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唤愣住。

李平笑道：“这事儿你可不能给我娘说，要不然她会扒了我的皮的。”

李平将钱袋放到沈唤手上，生怕他拒绝，挥了挥手后急忙向回春堂门外跑去，“我还要赶紧回去干活儿，有事儿的话你来找我啊。”

季掌柜换了身翠绿色的绸缎衣袍，看到沈唤手中的钱袋子，疑惑道，“你这兄弟，一大早就给你跑过来送钱，还真是稀奇。”

十文钱静静躺在沈唤的手心。

季掌柜来到屋中，看见陈萧鹤已经醒来。见陈萧鹤气色稍稍恢复了一点，随手将手中的粥碗递给了他。

“喝药前喝点粥，对肠胃好。”

沈唤掀开帘子进屋，有些生无可恋，“他可能是撞到头了，现在什么也记不清楚。”

陈萧鹤接下来的去处，变成了问题。沈唤自己都快养活不起了，不可能再养一个人。

季无休轻轻按了按陈萧鹤的后脑袋，问道，“是这里疼吗？”

陈萧鹤乖乖点点头，虽然没了记忆，但是他也能看出来，沈唤好像不愿意让他跟着。

一个人处在陌生的环境，周围还一个人都不认识。陈萧鹤心中涌出一丝恐惧与委屈，滚烫的泪珠从眼角划落，滴到了被褥上。

“我很乖的，什么活儿都能干，别丢下我。”陈萧鹤拉住沈唤的衣袖，小声啜泣道。

“可能是淤血堵住了。”季无休站起身，拍了拍沈唤的肩膀，“我再开点活血化瘀的药，他能不能想起以前的事，只能看后期造化了。”

沈唤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是不管陈萧鹤，他回家过好自己的日子，只当这六百文钱打了水漂。

二是带陈萧鹤回家，指望着哪天陈萧鹤后脑袋突然开窍了，想起来家在哪儿了。到时候沈唤将人送回家，拿到那六百文钱即可。

第二个选择的风险很大，万一陈萧鹤一直想不起来自己的身世，沈唤算是白养了个人，六百文钱也没了踪影。

沈唤不是没想过报官，但昨夜换衣物时，陈萧鹤身上没有什么能代表着身份的物件。

只有一件品质尚好的丝绸衣裳，卖了倒是能值几个钱。

陈萧鹤拉住沈唤的手，将没动过的粥碗放到上面，“我不饿，给你喝吧。”

沈唤低下头，陈萧鹤苍白的脸上略带病态，眼眶微红，单薄的身躯透着一股安静的气息。

沈唤阖了阖眼，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有接过碗。

陈萧鹤瞬间感到惊慌失措，以为沈唤是要放弃他了。他握住碗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突出，唇瓣不自觉颤抖了一下。

“罢了，等你伤好了，就先跟着我吧。”沈唤道。

把陈萧鹤带回家，这六百文钱起码还有个盼头。

陈萧鹤的病还没好，沈唤不能贸然带人走。他在这后院暂时住了下来，平日里帮着季掌柜晒晒草药，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算是抵了两人每日的饭食。

阿昭每天醒来，沈唤已经将活儿干得差不多了。

阿昭：……

有人帮忙干活是件好事，但是时间一长，要是季掌柜嫌弃他手脚不利索了怎么办？

看到沈唤正在后院扫地，阿昭气势汹汹站到沈唤旁，一把抢过扫帚，“这里不用你扫。”

被抢了活儿的沈唤没有闲下来，反倒是走进了厨房。没多久，饭菜的香气从烟筒中飘出。

季掌柜灵敏的跟小狗鼻子一样，闻着味儿就到了后厨房。

热气腾腾的焖炖茄子，凉拌木耳黄瓜，油炸小黄鱼，香得让季掌柜直犯迷糊。

“要我说，你要不去看看哪家酒楼缺人手，你这手艺，一个月能赚四五十文钱。”季掌柜笑道。

“先不考虑那个，我还是想学医。”沈唤拿起碗，将留在锅里的菜盛出。

“你想学医？”看沈唤这样认真，倒是让季掌柜忍不住笑了。

“沈唤啊，不要因为你认识几种草药，你就觉得自己有学医的天赋了。阿昭从五岁起跟着我，如今在我这里已经学了十年有余，如今还只是个学徒。”

“学医之路慢慢，你既没有钱，有没有时间，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季无休承认，给陈萧鹤把脉的沈唤有天赋，但是没有一定的金钱为底，连生存都有顾虑的人，哪还会有精力学习。

学医之路艰难，半途放弃的人很多。资质老、经验足的医者大多又都聚集在京城，不会轻易将一身医术传与外人，基本上只有家族内部子弟能够学习医术。

季无休就出身医学世家。自幼家底丰厚，从小接触草药，跟着家里人学了二三十多年，看过无数病人后，他才离开家族，来到这清酒村，开了一家自己的医馆。

“没钱就慢慢存钱，学医是我从小的梦想，再苦再难，我也会坚持下去。”沈唤一脸坚定地看向陈萧鹤。

说完，沈唤端着两碗菜，离开了厨房。

梦想啊……

季无休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赶紧挑了个大碗，盛了满满一大碗菜。

季无休坐在柜台旁，一边啃着馍馍，一边想着，要不留沈唤当个学徒也行，起码一日三餐不用再吃阿昭做得难吃饭了，忙起来的时候也多个人手。

回春堂虽然药价贵，但是来堂看诊却花不了几个钱。大多数时间，季无休一个人坐诊，队伍能从问诊桌前排到回春堂门外一百多米的地方。

这个时候，阿昭只能打打下手，帮忙抓药熬药。整个回春堂，全靠季无休一个人撑着。

一旦病人堆积到了一起，季无休忙得连饭都吃不上。

自打沈唤接下做饭的重活儿，短短几日，肉眼可见的，季无休和阿昭的体重直线飙升。

沈唤端着碗进屋，陈萧鹤安安静静地拿着本杂书在看。

柔顺的长发随意地散落在床沿，细长的眉毛下表情淡淡。他斜靠在墙角边，散发出睥睨万物的高傲。

见沈唤进来，陈萧鹤微微一笑，打破了清冷的姿态。那双极其漂亮的眼睛睁大，像是一下子活过来了一样，驱走了几分病态。

“谢谢沈唤哥哥。”喝了几天的药，陈萧鹤已经能下床走动，有时还能在院子里散散步。

“今天的饭又是沈唤哥哥做的啊？”陈萧鹤?了几筷子菜送入口中，这鲜香爽口的感觉，一尝就不是阿昭能做出来的。

陈萧鹤坐到椅子上，嘴唇微微动了动，犹豫再三后说道，“这几天的药已经吃完了，你比之前也好上许多了，要不我们回去吧？”

陈萧鹤一顿，他与阿昭闲聊中，知道沈唤为了给自己看病，花光了所有积蓄。如今他也不愿意让沈唤为难，他笑道，“好啊。”

等陈萧鹤慢悠悠吃完饭后，沈唤洗完碗，两人休息到了申时。他将洗干净的衣衫打包好，床铺铺平，便带着陈萧鹤来到了大堂。

“多谢季掌柜这几日的照拂，我与萧鹤该回去了。”沈唤肩上背着包袱，脸上带着浅浅笑意。

临走之前，季无休为陈萧鹤把了把脉，抬头看向沈唤，“虚脉无力，血气不足。回到家之后，他还需静养一段时间。有条件的话，买些肉补补身体。”

沈唤记下季无休说的话，随后两人一同离开了回春堂。

虽然已经过了晌午头，但走出清平镇后，陈萧鹤感觉一股热气从地面席卷而来。

微风吹过，柳条轻轻晃动着。

陈萧鹤走了两步，便累得气喘吁吁，额间冒出了几粒汗珠。看着沈唤在前面走着，陈萧鹤咬咬牙，快步跟了上去。

阳光照晒着陈萧鹤，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他试图抬起沉重的眼皮，但意识仿佛被上了一层枷锁。

陈萧鹤感觉心跳声在耳边回响着，他轻轻唤了声，“沈唤哥哥。”

身体便不由自主地朝着面前倒去。

沈唤转过身，一个人影猝不及防地倒在了怀中。

阳光下，清秀的身影上透出病态的白，汗水顺着碎发掉落，手掌却是冰凉的。

见人晕了过去，沈唤急忙抱住陈萧鹤，将人放到了树荫底下。

不远处有条小河，沈唤急匆匆跑了过去，取下包袱，手捧着河水，快步走到陈萧鹤旁。

“来，喝口水歇歇。”

清凉的河水咽下，陈萧鹤微微睁开眼，沈唤用手快速扇着风。虽然不是很凉快，但也能稍微缓解一下热气。

“对不起。”陈萧鹤有些愧疚，要不是自己体质弱，沈唤估计早就走到家了。

“说什么呢，我答应要照顾你的，结果现在你却晒晕了，是我考虑不周了。”沈唤面上露出愧意。

太阳缓缓落下山头，空气中的热气渐渐消退。陈萧鹤皱着眉头，依旧不舒服的样子。

沈唤蹲在陈萧鹤身前，“我背你回去吧，要不然等会天黑了，看不清路。”

从沈唤穿越至今，从家到清平镇的路线也才走过两回。太阳落山后，夜晚很快降临，在没有手电筒的时代，走夜路是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陈萧鹤纠结片刻后，颔首同意了。

沈唤的家不知道还有多远，他走不快，但不能拖累沈唤。

陈萧鹤双手环绕沈唤的脖颈，轻轻一跳，靠近了沈唤的背上。沈唤深吸一口气，双手托着陈萧鹤的骭窝，稳稳的将人背了起来。

丝丝植物清香从沈唤的衣袖上传来，仿佛是清晨的朝露混合着阳光的味道。

陈萧鹤没被人这样背过，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

沈唤快到家时，天已完全黑了。

走着走着，碰上了在村里面无所事事瞎晃悠的恶霸李老三。

“呦，这不是混吃等死的沈大少爷吗，大少爷怎么今个儿舍得出门了？莫不是耐不住饿，偷偷去偷人家吃的了吧？”李老三讥笑道。

突然，他看到沈唤背上竟还有个人。月光下，孱弱的身姿像是风中摇曳的花瓣，令人忍不住摘下。

沈唤：六百文钱，六百文钱，我的六百文钱！

陈萧鹤：沈唤哥哥，别丢下我。

季无休：饭！我要吃饭！大碗的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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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季无休：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