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威压

三个时辰前。

厅堂内刀光剑影,召砾端坐在高位,望着台下凛然不惧的封长念,微微勾了勾唇角。

“想见封大人一面,可是太难了啊。”

他抬抬手,那些杀意凛然的刀剑便悉数收了起来,压迫的气氛一哄而散,召砾缓步走下来,友好地伸出手拍了拍封长念的肩膀。

“怎么?靖安言不拦你了?”

“是我自己对圣酋大人信不过,不想见而已。”

“那怎么现在又想通了?”

“我想听听你的条件。”

“哈哈哈哈哈哈。”召砾像是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小子,连南疆王都不敢同我谈条件,迄今为止,我们之间的交锋都在暗中,明面上他都不敢公然跟我翻脸,你胆子倒是大。”

封长念静静地看着他笑,沉静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召砾笑盈盈的,似乎在等他的反应。

封长念表情依旧平静,却突然抬手,狠狠给了召砾一记耳光。

这一巴掌打得极其响亮,给召砾抽懵了,高高在上的圣酋从没有人敢这么打他脸,刹那间,归鞘的刀剑再度出鞘,召砾一把攥紧了封长念领口,怒目而视:“你——!?”

“我和南疆王有区别,你不求他,你们分庭抗礼,所以面上还要过得去,但你求我。”封长念不慌不忙地盯着他,“若不是你有求于我,今时今日,我不必出现在这里,召砾,想清楚你的处境。”

召砾一怔。

面前的人年轻极了,比靖安言还小,但浑身的气度却比靖安言还吓人,如果说靖安言像是机警的狐,面前这人就是深藏不露的狼,保不齐什么时候会扑上来咬他一口。

封长念见他迟疑,二话不说又是第二记耳光抽上去,这一下比方才还用力,从小练剑的封大人手劲儿不是开玩笑的,召砾那么大的块头,照样能够直接被抽飞。

“你——?!”

“这一巴掌,是为了在客栈里,你故意催动我体内蛊毒,让我受苦。”封长念转了转腕子,跟上去又抽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是为了方才你攥我的领子。”

“等等……等等……”召砾惊讶地望着这个年轻人,这和他想得一点都不一样!!!

“你来这儿,不是为了互利共赢吗?!”

“你又解不了我的蛊毒,谁跟你互利共赢。”封长念微微笑了下,“我只是想听听你想跟我说什么,如果你开的价能够让我弃掉南疆王转而站你,那我这趟就没白来。”

召砾捂着通红的脸:“……大魏会让你站我不站勒乌图?!”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陛下封我为特使处理南疆内乱之事,就是把处置权交给我,陛下满意不满意的,那是我的事儿,与你无关。”封长念慢条斯理地调整了下腕口,“要不你非要见我做什么?”

“好、好好。”召砾露出鲜血淋漓的齿,又觉得有些瘆人,用手背一擦,“我的条件必定让陛下满意。你我都明白,勒乌图才是外邦入侵的贼寇,而我是土生土长的南疆……不,南洲人。我们才是一家人。”

封长念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大魏……哦不,封大人。我们才是一家人。”召砾痴痴道,“只有将勒乌图赶出南疆,大权重归,南疆才会真正臣服,大魏才是真正的宗主国,大魏南部才会真的有太平啊。”

封长念了然地点点头:“这就是你的条件?”

“对!只要我获得了大魏的支持,你们才能获得真正想要的太平南大门。”召砾顿了顿,“大魏支持南疆王,是在舆情上说得过去,但勒乌图才是狼子野心的人,你们可不能帮着外人,否则后患无穷!”

“只要获得大魏支持,我还会把南疆蛊术之秘,作为我的忠心铁证,悉数奉给陛下。”

封长念:“还有吗?”

他的表情太淡定了,淡定到召砾怀疑自己抛出的那些条件都是在隔靴搔痒,但大魏苦南疆蛊术久矣,也苦南疆边患久矣,这难道还不够丰厚吗?!

召砾心下千回百转——不,不是大魏,是眼前这个人,这些条件没有开到封长念的心坎上,他得找些能让封长念心动的理由才行……

他心动的理由……

召砾略一沉吟,灵光一闪:“……还有,我会将靖安言亲自活捉,送给大人你。”

封长念终于表情有了那么一丝丝波动,长眉一挑:“怎么说?”

召砾急道:“我也曾听闻过封大人与靖安言的一些过往,知道大人是念旧情的人,我也愿意成全大人的旧情。但,恕我直言,大人,靖安言此人还是小心为上。”

封长念眉眼微压:“……怎么说?”

“这小子狠啊,太狠了,一般人都没他那么狠。”召砾拳头与掌心对撞,道,“大人你有所不知,你是被他这表象以及过往蒙蔽了眼睛,靖安言此人在南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是个心狠手辣的狠角色啊。”

“他一个大魏国母的幼弟,偏偏叛逃到南疆,甘心做南疆王手下的一条狗、一把刀,什么脏事脏活都愿意接,杀人和仇恨都在他身上,他都不怕。”

“勒乌图问过他,‘让你专门干杀人的勾当也行?’从此树敌千万,都不是他自己的仇,恶意不敢对着王上来,只能悉数找他麻烦,这他都能接受?他接受了。”

“且不说他为南疆王私下里杀了我手下多少人,就说他的为人,正常人,谁能以手刃亲师为筹码,再以自断经脉为忠心,只为了让自己被南疆王接纳,你说说,这……”

封长念脸色猝然变了。

“你说……什么?”

“你说他杀了谁?”

“你说他自断了什么?”

召砾一愣,旋即道:“封大人,这些事你都不知道吗?或者说,靖安言没给你讲实话吗?好好,如今你可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吧?连这些事情他都能编得天衣无缝,若不是我,你还被蒙在鼓里呐。”

“行,我知道,一时间接受这件事很困难,但我有办法证明给你看。”

“封大人,我若是真的证明了,你可要擦亮眼睛,看清南疆王他们那伙人都是什么货色,也要看清楚,谁是敌,谁是友。”

“如何?封大人,这些条件,够不够让你转变心意?改变大魏援军的立场与方向?”

“……”

封长念睁开眼,缓缓扫视了一下现场。

众目睽睽之下,各方人都没有动作,一场激烈的交锋无声无息地进行着,以头脑、以眼神甚至以每一个呼吸。

他突然往前走了一步。

靖安言一直在观察着他,在他动作的同时后退,封长念看见这一动作,再次站定。

“……你跟我说你手上的伤,是师祖砍的。”封长念喉结上下滚动,往前的步子怎么也不会再迈出去,“如今又变成了你自己动的手,还有师祖的命。靖安言。”

靖安言眼瞳不由自主地一颤。

封长念望着他:“……我还能相信你说的话吗?”

“封大人,恕我直言,我早说过了,您家这位小师叔最不能信的,就是他那张嘴。”召砾抄起双臂,冷眼旁观看热闹,巴不得看着两个人反目,“靖安言那张嘴,死的也能说成活的,照我看,想让他说实话,第一件事就是得拔了他的舌头——”

“铮——”寒光一闪,那是眼睛根本捕捉不到的速度,召砾惊魂未定地摸了一把脖子,鲜血留在他掌心,墨痕剑早已重重插.进他身后的墙壁。

封长念声音是比墨痕剑光还冷的阴鸷:“轮得到你说话?”

召砾一身肌肉刹那间就绷紧了,可心中计较一番,还是先退了一步,做了个请便的手势,退一旁去不再多言。

靖安言终于开口了:“剑法不错,精进了很多。和我当年的速度有一拼了,长忆,这些年你剑术长进不少。”

封长念静静看着他。

靖安言又退了一步:“好吧好吧,瞒是瞒不过了,我也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居然也会在这里——行,我承认,我是骗了你,手不是我师父砍的,但他人是我杀的,这儿,一剑毙命。”

靖安言用手点了点自己的心口:“砍断自己的手之前,老头儿离世之前,能让他再看见我使剑的一幕,也算是有始有终。”

封长念眉心极快地一蹙:“为什么?”

“这很难理解?当年大魏以南鸟计划之名大举进攻南疆,我已经是南疆人了,总不能看着大魏打过来什么都不做吧。”靖安言毫不在乎地解释,“谎言三分真七分假最容易骗人,左清明要砍我手是真的,只可惜他老了,赶不上我的速度,只能最后被我反杀在神寂岭中。”

“我带着左清明的尸体去见了王上,表明自己忠诚,王上却忌惮我的剑术,毕竟我还是大魏皇后的幼弟,我理解,于是当着王上、召砾还有大祭司夷靡殊三个人的面,自己砍断了手腕经脉,自此不碰剑锋。”

靖安言站定在勒乌图面前:“前因后果,就是这样。所以召砾,你那所谓的竹简果然是在诈我,只怕是你胡诌的。”

“竹简是我胡诌,但你师父那遗骨上的字可不是。勒乌图,看见了吧,大魏这么多年从没停止过想要收复南疆,要把你这个外邦贼寇赶出南疆,你还真以为大魏会来帮你?”

“所以你搞这么一出,是为了让王上和大魏之间彻底离心,转而让大魏和你站在同一边。”靖安言恍然大悟,“难怪你之前追着喊着要见封珩,如今终于见到了,桥也终于搭上了。”

召砾狞笑道:“谁让你做事做绝,靖安言,手刃亲师天理不容,这次是道义、法度、舆情都不站你,所以说,做人还是要厚道些才好。”

靖安言微微扬了扬头:“你说得对,不过……你真的觉得一切尽在你的掌握中吗?”

召砾悚然一惊,靖安言唇角的笑容太笃定也太奇异了,他胜券在握一般,淡定地嘲笑着自己这个哗众取宠的秋后蚂蚱。

“换句话说——你以为封珩的手段,就到这里吗?”

“铮——”

离弦之箭擦着靖安言的话音破窗而入,一根强悍有力的铁箭顶着烧灼的火焰,重重射穿地面的一瞬间烈火燎原!

召砾整间屋子都是木头做成的,燃烧的速度非常之快,几乎一个眨眼火苗就蹿了起来,而透过那炸毁的窗户,能看到一个身影慢悠悠地引箭搭弓,铮地一声又射出了第二箭!

叶梵缇护着勒乌图夺门而出,召砾的亲卫察觉到不对纷纷跑上来,可又被熊熊烈火逼退至门外。

刹那间整个楼里都乱了套,打水的,往外跑搬救兵的,嘈杂声不绝于耳。

“咳咳咳。”召砾用手捂住口鼻,怨毒地瞪着封长念,“你——”

“他什么他啊,射箭放火的是我,圣酋大人,有事情冲我来啊!”

一道矫健的身影灵敏得像只猫,直接从窗口蹿了进来,肩挽长弓,手持铁箭,威胁似的指了指召砾。

“大魏大理寺少卿,玄门长字门三弟子苑长记,见过圣酋大人啊。”

中计了!

封长念表面假意答应,其实根本没想帮自己!

他只是为了他要见的人,要查证的事!仅此而已!

召砾怒不可遏,猛地扯下腰间铃铛:“封珩——!!!”

秋长若神色一凛:“长记!!!”

“嗖——”苑长记当即调转攻势,利箭直接扎破了那枚小小的铃铛,在召砾手里炸了个四分五裂,铁箭带着多余的残片钉穿了召砾的肩膀,他发出一阵痛苦不堪的哀嚎。

场面一时间更乱了,秋长若护着夷月凑到门边,急急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长念?”

封长念根本没注意秋长若说的话,只专注地盯着靖安言。

此时靖安言已经退到了窗口,他没有跟着叶梵缇一起走,像是被什么牵绊住一般,有些出神地望着那口棺材里刻着字的白骨。

召砾痛得呲牙咧嘴,目眦欲裂道:“靖安言!是不是又是你的诡计!否则你又是怎么知道……”

“他毕竟是我带出来的。”靖安言目光未变,盯着那白骨上花一样的四个字,“我带出来的人,我自己知道。”

封长念猛地反应过来:“长记!带师祖走!!”

苑长记出入各种凶案现场,敛骨这事儿做的极其麻利,闻言当即撇下长弓,抓着棺材里的绢布将左清明的遗骨团团包好护在怀中:“不好意思了师祖,委屈你一下。”

封长念一把将苑长记推出了门。

这下屋里只剩下召砾、靖安言和他三个人。

靖安言一脚踩在窗边,目光终于从空了的棺材内移开,落到封长念面庞上。

烈烈长风吹动他的高马尾,衣袂翻飞间,恍惚又是那个长安城内少年自风流的靖家小公子。

“小……”

话未说完,只见靖安言双手摊开,三层楼高的距离,居然就这样仰面直直坠了下去!

封长念瞳孔一缩,一阵疾风掠过,他想也不想,追着靖安言的身影一同跳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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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威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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