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万籁俱寂，化凤山腰处，突然传出尖锐的鸟鸣声。

林中鸟兽四散，却又被不知名的力量捆住，拉回，尔后便噤了声。

密林深处，一群头顶红色鸦羽，面容可怖之人，正在林中翻找着什么。

“羽风，快！带着东西先走！”老者将一个鸟羽包裹着的东西塞在青年人手中，便头也不回地朝族中走去。

羽风眸中血丝密布，紧紧攥着手中之物，化身攀雀，朝山下飞去。

“那还有一只！别让他跑了！”

只一瞬，羽风便被赤麻鸭包围，挥动翅膀，进退两难。

他身为攀雀一族的长老，因强行冲关灵力不稳无法帮助族人脱难，已然十分愧疚，若是连族长交代之物都保护不好，便是以死谢罪都没有脸面。

空中都被封死了，那就只有……

羽风强行蓄了身灵力，向前一击，却出乎意料地极速下落。

那群赤麻鸭只是稍一愣神，便只能看见那只中华攀雀的尾翼了。

“追！不许任何一只鸟逃出化凤山！”

羽风一刻不敢停，全力在林中穿梭，翅膀上已经渗出些许血迹，速度太快，一些小枝杈自然避之不及。

但他顾不得这么多，他必须马上逃离化凤山！

*

山脚下，千年梧桐矗立在此，旁有山泉流过，在梧桐树荫下，一棵坠着白色花骨朵的狭果秤锤树，正做着化形的美梦。

突然间，有什么快速从空中落下，直直砸在狭果秤锤树的树冠上，一路向下，不知掉了多少羽毛和树叶，才堪堪落在地上。

还好此处土地湿软。

好痛！

灵汐从梦中惊醒，便见一只浑身是血的小肥啾落在她的根茎上，呼吸微弱。

“这这这，这年头流行这么碰瓷吗？”

灵汐下意识想伸出枝桠去触碰，却发现，原来粗糙的树皮不见了，印入眼帘的是一双纤纤玉手。

她这是，化形了？

她化形！

她终于化形了！

三百年了！

灵汐摸摸脑袋摸摸手臂，有鼻子，有眼睛，有手有脚。

她终于确定，自己是真的化形了。

“老梧桐果然没骗我。”

忽然，从山上传来参差不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踩在枯树枝上，吱吱呀呀。

不知为何，总觉得来者不善，灵汐下意识的将手一挥，用枯叶盖住了地上那只小肥啾。

不一会儿，从灌木丛中钻出两人，一个矮胖，一个高瘦，看两人打扮，是赤麻鸭一族。

灵汐早就听说，赤麻鸭投靠了转月宫，帮那邪教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如今她刚刚化形灵力不稳，也不知能否抵挡得住。

只能先试上一试了。

灵汐回头望了眼老梧桐，定了心神。

“该死的攀雀，死哪去了！”

矮胖的那个，不耐烦地扯掉身上粘着的树叶，出声骂道。

但一旁的人没说话，只定定望着前面。

“瘦子！看啥呢！”

他顺着瘦子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鹅黄色金丝织锦罗裙小姑娘站立前方，裙摆在月光下流光溢彩，腰间坠着白玉秤锤花，发间几枝秤锤花点缀，随风摇曳，水灵灵的大眼睛，稍微有些婴儿肥的脸颊，一看就是个年岁不长的小妖。

“哟，这山间还有如此美人儿。”胖子不怀好意走上前。

瘦子听见他的话，仿佛回了神，“难得一见，难得一见。”

两妖自从加入转月宫以来，便见惯了宫中众妖恃强凌弱欺辱妇孺，自己也早已跟众妖融为一体。

“这位女娘，是哪家的妖啊？”

“哪家都不是，我是这山中独一份的狭果秤锤树！”灵汐沉睡三百年，刚化形哪里听得出他们言语中的恶意，只晓得照实说罢了。

赤麻鸭心中暗道，原来是个无依无靠的野妖，那便好办了。

只需一个眼神，两妖便一左一右猥琐地靠近。

那眼神，就算灵汐再不经人事，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你们，你们想干嘛？！”

瘦子不答，竟直接伸出手，就要覆上灵汐的脸颊，“这么好看的女妖，一个人在这山林里多危险啊，不如跟哥哥走，带你享福去。”

只是他还没碰上灵汐，就被一股灵力甩到一旁。

“草！谁敢打老子！”胖子啐了口唾沫，将嘴角的血丝抹掉。

不对啊，灵汐才刚在手中聚了个力，还未动手，这鸭子怎么就甩了出去？

可四下望了望，什么都没发现，只有那个枯叶堆好像漏出了小肥啾的翅膀。

灵汐不动声色地挪了个位置，遮住赤麻鸭的视线，随即叉着腰道：“知道本姑娘的厉害了吧，还不赶紧滚！”

瘦子见状，赶忙将他扶起。

原以为只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没想到竟有如此灵力，若是让舵主发现他们没追到人，还被一个小姑娘伤了，如此丢转月宫的脸，怕不会让他们好过，还是先溜为敬。

走之前还不忘留下句，“你等着！敢伤我们转月宫的人，有你的好果子吃！”

见人走了，灵汐举起拳头朝他们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怕你啊！”

随即立马将脚边的落叶扒开，掏出奄奄一息的小肥啾。

怎么感觉比刚才状态更差了。

灵汐伸手探了探，还好，还有气息。

不过她并不擅长医术，手里这个小肥啾，看着就很柔弱，怕是随便一碰就要折了。

“老梧桐，快醒醒，这样的我可没法整！”

一缕灵气附上，老梧桐悠悠睁眼。

只听一个苍劲浑厚的声音响起，“大晚上的，吵吵嚷嚷，你个年轻人不睡，我可要养生。”顿了顿，又道：“不错啊，竟化形了。”

灵汐现在没空与他掰扯，直接将小肥啾放在梧桐的根茎旁。

“这快死的鸟你捡来做什么？”老梧桐有点嫌弃。

“三百年了，直到这鸟落在我边上，我才得以化形，这其中定少不了它的功劳，我自然不能当个忘恩负义之人。”

老梧桐仔细探了探，沉重的叹了口气，“我这个老家伙也不懂医术，只能渡些灵气吊着它一口气，要救它，恐怕只能下山看看，听说人间的郎中倒是有些还不错，反正你现在也化了形，自去看看便是。”

人间？

灵汐还是树时，便听过无数次的地方。

她记得，老梧桐总说，除了咱们山灵，这世间还有人族和神族，有的人可好可好，有的神可坏可坏，不过灵汐最感兴趣的，还是爷爷口中那个灯火璀璨美食无数的人间。

喧闹过后，东方既白。

灵汐将小肥啾揣进怀中，“走，小鸟，让你灵汐姐姐带你去开开眼！”

当然得不到任何回应，灵汐也不在意，她心中只有人间人间，美食美食。

可惜她来得不是时候，晨露微曦，城里除了更夫，便只有寥寥数人挑着担子，自城外而来，她心心念念的美食，更是毫无踪迹。

嗐，她期待这么久的人间，好不容易下山来却什么也没见到。

算了算了，此行目的本就是来为小肥啾找郎中的，先干正事要紧。

环顾四周，灵汐挑了个看起来最好说话的，将人拦下。

“这位姑娘，你可知这城中的医馆在何处？”

这姑娘一袭白衣飘飘，头戴帷帽，三千青丝只用一支白玉簪子挽起。

“不好意思，我也是初入此地，不过……”

灵汐听见初入此地，就迫不及待摆了摆手，直接打断她接下来的话，“啊，好的好的，谢谢你啦！”

转身便走。

白衣姑娘还想说些什么，只得生生咽回肚子里。

一路靠着边走边问，灵汐终于来到医馆门前，四问堂的牌匾高悬于堂中。

但是门口排着不长不短的队伍，听旁边人说，今日是四问堂每月一次的赠药日。

可在此排队之人，全是五大三粗的壮年人，并不像需要常备药的样子。

灵汐怀里揣着鸟儿，站在队伍的末尾。

旁人皆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她。

可灵汐还不通人事，并不懂他们的目光中蕴含怎样的情绪，只是右手不住地抚着鸟羽。

这时，一个手拿木牌，店小二模样的人从医馆里走了出来，开始挨个发牌子。

一个，两个，三个……

直至走到灵汐面前时，那人用同样的眼神上下打量她。

灵汐刚想伸手去接，却被人拽了出来，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还未等灵汐开口，那人便率先出声，"小丫头片子，四问堂的灵药岂是给你这种凡夫俗子吃的，快快回家找大人来拿，别在这坏了规矩。"

“什么规矩！医馆不行医救人，还有什么规矩！”

“原来是个外来的黄毛小丫头，滚滚滚，别在门口影响我们做生意！”

“怎么？外地人就不配吃你们四问堂的药了？！”

谁知那人干脆不答，招手引来了两个大汉，就要来拉扯灵汐。

这一幕，城中之人见了，竟无人阻挠。

灵汐气不过，手中捏起了一团灵气，却被一双白皙纤细的手抓住。

“小妹，你怎么在这？”

一抬头，又是那个白色帷帽。

微风拂过，女子的眼眸温柔。

是刚才那人。

灵汐收起手中的灵气，搭着这双手站起身。

“姐姐，小鸟病了。”

楚楚可怜之姿，一般人见了定要怜惜，可这城中之人看起来没有心。

那人见灵汐不是一个人，只暗骂了一声，便回了医馆。

女子带着灵汐穿过人群，来到一个摊摊前，摊上摆着几个小碗，装着葱、盐、香料等，还有一个冒着热气的锅，旁边的竹篾上，整整齐齐地摆着，面皮包裹着饱满的肉馅，一口咬下去肯定特别满足！

光是想着，灵汐的口水就要流出来了。

“这么早，你肯定没吃早膳吧。”

“嗯。”灵汐看似乖巧得坐着，实则已经开始悄悄咽口水了。

“店家，来两份馄饨！”

原来这个东西叫馄饨嘛，灵汐抬头望着她，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仰慕，她一定就是梧桐爷爷口中顶好的人！

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来，这香气。

女子透过帷帽都能看见灵汐满满的渴求，甚至还偷偷咽了下口水，但看她不动手，也乖乖坐着没动。

女子唇角微勾，故意放慢速度，从筷筒里抽出一双，慢悠悠地夹了一个送入口中。

灵汐也照葫画瓢，囫囵夹起一个，便迫不及待吃了起来。

“嘶！烫烫烫烫！”

话音未落，一杯凉茶便已放在灵汐手中，“别心急，慢慢来。”

原来不用着急，才能尽情享用美食了。

灵汐吃东西的时候，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像个小猫。

女子这么想着，也这么说出了口。

“我才不是小猫，我是狭果……”忽然一只手抚上了灵汐的脑袋。

不知是觉得不能暴露身份，还是因为被如此对待而愣了神，反正只晓得甜甜地说了句：“今日多谢姐姐的馄饨。”

经此一遭，灵汐对女子更加依赖，馄饨吃完便姐姐长姐姐短的，跟在女子身后，盯着人家问，就差把人家往上祖宗八代都问出来了。

要说这位女郎也不是个普通人，在这个灵气丰沛的大陆上，求仙问道之人常有，而精于医术之人不常有，眼前这位便是医仙谷的弟子季颐和，她口中的师傅凌清若正是那千金难求的医仙。

“这么说来，季姐姐你的医术也一定十分高超了！”

说到医术高超，灵汐终于想起自己今日下山的目的了！

“季姐姐你快看看小鸟，它还有的救吗？！”

灵汐心里着急，一把掏出怀中的鸟，倒没注意手上力度，看得季颐和心头一紧，若是病危，如此粗暴地对待，恐怕更是危险。

季颐和赶忙接过，小心放在自己身前，“容我先看看，你别急。”

季颐和的话仿佛天生给人以安定，灵汐听了便乖乖撑着脑袋，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有人先前医治过这鸟？现下看来已无大碍，只需好生修养一番便可恢复，不过这鸟倒是少见，你从何得来？”

手上动作不止，好像往鸟喙里滴了什么。

灵汐自动忽略第一个问题，向身后一指，“就在那边山上，我跟你说，这鸟太可怜了……”

想到这，灵汐忍不住要“破口小骂”一番那几只追赶小肥啾的赤麻鸭。

这副气鼓鼓地模样，看得季颐和不禁莞尔，抬手抚上她的脑袋，“别气了，快吃吧，馄饨该凉了。”

灵汐这才想起来面前还有一碗馄饨呢。

这回她可学聪明了，照着季颐和的样子，抽出一双筷子，小心翼翼夹起一颗送进嘴里。

鼻子诚不欺我，这馄饨就算凉了还是很香！

吃饱喝足后，太阳也隐在西边，灵汐微微抬头，入眼竟是一片湛蓝。

可再当她低下头时，却发现城中之人变得有些不对劲。

大家好像开始变得木讷起来，四肢僵硬，像无头苍蝇般，在城中缓慢行走，一双手还悬在空中。

“季姐姐……”灵汐哪见过这阵仗，下意识抱紧季颐和的手臂。

“这东莱镇恐怕不能久留。”季颐和紧蹙眉头，拉着灵汐便往城门处赶去。

得快些了，城门要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