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女孩眼睛微微睁大,竟扑簌簌落下泪来。泪水没有实体,像是空气隐没脚下的土地,她上前两步,伸出手,却又胆怯的收回。

是闻樱轻轻的抱住了她,温暖的怀抱笼罩了小女孩冰冷的,并不属于人类的身躯。

“我没有想到,此境境主会是你。我很想知道在我离开后,你发生了什么。”

如果说闻樱前世问世中,印象比较深的地方,桐花村可以算作一个。

早年闻樱携剑问世,游历至此地。此地因地势低于四周,千年前在此发生过著名的淮阴一战,此战奠定了前朝颓败之势已无可阻挠。

在那场战争中,两国将士死伤无数,尸横遍野。这里曾经吸纳过无数将士的鲜血,掩藏过千万将士的骸骨。

千年时间滚滚流逝,尸骨沉土,风沙掩去,在此地之上,又建起屋舍鳞次,形成了后世的桐花村,但因为前尘往事积累所致,本是聚阴大凶之地,这里的百姓也深受其扰,苦不堪言,人丁凋零,居住于此的老百姓越来越少。

闻樱便如故事中所说的那样,除去邪祟,在桐花树下设下阵法。那时的桐花树是一颗百年神树,本就庞大,因为人们总来这里纳凉,人气重,阳气自然重,驱阴辟邪,最合适不过,闻樱便选在了这里,用自己的血作为阵眼,庇佑桐花村的百姓。

桐花村的百姓夹道相送,感谢不已。闻樱在将要离开的时候,看中了一个孩子。她观女孩骨,是难得一见的聚灵之体,便萌生将女孩带回锁灵渊修道的想法。

村民们得知她有此意,半是羡慕,半是嫉妒,恨不得闻樱看上的是他们自己家的孩子。

于是她去了女孩家,同女孩父母提出想将女孩带去修道之事。

闻樱的神通他们都是亲眼见的,听到闻樱要收徒带走,喜极而泣,连忙叩拜,但得知闻樱想带走的孩子是二丫的时候,不知为何,他们脸上的笑容消失,罕见的为难起来。

一家人除了二丫,支支吾吾许久,最后由男人站出来跟闻樱说:“你说二丫啊,道长,不是我说话难听,您和我们不一样,您生来便是仙人,我们只是饥饱不定的老百姓,要考虑的事情就要比您多一些,这女孩子成天掺和什么修道的事情啊?那都是男人做的。”

他将他十几岁的儿子往前推了两步,孩子踉跄了一下,站好,掀起眼皮直勾勾地打量闻樱,眼底有惊艳,有自信,有欢喜,有傲慢。

明明他们都是一样的家庭,站在他后面不远处的二丫却是胆怯羞涩,见闻樱看过来,连忙劈柴,不敢多看一眼。

“这是我儿子耀祖,今年十二岁了,比二丫机灵的多,二丫平常在家里也就做做粗活,耀祖可不一样,一岁半就能开口说话,三岁就能识字,平日里就爱看书,周围谁家不夸我们耀祖好的?说我们家耀祖将来是要做秀才,以后登阁拜相的命。道长你看,他们两人都是一个肚子里生出来的,这耀祖肯定比二丫聪明多了,不信你看看。”

闻樱只是粗略的看了男孩一眼,就知道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凡人。

根骨和修道一生无缘,就连男人所说的聪明,闻樱也没能看出来。

闻樱说:“你儿子很普通,我不能把他带回锁灵渊,他无法聚气,更别提修炼,你不如早些给他寻些营生,让他早做打算。反而是你的女儿,天生聚灵之体,也正是适合修炼的年纪,你说再多些没有用,我想带走的只有你的女儿。”

闻樱心下不耐,说话便少了几句虚与委蛇,男人一听,气红了脸,却又畏惧闻樱的身份,不甘不愿道:“道长您兴许觉得我们有些偏心,可为人父母的哪有不疼爱两个孩子的?他们长这么大,我们摸着良心说,那都是一视同仁的养着她们两个,但关乎两个孩子的未来,我不得不与您说道说道。

——这男孩和女孩如何能一样呢?耀祖去修仙,修得大道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二丫迟早要嫁人,嫁出去得女儿泼出去的水,修出个花儿来那也是给别人家修的,道长,不是我们不肯送二丫去修仙,实在是女儿家都是赔钱货,等她嫁了人,我们好歹还能收回本,您把她带走了,这一走不知道就是多少年,我们家之前花在她身上的钱,岂不是都打了水漂?”

旁边的女人也说道:“是呀,道长,二丫马上就到了能嫁人的年纪,嫁出去也能换些米面回来,这些年好些稻子种下去都颗粒不收,我们家里也揭不开锅,这家无斗储的,您要是真有心收徒弟,就把耀祖收去吧,他聪明伶俐,二丫呆呆傻傻的怎么比得上,让耀祖去给您端茶倒水也是他的福分啊。”

女人一把就要将耀祖推到闻樱身上,孩子也伸出手来,要拽闻樱的衣角。闻樱后退两步,看着这一家人,觉得荒唐至极。

“你们把修仙当成什么?明明你们女儿才是适合修仙的那个,你们这样做不是在耽误她吗?”

一家人听出闻樱生气,讷讷低下头,不再说话,眼底却是不以为意。

总之,闻樱想要收徒,只能在这一男一女中选男的,否则就谁都别想带走,想带走女孩那简直做梦,女孩他们还有别的用处。

闻樱之所以将这件事记得如此之深,是因为她从那时,心底就有了一个疑问。

为什么明明作为天赋高的那个,就因为她是女子,就无法迈入修仙之道。为什么身为男子,明明无才无能,全家人却好像他是一国太子一样,举家供他走出一条平坦大道?

闻樱拂袖,走到女孩身边,女孩停下劈柴,懵懂地看着闻樱。

“你愿意跟我走吗?”

女孩看了一眼闻樱,又不自觉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

母亲目眦欲裂,大有她答应回头就一把把她掐死的架势。

二丫瑟缩,垂下脑袋轻轻道:“对不起,道长。”

如果想要从凡间带走一个人,这并不难,但需要全了她的因果。

二丫不愿意,闻樱也没有办法。

可这不怪二丫,她也只是个小女孩罢了。

从一个小女孩降临世界上的那一刻开始,他的父母就对她的存在表达了蔑视。这种蔑视根深蒂固,如阴湿的苔藓弥漫了女孩的整个童年,所以某一刻开始,女孩开始了长达一生的自我蔑视。

她觉得她不配,她怎么能离开父母呢?虽然她很喜欢闻樱,很想成为闻樱那样的人,但她还是太小了,不明白每一个举动背后代表的是什么,只能一味的顺从父母的安排。

等她年岁渐长,忽然回过神来时,发现人生已经因此错过了很多个机会。

从此只能怅然地说一句:如果我那时要是……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人生的大方向已经被父母掌舵,余下的唯有懊悔。

闻樱不希望她将来悔恨。

她将手抚在二丫后背,道:“你好好活着,以后可来临安镇找我。”

二丫抬头,感觉一股清明之气,顺着脊骨第三第四块骨头,直入天灵盖。

闻樱为她打通了灵脉,她又是聚灵之体,将来如果能踏入修仙门槛,也能来锁灵渊找她。

闻樱趁一家人不注意,将解下来的婴宁剑穗,塞到了女孩掌心,大步离去。

女孩小手握剑穗,回头望她。

她心里觉得空落落的,仿佛从此刻开始,人生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村长看着这一家人,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追着闻樱离去。

闻樱走了。

女人终于壮大了些胆子,对着闻樱离开的地方吐了一口唾沫,大声道:“我们就这一个女儿,自己都疼爱的不行,她还要带走,鬼知道她是不是骗人的。”

这就是前世,闻樱与桐花村的一面之缘。

“那后来呢?你发生了什么。”闻樱问二丫。

二丫陷入了回忆。

后来?

后来闻樱走后的第五年,二丫死了。

他爹和无数男人一样,喝了酒就想起自己一事无成的人声,怨天尤人,恨这个不帮他,恨那个欠了他,仿佛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亏欠他一般。

离他最近的女人首当其冲遭殃。

拳头一次又一次砸在二丫母亲身上。

瘦骨嶙峋的女人痛哭流涕,躲避着男人带着酒气的拳头,在地上滚来滚去,瘦小可怜又无助。

耀祖躲在房间里面,美名其曰在学习,对女人的哀嚎置若罔闻。

他今年要参加院试,是全家的希望。

二丫放下给男人炸的一盘花生米,冲了上去,挡在女人面前。

她已经不再是小孩了。

常年劈柴喂猪,她虽然长得不高,但是力气很大。

得益于闻樱当年为她疏通灵脉,这些年她虽然营养没跟上,可也长得身体强壮,远不是男人这副被酒色掏空的身子可以比的。

但男人喝多了酒,在他眼里,他就是天,这个家有谁能反抗他?又有谁敢与他作对?

他抬起手,故技重施要打在二丫身上。

二丫愤怒,她第一次举起手,回应了男人的暴行。

一把将男人从母亲身边推开,男人被推着趔趄了好几步,跌在凳子上,又狼狈的滑坐在地下。

二丫回过头,要搀扶母亲,母亲大哭着,不断的用拳头砸她。

“他是你爹啊!你怎么能打他呢?你这个白眼狼,白养你这么多年!”

二丫惊诧地后退两步,看看她,又看看男人。

明明帮了她的是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她现在还在挨打,女人为什么反过来怪罪她呢?

男人从方才的剧痛中已经回过神来,喧嚣的怒意占领了他全部的理智,他从门后面拿起栓门的木头,就要打二丫。

二丫怎么可能乖乖的让这个色厉内荏的男人发威,她灵巧的躲开了,男人根本奈何不了她。

就在这时,一双手从她身后伸过来,死死地按住她。

二丫不敢相信地看去,

那是她的母亲。

帮着对她施暴的人,挥刀向自己。

棍子一下又一下打在二丫的血肉之躯上。

二丫的腿断了。

手骨也断了。

肋骨瘪下去,刺穿了心肺。

二丫死了。

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哭。

因为她已经无泪可流。

见她没了呼吸,母亲才反应过来他们一家杀了人,为了掩盖男人的罪行,和男人一起把二丫的尸体拖到了桐花树下,埋藏起来。

桐花树花香沁人浓郁,掩盖了此夜一切罪行。

二丫的血顺着四肢百骸,流入桐花树的阵眼。

自此,她化作大妖,侵吞了整个桐花村。

这便是完整的故事。

她无法再去临安镇找那个幼年给过她希望的姐姐了。

她被这个吃人的家永远留在了那个充满背叛的深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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