出来,越听越像是吹嘘,可他还真好好地给几人带到了衙门门口。
陈澍没忍住,偷偷摸了摸那门口的石狮子。
几人一番问询,许是看他们押着人,怕是什么通缉犯,也许是这童子已然来过几次了,那官差都认得他了,和和气气地把他们往里一引,朝院子中央那有人看守的书房一指。
于是几人又往那书房去。
不知为何,这衙门给人感觉却不似寻常官府,站岗的人无几,一旁大片大片空旷的沙地,看起来本应有官兵在此操练,也是不见踪迹。反倒是隐隐听见有什么动静,在院落深处,又似是隔着墙一般。
几人之中,唯有陈澍没个正形,一路走一路逛,就这么拦也拦不住地逛进了书房。
待云慎想拦,却已晚了,陈澍手里动作干脆,连门卫都没反应过来,她已直接推开了书房房门。
“哎呀!怎么是——”
书房比屋外暗了几分,但屋内那双眼睛却越发晃眼,好似闪着金色的光,不消陈澍让开,便能把房内之物看得一清二楚,因为它已然足够高大,大到能越过陈澍头顶与不远处的四人对视。
一只虎爪踏出房门,隐约能听见它发出饶有兴致的呼噜声。
“你管这个叫右监?”何誉后退一步,失声问。
何誉:真正的猛汉当然是胆子最小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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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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