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淮预设了一切可能,来报答他的恩人。
但如果——恩人是个十三四的小姑娘怎么办?
十三四的姑娘喜欢什么东西呢?首饰、衣服、胭脂……他想起自己那在家中不省心的妹妹。如果是黛儿,必然是要缠着他不放的。要东要西,什么都想吃,什么都想买。
想到自己的妹妹,他露出一丝无奈又宠溺的笑容。
眼前的姑娘与自己妹妹差不多年岁,想必爱好也是相通的。
他下意识忽略了这个“平平无奇”的姑娘刚把他一个快成年的男子抱起来的事。
“姑娘救了盛某一条命,盛某不胜感激。不知姑娘如何称呼?”他神色认真,抱拳行礼。
林芸芸摆摆手:“不必这么严肃,叫我林芸芸就行。都说了,不用在意,换谁看见你躺在那里都会出手搭救的。”
盛淮坚持道:“林姑娘,今日救命之恩,盛某无以为报。姑娘若有什么喜欢、想要的,等盛某返回凌云宗,定要报答姑娘。”
林芸芸有些意外:“你是凌云宗的仙长?”
怎么回事?
虞乾不是跟她说这个宗很强的吗?怎么还能被人打成这幅命不久矣的样子,不会都是吹牛吧。
“不过是一弟子正在修行中罢了,担不起仙长二字。”盛淮轻轻摇头。
“巧了,我认识的一个人前几日刚被选拔入凌云宗!如果你回去,可以帮我带个消息吗?”
“当然可以,可有书信需要代为转交?”少年友谊,弥足珍贵。盛淮笑着点头,自然地以为这个人就是林芸芸的朋友。
林芸芸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没有,他知道我不识字。仙长一定一眼就能认出他,人群中只有他一个人拿着个镶金边的破扇子摇啊摇。”
盛淮有些迟疑,似乎他之前的判断有些偏差。
“请仙长转告他,就说——他的杏儿以后不能给他喂葡萄了,已经挂在别人枝头上了,让他多多保重吧。”林芸芸满脸同情。
说罢,哼着小曲就要转身离开。
“林姑娘……”
“嗯?”她扭头,有些疑惑。
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盛淮觉得仅仅传个口信不足以报答她的救命之恩:“还有其他想要的吗?”
少女似在思考,眉头皱起,又缓缓松开:“没有啦,我过得很好,没什么想要的。”
盛淮哑然,只能看着少女蹦蹦跳跳离开。
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不论是入宗前,还是成为弟子下山历练后,只要知道他是凌云宗弟子,必会想方设法从他身上捞些好处。
甜蜜的花言巧语,面上的尊敬有礼。
可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满是填不满的贪婪。眼神或是算计,或是谄媚,或是嫉妒。
但她不同,她有一双清澈、纯粹的眼睛,让人想起春日平静无波的湖面,能包容世间一切芜杂。
林芸芸扛着洗好的木桶回到虞府时,已经是黄昏时分,流霞洒下片片柔和的光晕,将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
她迎面撞见了胡管家。
胡管家是来兴师问罪的,她翘了一天厨房的工作,厨房众人找不见她,只好去寻管家报告。
扫过木桶里满满的衣服,顺着木桶的下沿仍滴着水,从门外一直延伸到此处。胡管家本来的怒气冲冲在看到林芸芸的一瞬变成了若有所思。
厢房内,杏儿正慢悠悠描着眉,这是最近镇上最流行的远山眉,听说是由柳府小姐带起来的新风尚,让人显得楚楚可怜。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现在还是工作时间,你为什么在厢房里休息?”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严厉训斥声。
手中的眉笔一抖,在眉尾处拉出长长一条黑线。她蹙起眉头,气呼呼转过身。
胡管家正站在不远处,脸色阴沉。而他身后正跟着那个讨人厌的林芸芸。
呵,竟然还敢去告状。她怒不可遏,但看着眼前面色难看的老管家,还是暂时压下了心中怒火。
转而娇声解释道:“胡叔,我不是手受伤了吗,现在还没好呢,干不了重活的。前几天跟着大少爷出门时,柳小姐看我手巧,想让我帮她画最新流行的远山眉,我也是怕耽误少爷的大事啊。”
她声音娇媚婉转,在“大少爷”三个字上下了重音。
“更何况,我只是转达您的意思,您不是说最近府内活计要进行调整吗?我想着芸芸这丫头平日就很能干,正好这次也锻炼锻炼她。哎呀,真没想到芸芸去找您抱怨,我不会是好心办了坏事吧?”说着,朱唇微张,一副十分惊讶的样子,看向林芸芸的眼神竟有些脆弱。
这大概就是美女的破碎感吧!林芸芸默默欣赏着,难怪大少爷会被轻松拿下。
随即,也开启了演技大比拼。
“我就知道杏儿姐姐是为了我好……知道厨房的活计繁琐且辛苦,特意将我调去洗衣。”林芸芸摆出一副感动的样子,上前握住杏儿的纤纤玉手,边说边趁机摸着柔嫩似玫瑰花瓣的皮肤。
真滑啊,等下偷偷看看她擦的什么霜。
“谁说的给你调去洗衣?”杏儿挣脱林芸芸的手,恼羞成怒道。
“啊?不是你让我一早去洗衣服吗?我以为你要兑现之前做了通房提拔我的承诺呢。杏儿姐姐总不会干出花一份的工钱让我做两份工的事情吧?”林芸芸故作惊讶,眼睛转向胡管家,似乎在问虞府已经穷到这种地步了吗?
听到这,胡管家要是再不明白发生什么,这几十年管家属实是白干了。
他晦暗不明地扫了眼咬牙切齿的杏儿,意味深长道:“人得拿清自己的斤两,若是不够重,可就只能飘在天上了。我看你刚描眉的手还是挺稳的,这直线划得多长啊,明天就回去厨房帮工。”
杏儿咬牙切齿,一脸不服气。她可是要成为主子的人,连大少爷身边的人都对她敬重三分,一个管家说破天也就是个高级点的奴婢,竟然敢这么对她。
胡管家看着眼前这个年轻气盛的美貌女孩,还是心软了一瞬。
杏儿和林芸芸一样是同一批进来的丫头,从刚入府时的小小模样出落到现在这样,他也算是看着她们从小到大的,除了管家的身份,他也是位长辈。
杏儿一直是容貌姣好、颜色最出众的,这在刚入府时就已经显现出了。一众瑟瑟发抖的小丫头中,只有她,像只骄傲的小鹅,挺着自己修长高傲的头颅,一双机灵的眼珠转来转去。
那时的她是可爱的,外表出众,说话也讨喜,很快就俘获了众人,大家都愿意多关照她,多留些好处给她。
他不是不知道她私下的那些小动作和小心机,但只要不太过分,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次,她做得太过了。也让他不禁重新审视这个女孩,过去的纵容和偏袒是不是害了她呢?
他长叹口气,耐心劝说:“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你已经足够幸运了,好好做事,有机会留下来做个掌事姑姑,嫁个小富之家做正妻总好过不明不白跟着大少爷。”
杏儿面露不屑,小富之家?小富之家买的起翡翠镯子吗?她同大少爷出去一趟就能拿回一堆首饰。
管事姑姑?
那不还是做下人,要做就做人上人,她的孩子不能像她一样,一辈子都只能做个卑躬屈膝的奴婢。
看出她的顽固,胡管家摇摇头,不再多言。人各有命,他已经尽力提醒,问心无愧。
转头看向林芸芸,一个曾经默默无闻,卑微得如同路边蒲草的女孩。上次亲眼见识到了她的能耐,加之在正厅坚定放弃凌云宗选拔名额,他对这个女孩刮目相看。
人,贵在自知。
“明日你还是去厨房继续你之前的活计,别光傻盯着杀鱼,也多留意留意厨房管事的工作,有点眼力见多帮忙跑跑腿。”他柔声吩咐。
林芸芸眨眨眼,她听出了胡管家的言外之意,笑着多谢管家提点。
当晚,林芸芸的被褥全部湿透了。
她洗漱回来,摸黑刚要上床休息,只摸到一手的冰冷湿润,她先愣了一下,接着快速摸索其他地方。
不出意料,也都是冰冷潮湿。
她指尖微微颤抖,眯起眼睛。听到黑暗中传来几声低低的嗤笑,她一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低级,真是低级啊。
睡什么觉,都别睡了!
她迅速抽身站立,在床下大力翻找之前虞乾留给她的银剑。
她提着剑,站在床头。
月光照在她身上,在地上拉出一道持剑的瘦长影子,银剑反射的光闪过,照亮她的脸。
床上的丫头们惊恐万分。
此时的林芸芸如同恶鬼附身,紧闭着双眼,四肢诡异抽搐着,像被操纵的提线木偶,喉咙发出“赫赫”的抽气声。
“喂!林芸芸……你大半夜不睡觉要干什么?快把剑放下!”一个胆子稍大的丫头喏喏出声。
可惜无人应答。
林芸芸高高举起手中的剑,剑光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银色,像空中荡漾着水波。
猛地向下一劈——
丫头们尖叫着逃窜。
第一下,落在了杏儿的长发上。这实在是把锋利的剑,削铁如泥。只见墨黑的发丝悠然从空中飘落,一把把掉落在地上。
“啊——”杏儿捧着地上的长发,恸哭尖叫。
第二下,落在了白日给杏儿递茶的丫头被子上,被子瞬间蹦出白花花的棉絮,棉絮在空中飞舞,如同下了一场盛大的雪。
白天趾高气昂的丫头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捂紧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第三下,第四下——
接连将床铺上所有的被子划破,整个屋子一片狼藉,已经没有一处能落脚的完好地方。
可她还没停!
她闭着眼,旋转到院中,在院中接着胡乱批划起来。
不,其实不是胡乱。若有人认真看过林芸芸杀鱼,就会发现,她将手中的剑当作了刀,在模拟杀鱼的动作。
屋内谁也不敢出去,也不敢闭眼,生怕下一剑就落在自己身上。
就这样,众人惊恐地睁着眼,熬过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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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条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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