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再快点!”
一声高过一声的助威回响在虞府厨房内。
众人皆屏息凝视,眼睛紧紧盯着眼前拿着刀的少女。
少女不过十三四岁,干枯的头发昭示着她长期的营养不良,身躯干瘪瘦弱,拿刀的手腕细得令人触目惊心。
与之相对的是她的眼睛,乌黑发亮。只专注盯着手里的鱼,一派气定神闲。
手中动作不停,一条,两条,手起刀落,干净利落。
旁边的桶内已经堆满了失去鳞片,露出粉白皮肉的鱼。
它们还活着,微微翕动的腮在做最后的挣扎。
李厨子挺着肚子,在旁急得直憋气,双目圆睁,一瞬也不舍得错过。
他旁边的人也尽数此态,你推我搡,拥着挤在前面。
"19!"他大叫一声,激动抱紧身边的胡管家。后者面露嫌弃,嘴巴高高撅起,仿佛能挂油瓶。
“来来来,快给钱,愿赌服输。”李厨子两手一摊,向着众人追讨起来。
围观的人,或兴奋,或失望,或惊异。兴奋的是如李厨子之流的赢家,失望的是胡管家一类不相信林芸芸能一分钟杀净21只鱼的输家,惊异的则是单纯过来看热闹的人。
他们眼带好奇,小声讨论着:“林芸芸这丫头莫非吃了什么神药,怎么一下子杀鱼这么厉害了?”
“哦?是吗,小爷倒要看看是什么神药。”一道慵懒的声音打断他们的交流。
众人瞬间噤声。
一道矜贵身影逐渐走近,手中折扇轻摇,凤眼不怒自威,含着些许轻蔑。原来是虞府小少爷不知何时来到了厨房。
胡管家直冒冷汗,一下子没了刚才的兴奋劲。用眼神暗示众人,谦卑问道:“小少爷怎么来了,这等粗俗地方怕是会脏了少爷的衣角。”
“再不来,你们这些下人都要把虞府掀翻了,小爷在书房都能听到你们的喊叫声。
不来怎么知道,虞府的下人工作时间聚众赌博?堂堂虞府管家竟然还是带头的那个?”
一张嘴就是阴阳怪气。
早就听闻虞府小少爷的脾气,众人皆低头,目不斜视盯着地面,生怕小少爷怒上加怒。
胡管家擦着额头的冷汗,谄媚上前,低眉哈腰:“主子误会了。我们哪敢赌钱啊,虞府是咱们清河镇上最大、最慈善的人家了。大家伙啊,都很珍惜虞老爷给的这个机会。
这次是技艺精进比拼,咱府上各个都尽心着呢,您看,就连个杀鱼丫头,都很努力。”边打着圆场,边指向刚才引起众人轰动的少女。
少女正在擦手,动作不紧不慢,一双手瘦得能清晰看到骨节。从指尖到指缝,她用粗布仔仔细细擦了个遍,直到薄薄贴骨的皮肉有些泛红才停。
“呵……小爷倒是不知道,虞府是没钱了吗,丫头已经吃不起饭了?要不是今日见了她,小爷一直以为虞府的丫头在镇上是堪比小户小姐的。”
虞乾的视线扫过那双瘦弱的手,滑过她瘦削的肩膀,最终停在那双如古井般波澜不惊的眼眸上。
胡管家听出了虞乾话语中的不满,额头已经布满汗珠。
这可是位喜怒无常的爷,上一秒带笑,下一秒就能让他收拾铺盖滚蛋那种。
虞乾也没有说错,虞府对待下人一向是极好的。虞府多年蝉联“清河镇最适合打工的主户”第一名,大户人家的丫头,吃穿用度也代表着主人的颜面,不输小户人家千金。
至于林芸芸这丫头为什么这么瘦。
天地可鉴,他也不知道。
他可一分没克扣过她的月例和吃食。
说来也奇怪,这丫头入府也三五年了,一直都穿着朴素,人也一直没什么存在感,他甚至没听过林芸芸说过几句话。
在这之前,他对林芸芸的印象只有:一直低着头和很瘦。
还是上个月初,厨房的李厨子偶然提到。
最近厨房频出怪事。
先是林丫头杀鱼时晕倒了,而后是听说半夜厨房经常传来“哐哐”的砍打声,令人不寒而栗。
再后来就是林芸芸一杀成名。从五分钟杀干净一条鱼到传说中一分钟能杀净十条。
他不信,和老朋友发生剧烈争执,谁也不服谁。
最后还是他这位老朋友怒气冲冲呷了口酒,硬要跟他赌上一局。许是酒气上涌,他接着嘴硬也答应了。
谁能想到把小少爷这尊大佛赌来了。
他悔不当初,恶狠狠用眼神刮着旁边的老朋友。
李厨子心虚别过眼,装作看天。
“奴婢天生就这么瘦。”林芸芸默默开口,声音却意外的清脆动听,如同玉珠落入银盘。
虞乾笑了,合上手中折扇。
折扇轻轻点在少女的额角,林芸芸皱眉,向后闪躲。
“多给她发半年的月例,这是——小爷赏的。小爷心善,看不得虞府丫头瘦得像骷髅。”
折扇再次展开,挡住虞乾下半张脸的笑意,只留一双眯起的凤眼在外,眼波流转,摄人心魂。
“是,是。”胡管家连忙应下,内心庆幸这位爷不再纠结聚众赌博的事。
“至于其他人,参与赌局的一律扣半月月例,以儆效尤。”虞乾慢悠悠补充道。
众人皆面露难色,林芸芸也在其中。
她真的无语了,她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俩月了,还头一次见到这么颠的人。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啊。
她在班里搞策反连坐这套时,他还不知道搁哪个地方吃奶呢。
是的。林芸芸——穿越前已经光荣连任三年高三班主任,是无数刺头闻风丧胆的狠辣师祖。
这位少爷是真大发善心吗?
从周围人看林芸芸的表情就知道了。那些本来敬佩的、惊异的、复杂的通通都变成了一个表情——痛恨。
好像是林芸芸从他们兜里偷走那半月月例似的,全然不记得是谁在未通知她的情况下拿她作为赌资。
他们难道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怪谁吗?
怪罚月例的小少爷吗?
怪他们自己非要设置赌局吗?
他们既不敢怪罪高高在上、随便一句话就决定他们命运的主子,也不愿怪罪贪心好事的自己。
那只能怪林芸芸。
谁让她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谁让她招来了小少爷,谁让她害自己被罚了半月的月例呢?
顶着越来越怨毒的视线,林芸芸闪身立在小少爷面前。
“感谢小少爷的慷慨,但这多补的月例,奴婢实在不能收。大伙今日只是听说我最近的转变,好奇前来学习先进杀鱼经验的。”林芸芸张嘴就是胡说八道。
空气安静了一瞬,虞乾纤长的睫毛轻眨了一下。
很快,李大厨打破了沉默:“哈哈……是啊,我们今天来是为了学习林丫头杀鱼的先进经验的。刚刚要钱是因为……因为他们几个欠着我钱。俗话说,学到老活到老嘛!”
说着开始带头鼓起掌,众人见状也纷纷随之跟上鼓掌。
整个院落只听到接连不断的“啪啪”鼓掌声。
是“活到老,学到老”啊!语文教师的素养让林芸芸在内心抓狂。
面上却只作羞赧状,转而望向嘴巴微张的小少爷。
眼神坚定,放大声音,让整个院落的人都能听到:“奴婢不才,只有这点杀鱼的小本事。今天能引得大家来观看本就惭愧,若是小少爷因奴婢而惩罚大家,心中实在不安。”
虞乾又笑了。
与上次不同,他是气笑的。
重新审视着眼前的丫头,他咬紧一排银牙,从牙根处挤出气声:“好,好……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小爷记住你了。”
软绵却阴冷的话语像蛇一样萦绕在耳边,林芸芸打了个哆嗦。
生怕下一句旁边的胡管家就冲上来,来上一句——好久没见到少爷这么笑了,你还是第一个能让少爷这么高兴的女人。
还好胡管家没有。
“芸芸从前便听说小少爷少年英姿,豁达宽容,今日一见,果真如传言般不凡。”
摸了摸鼻尖,虞乾的气一下子烟消云散。一抹红慢慢从耳根升起:“哼哼,想必你是听错了……”
“唰——”一下甩拢折扇,狠狠敲上林芸芸的脑袋。
“别一副假惺惺的样子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那一下没收劲,林芸芸只觉脑袋嗡嗡作响,她压制住直接给他一拳的冲动,勉强挤出一副笑脸。
“那大家的半月月例?”
“不扣啦不扣啦。”
闻言,林芸芸长舒一口气。自觉暂时保住了自己在府中的名声,同时心中将虞乾和从前带的学生画上了等号。
相似的年纪,相似的好哄,儿童心理学,狠狠拿捏。
眼前的人没挪动身子,仍直直挡在她眼前。
她不解望去,撞进一双跳动着期待的凤眼。
瞬间了然,硬着头皮,林芸芸捏着嗓子夹上两句:“多谢虞少爷大恩大德,亏得是您,才会如此体谅我们这些下人。”
虞乾明显爽到了,又打开他那把破折扇,扇动起来。
林芸芸恶意想着,以这位少爷打开、合上再打开的频率,怕是扇面的金边没几天就要磨没了。
“胡管家!给在场每个人都加一个月的月俸,理由是——小爷欣赏这种学习精神。身为虞府的下人,就得拿出这样的劲头来。”凤眼眯成一条缝,虞乾笑吟吟吩咐道。
兴致盎然的眼神紧紧锁定着林芸芸。
“有趣的丫头,算你会说话。小爷下次还来找你玩。”
说完,便摇着扇子翩然离去。
徒留满院震惊的眼神,和一个人已经麻了的林芸芸。
老天奶啊,扇子上的金粉多飘点下来,毒死这位爷吧。
林芸芸在心中虔诚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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