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秦家的私人医院。

昏黄柔和的灯光里,几个大人围着一张病床站立。

VIP病房的病床规格较高,面积较大,越发衬得被子里的孩子柔弱成一小团。

医生来打过针,小团子脸上不健康的过敏潮红,逐渐淡去。

奶白柔嫩的脸蛋,像是刚剥壳的新鲜荔枝,圆嘟嘟,极为饱满。

不知过了多久,乖顺地贴在眼下的黑色羽睫微微轻颤。

晏雪耳中听见说话声,很轻,像是一根小羽毛在扫过耳朵。

逐渐的,说话的声响明朗。

“……这孩子还这么小,肯定是不能随意留在家里养,不然像什么话?”

是中年人的嗓音,夹杂着无奈。

“上个月,汪家的太太同我说,想去孤儿院收留个孩子,要不然,等找到他舅舅,再商量商量。”

是一道温柔的女性声音。

刚才的中年人有些愠怒:“这何明强也是,怎么能把一个活生生的小孩子丢给我们了?自己趁着刚才乱就跑回去了。这可是他亲外甥!”

尚且处于迷糊中的晏雪用力地抿了抿下唇。

眼角透明的眼泪滑下去时,晏雪只知道死死地闭着眼,两只小手,无知无觉地抓紧厚重温暖的被子。

他那么害怕。

一旦睁开眼,就会被陌生的大人们送去某一个更加陌生的人家里,像是丢一只小猫小狗那样。

妈妈不在了。

舅舅也不要他了。

小小的鼻翼抽动时,晏雪的耳朵里传来一道声音,清朗之中带着沉稳,一锤定音。

“就留在秦家了。”

晏雪湿漉漉的黑色睫毛颤了颤,听出了极有特点的声音。

那个好看得像是从天而降的哥哥,是说要把他留在家里吗?

床边有人叹气:“我的大少爷,你养啊?”

晏雪瘪瘪嘴,小手再次用力抓紧被子。

这是谁?

还是不要他。

“是,我养。”

沉下去的音色,像是琴键按到了低音,比方才更加坚定。

短短三个字,让晏雪缓缓睁开了细长濡湿的黑睫。

在一层泪意朦胧的氤氲水汽里,晏雪看到了高挑英俊的哥哥朝自己他俯身下来。

罕见的深灰瞳眸上方,是扬起入鬓的浓眉。

一根长指如扇骨,从他肉嘟嘟的小奶膘上轻轻刮过。

秦勖的眉眼间带着浅淡舒朗的笑意:“叫叔叔。”

低低的声音如同一阵晚风,沙沙地拂过初夏的嫩绿叶片。

晏雪懵懂地注视着哥哥飞扬的眉与狭长带笑的眼,从被子里伸出来的小手,轻轻地握住哥哥的手指,乖乖地唤了一声:“叔叔~”

湿哒哒的睫毛,细声细气的柔软嗓音,多像是一只被上天遗弃的雨中小猫。

晏雪的头发被哥哥宽大的手掌揉了揉,温柔宽厚。

他的鼻尖连同眼眶,都发酸。

秦勖感受到柔软蓬松的头发从指缝间滑过,低头盯着他漆黑的大眼睛再度蓄起晶莹的泪液:“没有人欺负你了,别哭。”

晏雪用力地点了下头,紧紧地抿着唇。

一双泪光闪烁的明眸,化作世界上最纯净的湖水,深深地印入了少年秦勖难得一见的温柔与意气风发。

一旁的秦庄用力咳嗽一声,拼命给儿子使眼色,显然是对此有意见。

许婉云刚才见着晏雪眼里含泪又不吭气的小可怜模样,已经有些于心不忍。

此刻,用胳膊肘重重杵了一下丈夫的手臂。

秦庄转过去看着眼圈泛红的太甜,皱眉:“这……”

秦勖听见父亲的响动,站直身体,对父母道:“爸妈,你们先回去,我留下照顾他。”

晏雪仰起一双明眸,一眨不眨地望着身姿高挑的哥哥。

许婉云还要说什么,秦勖看向她:“妈,你回去同家里人说一声,收拾出一间卧室,要靠着我的房间。”

秦庄正要呵斥他用什么语气和妈妈说话,便见他转向自己。

这儿子,是秦老爷子带大的。

隔代亲归亲,严也是严,只是养到十岁就开始不受大人管束。

秦庄私底下对许婉云常说,我们这儿子,看着是个矜贵的豪门少爷样,脾气完全是养成了脱了缰的野马。

有一天如果动了真格,那倔起来,肯定是老爷子自己都拽不住。

现在刚十五岁,人已经比他这个当父亲的还高,性子又比同龄人沉静无数倍。

秦庄时常往他脸上看一眼,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此时,他与儿子对视,嘴唇动了动,绷着脸,声音有些干巴巴地问:“要跟我说什么?”

秦勖勾起唇角,笑了一下:“爸,找到他舅舅把事情处理一下。您知道,我去处理,没有您面子大。”

秦庄瞪他一眼,不加掩饰地训斥:“你现在也是人大脾气大了,都敢自己做主,还敢使唤我跟你妈。”

刚说完,他就发现,床上那小不点睁着一双圆润的大眼睛,转了过来,直直地看向自己。

似乎对他有什么意见。

秦庄默了默,摆摆手,无奈叹气:“行吧,就这么着。”

等夫妻俩从病房出来。

许婉云趁着关门的间隙,望见儿子倒了水,一点点地喂那孩子。

明亮的灯光下,那孩子睁大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直溜溜地在观察面前的哥哥。

许婉云没来由地想起,多年前意外没了的孩子。

她看一眼秦庄,没做声,没有提。

秦庄安排一个保镖,一个助理留在医院负责办事。

安静的走廊里,许婉云对秦庄道:“这孩子得好好补一补,我记得阿勖六岁时,已经很高。”

“是啊,上蹿下跳的野猴子,六岁就敢跑去骑我的冠军马!”

秦庄这辈子不玩车不玩表,钟情养马。

不过,对于病房里的孩子,他还是有些犹豫。

这养一个孩子,真不是闹着玩的小事。

他道:“回去跟老爷子说一声。还不知道是什么反应。”

许婉云笑了:“你爸,你不了解?”

秦庄一时间没有转过弯,皱眉:“什么意思?”

总不至于是老爷子也想留?

可刚才可是半点没露出端倪。

司机等在电梯门外。

两人站进电梯里,前往停车场。

许婉云解释:“阿勖要留下,爸不会拦。”

秦庄摇头:“不一定,这又不是家里其他事。老爷子不至于连这个都要纵着他。”

许婉云两手一摊,轻笑:“那你去说。我可得想想,择一间离阿勖近点的卧房收拾起来。”

秦庄越发皱眉:“八字没有一撇,你急什么?难道你也……”

电梯“叮”的一声,许婉云笑着踏出去。

这一声,似乎是代替许婉云的意志,告诉秦庄她最真实的想法。

秦庄叹气,赶在电梯合拢之前走出去。

-

秦家,一层带花园的大书房。

秦老爷子正在练字,长桌压着古董镇纸。

管家周叔推开门,是秦庄、许婉云夫妇俩。

秦老爷子笑着招手:“来来来,新写了两个字,来看看。”

秦庄没明白老爷子忽然兴致这么好,也跟着笑:“爸,怎么这么晚还练上字了?我以为您休息了。”

秦老爷子将毛笔搭在砚台边,沧桑眼眸望着桌上的墨迹:“刚才,阿勖给我打了个电话。”

秦庄迈过去的脚步一顿,眼眸稍稍看一眼身侧的太太。

许婉云笑得温婉柔和,挽住丈夫的手臂:“我先看看爸写的什么。”

秦老爷子端起茶杯饮水,夫妻俩一上前。

宣纸上,赫然是行云流水,飘逸至极的两个字。

【晏雪】

秦庄惊愕地看一眼太太,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他几番踌躇,最后一句话没说。

许婉云捧场:“爸,这孩子的名字真是好,对吧?落在纸上,看起来更有点文人雅气。”

“是啊。”

秦老爷子放下水杯,“阿勖的名字就显得太刚劲。有道是,过刚者易折,善柔者不败。”

说到这里,他锋利的眼尾瞥了眼大儿子。

秦庄站了站,自嘲打趣:“爸,专门拿话点我?你们爷孙俩都商量好了,婉云又同意,那我肯定没意见。留着就留着,往后事往后说。”

顿了顿,他又嘀咕:“我瞧着那孩子就生得漂亮可爱,就当是我提前有个小孙子。”

秦老爷子听见儿子自己转过弯来,笑而不语地看一眼许婉云,点点头。

他年纪越大,越要家和万事兴。

绝没有必要为一些事情,搞得自家人生气。

许婉云揣测,老爷子不一定真的把晏雪当家里人对待,只不过是在表明立场支持秦勖做主,培养他的锐气。

秦家未来是要交给秦勖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所以,他即便才十五岁,也理应学着做一做自己的主,也做一做秦家这些长辈的主。

末了,秦老爷子感叹似的道:“也难得,我看阿勖难得眼睛里瞧见了人。”

秦庄也道:“奇了,我平时让他去跟二叔家的表弟妹走动走动,他推脱说学校里见得够多,懒得来往。现在对这个小孩子,倒是挺有耐心。”

许婉云再次想起那个未出世的孩子,轻声说:“可能就是缘分。”

“缘分。”

秦老爷子的眼睛里透着亮,笑了笑,再次拿起笔,写了个龙飞凤舞的“秦勖”。

秦庄左右看了看,打趣:“爸,您说这晏雪要是个小姑娘该多好?对吧?婉云。”

许婉云翻了个白眼:“是啊,给你的好儿子当童养媳?亏你说得出口。”

她转身出去,“爸,我先去休息了。您早点睡。”

秦老爷子抬手点了点这儿子老大不小,轻斥:“胡言乱语。”

秦庄赶忙跟着太太出去,左右陪着话:“错了,以后不这么说。”

脚步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毫无声息。

许婉云望着秦家华贵低调的装饰,对他道:“有些话就是这么不小心地往外传的,能少说一句就少说一句。”

秦庄沉沉地“嗯”了一声。

-

医院。

从秦庄和许婉云离开后,晏雪就一直呆呆地凝望着面前的哥哥,一走一坐,一举一动,都舍不得挪开眼睛似的。

秦勖脱掉了宴会上穿的西装,并不十分喜欢这拘束的“正装”,像是一层看似挺括的壳子。

偏偏他们这个世界里,人人都必须要罩着一层光鲜亮丽的躯壳。

十五岁的秦勖,已经学会如何冷眼旁观,透过成年人的楚楚衣冠下看到肮脏不堪又残忍真实的内里。

晏雪这才注意到,哥哥黑色的外套下,衬衣也是墨黑,连同袖扣闪着冷光的袖扣,亦是小小的黑宝石。

这道修长的黑色背影,在雪白墙壁的衬托下,像是冬夜雪地里高耸的杉树。

看起来,有点冷,也有点凶。

晏雪不自觉地鼓了鼓脸颊,呆呆地望着挂好衣服,转过来的哥哥。

仿佛是想要确认是不是同一个人。

秦勖见他大眼睛里的视线定定,似乎透着畏惧,本就扬起的眉尾轻挑。

从没有照顾小孩子经验的秦家大少爷,迟疑着问:“是不是困了?”

晏雪的眼神从哥哥锋利的衬衣领子缓缓落下去,顺着床尾、白色被子、米色毯子,最后落在自己交握的小手上。

白嫩的两根小手指焦灼地扭了扭。

秦勖走上前:“你跟哥哥说?”

晏雪抿着小嘴巴,低头盯着手,轻轻地摇了摇。

大眼睛转了转,余光里瞧见哥哥越走越近。

秦勖握住他的小手,弯腰看着他鼓起小奶包的可爱脸蛋:“小晏雪,哥哥想知道你怎么了。”

晏雪听见哥哥用好听的嗓音唤自己的名字,心生触动,转动眼眸,瞧着哥哥的脸,似乎在深灰的眼眸里看到了哥哥鼓励自己的神色,他才敢轻微地动了下唇:“……我的娃娃……不见了。”

细软的调子,带着些许委屈别扭的哭腔。

晏雪醒来后就发现了,多么害怕是被人丢掉,又怕为了是给哥哥找麻烦,会惹来哥哥的不快。

哥哥跟父母坚定地留下自己,他不想又让哥哥为难。

秦勖这才想起来,他刚才初见晏雪,是见他一直半搂着一个旧娃娃。

晏雪都快要哭出来了,眼圈红红如小兔子。

他被哥哥揽进怀里揉了揉后背,听见哥哥的嗓音从脑袋上方传下来:“别哭,哥哥这就给你找,不急,肯定是落在家里。”

晏雪轻轻点了下小脑袋。

随后,秦勖打电话给家里,从管家周叔口中得知,是掉在客厅。

“立刻派人送来。”

晏雪软软的脸蛋贴着哥哥的胸膛,在规律的心跳声中,有些懵懂地注意到了一件事。

哥哥跟他讲话时候的声音,同别人讲话,是不一样的。

究竟哪里不一样,晏雪还太小,说不上来。

小手揪住哥哥的黑色衬衣,他固执地想,总归是不一样的,一定是不一样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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