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普里昂带牵机走到一个平台上。

平台很高，他们要爬一百道台阶才能到达。

经过大气折射，恒星在邦托星上投射出大片冷白的光。

平台上面浩浩荡荡排列着数十排士兵。他们身着沉重的制服，身形僵硬，军帽的阴影遮住了他们的脸庞。

人群的中央站着一个穿黑色条纹制服的男人，外套半搭在身上，露出些许臂膀。棕发被巧妙地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仅留下两缕鬓发，如绸带一样轻垂在脸旁。

牵机靠近了才发现，他的臂膀处有一道复杂的黑色图案。

“欢迎来到邦托星，尊敬的灵师小姐。我是主城区的管理者，您可以叫我陆安。”

陆安淡然向她行礼，声音温润。

牵机差不多已经习惯这样的礼仪了，平和地摆摆手：“不必多礼，陆安先生。”

陆安直起身子，看了印普里昂一眼。

印普里昂退后半步，道：“陆安先生已与灵师小姐见面，请允许我暂且回去复命。灵师小姐，我先陪您到这了。”

“好的，多谢！”

牵机忍住了行拱手礼的冲动，而后主动靠近陆安。

“陆安先生，我是李牵机，请多关照！”

宋纤瑶和菲利斯似乎很拘谨，紧随牵机之后。

“谨记在心。”陆安微微下垂的眼睛往牵机身后看去，“是宋纤瑶小姐和菲利斯先生吧，请随我一同前往住所，我为你们安排了主城区最高档的酒店。”

宋纤瑶纠结地摩挲着手指，脆生生道：“那个……陆安先生，我想去绯都，我家在那……”

绯都，是邦托星的一片大型居民圈，宋纤瑶曾在飞船上和她说过。

陆安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当然，您的任何要求都能满足，我这就联系通往绯都的线路。”

“太好了！谢谢你，陆安先生！”宋纤瑶激动得要跳起。

牵机看到她高兴的样子，也忍不住笑起来，又问菲利斯：“菲利斯，你的朋友在哪呢？”

菲利斯作思考状：“他行踪不定，因为总是被分配去不同的片区工作，所以我还不太确定。”

宋纤瑶讶然：“天呐，你可以联系他吗？沾了牵机的光，我们好不容易才来到邦托星，真想好好聚聚！”

菲利斯拿出光脑操作一番。他眉头紧蹙，似乎在担忧着朋友的去向。

牵机和宋纤瑶紧张地看着他。

陆安默不作声地退到一边。

“他回我了！谢天谢地，他现在就在主城区！”菲利斯笑道。

“太好了！那我把我爸妈带到主城区旅游！我存了好多好多积分哈哈哈哈，够挥霍一阵子了！”

牵机浅笑着，对陆安道：“陆安先生，我们继续走吧。”

陆安的眼形下垂，睫毛如蝶翼，在眼帘下投下一片阴影。

“好的。”

他摆摆手，一位工装军人上前，道：“宋小姐，请随我来。”

宋纤瑶紧张又兴奋地跟他走了，离开前，她还转身挥手告别。

“记得等我啊！”

……

这个平台似乎只起到欢迎的作用，来到主城区，牵机就闻到了极其刺鼻的味道。这里的街道是湿的，水是黑的，所有人都骨瘦嶙峋，肤色黝黑，穿着统一的工装，眼球深深凹进红肿的眼眶中。

他们没有一个人是闲着的。有人在搬矿石，有人在拉铁链，有人在推车子。他们应该在工作，而且似乎不敢停下来，因为他们连一个眼神都没舍得给牵机，即便这个少女光鲜亮丽得和这个灰扑扑的街道格格不入。

牵机很快就看到答案了。

监工的是一个机器，机器通体由多个流线型的体块组成，一举一动和活物一般，冰冷的镜头扫描人群，一旦有人偷懒，它就会毫不犹豫地用电子声播报——

“3055号！！3055号！！”

被叫到的人惊恐地睁大双眼，随后痛苦倒地，满地打滚，身上的能量场异常紊乱。

湮灭能量突然飙升，牵机警惕地退后一步，作防卫姿态。陆安则语气平静道：“请不要害怕，灵师小姐，他犯了怠惰罪，这是他应有的惩罚。”

那个男人开始兽化了自己的爪子，随后是耳朵，接着是尾巴。他的基因融合了猎犬，锋利的爪子死死刮破自己的皮肤，陷进了肉里。

牵机想吐。

“为什么要这样？怠惰罪是什么？那个白白的玩意又是什么！？”牵机的语气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

刚刚这个人，只是看了她一眼罢了。

她知道的。

“这是规则。”陆安的声音没有温度，温和的下垂眼营造的气质越发诡异。

“那是监工AI，是异形仿真机器人，拥有极高的扫描分辨率，能监视任何人的一举一动，也可以改变某人附近的能量场。

“当他们犯下怠惰罪时，监工AI会模仿异形的攻击方式，让他们尝尝异堕的痛苦。”

他冷眼看着奄奄一息的男人。

牵机气笑了，召唤出青雪剑，反手就将那破机器劈成两半，运功安抚暴动的湮灭能量。

忽然，她汗毛竖起，危险的信号从四面八方袭来。

“牵机！”菲利斯担忧地追上她。一台监工AI被破坏，四周的监工AI都会响起警报，一致对付破坏者。

警报声响了一秒就停下了。

是陆安操作光脑，阻止了警报。

菲利斯维持着张手挡住牵机的姿势，头发被风吹得异常凌乱。他把她挡得严严实实的，好似随时准备牺牲自己一样。

“菲利斯，我没事的。”牵机心里有些触动。

菲利斯被吓得苍白了脸，听到牵机的话后松了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冷汗，颤抖道：“太好了，你没事。”

“菲利斯，谢谢你。但你不要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我是灵师，我不怕这些。”

“正因为你是灵师，所以……”

牵机皱眉：“无论我是不是灵师，你都应该重视你这条命。”

菲利斯微微张嘴，最后小声应了一声。

那受罚的人停止了挣扎，只是兽化的迹象仍然保持，躺在地上仿若死了一样。但牵机知道，他没有死亡，因为她还能净化他。

陆安安静地看着牵机的举动，沉默了好一阵子，缓缓道：“您是一位善良的灵师，大人，衷心祝愿您幸福。”

牵机已经对这些恭维的说辞免疫了。

众人见监工AI被神秘的灵师小姐破坏，逐渐放松下来。

他们本想好好看看灵师小姐，但陆安无形中释放的异能威压，让他们重新进入麻木的工作状态。

牵机完成净化后，又开始责备自己。

她又冲动了！

可她忍不住！

“陆安先生，你见过真正的异形吗？”她回眸，眼睛因尘障而显得微红。

陆安道：“异形由军队负责消灭，而我只是一名管理员，自然是没见过的。异形是人类的敌人，灵师小姐在鲁伯特星生活过，对模仿异形的监工AI有所抵触是正常的。”

牵机觉得他在回避真正的问题。

“灵师小姐再有多少不满，我们都可以提供监工AI给您发泄，还请您在邦托星保持美好的心情。”

没必要说下去了。

她跟伊慕他们出任务，看到军人们因异堕痛苦的模样，与异形厮杀的模样，死死抓住最后一丝人性与理智的模样……

她无法理解。

为什么只是看她一眼就会被惩罚？

为什么人类要模仿异形的方式对付人类？

为什么人类要以异堕的痛苦作为惩罚手段？

“您说得对，先生。”牵机发现，她学会了这个世界的腔调，“我确实对所有像异形的东西不满，我看不惯那玩意，请别让它再在我面前出现。”

“我会记住的。”陆安行礼。

菲利斯愣愣地站在原地。

牵机回头看他。

“菲利斯，你怎么了？”

吓傻了吗？

菲利斯看着牵机，没有说话，面色依旧苍白。

牵机犹豫着，轻轻拉住他的袖子。

他很轻易地被她拉着走，手指泛白，颤抖得很厉害。

牵机叹了口气：“你看你，被吓成这样。你来救我，我很高兴，但是答应我，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好吗？”

菲利斯抬眸，金色的眼睛耷拉着，视线好不容易聚焦起来。

看样子被吓得不轻。

“嗯，我记住了。”他笑得很勉强。

牵机拉着菲利斯回到陆安身边，问道：“那个人会怎么样？”

陆安冰冷的眼神落在受罚者身上：“他很幸运，得到灵师大人的恩赐，今后会升职吧，成为监工。”

“可我记得监工就是异形机器。”

陆安指了指空中悬浮的方舱：“浮空方舱里，也是监工，他们是人类。”

说时巧，恰好一架灰压压的浮空方舱盘旋在头顶，投下一大片阴影。

方舱内，众人挤在一个小窗户前观望着牵机，叽叽喳喳地谈论些什么。

陆安抬头比了个手势，里面的监工忽然变了脸色，浮空方舱很快就飞走了。

视线又亮堂起来。

……

越往主城区走，街道的生活痕迹变得越重。人们提着日用货物，忙碌地行走，也有人带着自己的小孩出来逛街。

每一架路灯下装有最先进的净化系统。道路上方漂浮着立体的AR广告。

许多温馨的小屋并排而列，那些是商店，每间屋外都配备一块方形的铁盒，陆安说，那些都是强力的过滤装置。

他们在一间香水店前停下。

“尊敬的灵师小姐，请允许我为您准备一份见面礼。主城区的香水尤为出名，希望您能挑选到喜欢的芳香。”陆安推开玻璃门，侧身让牵机和菲利斯进入。

香水？

“不必了，陆安先生。”她不会受这些不清不楚的馈赠。

“请理解，灵师小姐，这是礼仪的一环。如果我没有做好，主管人先生会责怪我的，我也会责怪我自己。”

原来是因为有要求的。

“……好吧，那就看看。”

牵机在志愿站接触过香水。

但志愿站的香水远不如店里的豪华。店里的香水装在水晶瓶里，水晶瓶工艺精湛，精细得像馆藏的艺术品一样。

店员是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脸肿肿的，手也肿肿的，与那些精致的瓶子对比，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使者。

“欢迎光临！”店员咕噜咕噜跑上前，“香氛四溢，款款皆经典：春之花语，夏之海风，秋之果实，冬之雪松，选你所爱，香随心转！”

店员脸上的肉挤成笑眯眯的表情。

牵机差点就要拔剑了。

店员眼睛转了转，看到牵机脖子下晃悠的粉色狐狸水晶项链，突然精神抖擞。他整理了一番仪容仪表，语气也平静下来：“小姐，请问您需要什么？”

陆安道：“这是邦托星的贵客，请不要随意打扰，接下来由我陪着小姐便好。”

店员应承道：“当然，当然！如果有需要，请随时叫我。乐意为您服务，美丽的小姐。”

他退下去了。

陆安带牵机来到展柜前。他对主城区的香水非常了解，随便指一款，他几乎能念出一首诗。

正当牵机头疼地挑选时，店外一道尖锐的摩擦声打破了她的思考。

“站住！你这浑娃！小偷！把你偷的东西放下来！我要打断你的腿！”

牵机好奇地往外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