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宇把口罩一丢，道：“你这人是不是有精神病啊。”
楚令宜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道：“只是个惊喜。”
晏宇见识过的脑残很多，已经习以为常，“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楚令宜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晏宇：“......”
这是刚在公路上玩绑架的人该说的话吗，你正常约个地方不行么。
两人开车到公路远处的一片空地上。
“说吧。”
“想请你和我合作，可以吗？”
晏宇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他：“合什么作？玄学业务你可以找褚之良，我不接私单。”
“晏总就不要装糊涂了，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这我还真不知道。”晏宇真诚道。楚令宜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有什么可合作的。要说是为了真龙会也该去找晏云。
楚令宜笑笑：“晏总如此大费周章地接近我母亲，不就是为了打听宫家龙王传人的消息吗，你我都心知肚明，没必要再遮遮掩掩。”
晏宇说：“没想到被你发现了。好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接受你自己的命运。”
晏宇看着楚令宜，对方虽是笑着的，但表情认真不似作伪。晏宇沉思片刻，道：“你找个医院看看吧，医药费我可以出。”
楚令宜说：“在这个世界上，区别无处不在。物种之间各有差异，捕食者和被捕食者已经注定，人和人之间也是这样。有的人生来就比一些人更优越，世界像是围着他们转的，剩下大部分人平庸，碌碌无为，是这些光彩夺目的角色的陪衬。对了，还有一小部分人要十分可悲才行，作为天平另一头的装点。”
“这一切简直就像被设计好的一样。又或者，不是像，这个世界本来就在某个人的设想中运作呢？”
“想不到你还是个唯心主义者。”晏宇点评。
楚令宜摇摇头，道：“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晏宇第二次“被知道”，已经有些无奈了：“我真不知道。”
楚令宜沉默了一会，突然道：“其实我并不想回到宫家。”
“我十六岁那年，帮我母亲调换我和宫寂的那个佣人突然出现在我的学校门口，说她受不了良心的谴责，要帮我认回亲生父母。”
好吧，又开始讲故事了。晏宇想。
“她对我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求我跟她回去说明一切。因为她的情绪十分不稳定，我一时半会没办法接受这真相，就想先稳住她，对她说这么匆忙又没有证据，这事还得慢慢商量，于是她同意了。”
“后来我自己调查，发现她说的的确是真的。一开始对我母亲做下的事感到愤怒的情绪反而在调查中慢慢消散了，事情既然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其实再做改变对各方都不是好事。我有自己的梦想，也有自己的坚持，宫家对我来说只是个遥远的名词。母亲对我虽然有些严厉，但我们之间也是有感情的，毕竟一直怀揣着对某个人的恨意生活并不容易，生活也不算太糟，她也老了，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全部的生命只为爱和恨存续。”
“于是我约那个佣人见面，对他说我不会回去的，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也请他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他先是对我说我的亲生父母蒙在鼓里很可怜这对他们不公平，又一直对我描述宫寂的种种，对我说宫寂偷走了我的一切。我听着始终没有太大反应。后来他又来找过我几次，从此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当我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之后，出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学校举办地区数学竞赛，我作为数学成绩常年第一的学生很顺理成章地被老师要求成为参赛代表。但那段时间因为这个佣人的事情我心情一直不是很好，跟母亲也发生一些口角，所以就以家里有事没有精力推掉了。但就在校内选拔当天，其余两个代表班级的参赛者一个出门时出了车祸，另一个发了高烧。于是老师要求我去代替。”
“要是被选上，后续备赛周期长达一两个月，于是我把答案全部错位写开，保证处于一个尴尬的水平线上。”
“可结果一出，我的37分恰好成了下一轮的分数线。成绩是不公开的，但我去查了，我的前一位是65分，可能这就是运气吧。”
“这运气就这么把我带到了决赛赛场上。决赛当天，我出门比较晚，正赶上下雨，于是我没有乘公交车，而是打车。结果司机转向时太快，就这么撞上了一辆豪车。透过窗玻璃，我看到车门打开，一个男人给车上下来的男孩打伞。那男孩和我年纪相仿，背着琴盒，眼里全是冷漠。跟他眼神对上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是谁了。“
“我的心里没来由的有一个念头。之前发生的一切，就是为了让我在这里遇到他，宫寂。”
你的想法没准是对的。晏宇想，或许原来剧情就准备让楚令宜通过佣人回到宫家，没按剧情走这才为了这碟醋包了饺子。
晏宇道：“那你后来考得怎么样？”
“季军。”楚令宜道。“事情还没有结束。”
“后来宫寂找到我的学校，警告我不要有非分之想，他知道那个佣人都对我说了什么。”
“我虽然很不喜欢他这种做派，但我还想保持我平静的生活，于是我对他保证他想的那些事不会发生。但他不觉得我会这么安分，于是一星期后，关于我母亲在外给人做情人的流言在学校里传遍了。”
“我母亲很气愤，但她不知道背后是谁在搞鬼，在学校大闹一场的结果是这件事传的愈发离谱。于是我转学了。”
晏宇插嘴：“所以你因为宫寂欺人太甚要报复回来了吗。这人真是到处欺男霸女，好事不干一件。”
楚令宜看他：“一开始是这样。”
“后来我发现，事情还有很多不寻常的地方，宫寂本不应该知道这些事的。人生真的很奇妙，每个人好像都有主线任务一样，这就让我忍不住去想，是谁在......”
楚令宜还想说话，却突然住口了。他定定地望着窗外。
不远处树影婆娑，树杈间的阴影中隐约有一只鸟的影子，一动不动。
楚令宜看过去的时候，那只鸟的头抖了一下，扑簌簌飞走了。
楚令宜突然转向晏宇，笑道：“如果我的主线任务是扳倒宫寂，那你认为你的是什么呢？”
晏宇随口道：“应该是个大的，我猜是扳倒世界吧。”
“你的身边爱情故事总是很多，没发现吗？连宫寂都对你有危机感了。我觉得或许你的任务是收获一段美好的爱情。”
“你调查我？”居然连宫寂的恋情都知道了。
“我总得看看自己的盟友靠不靠谱。”
“我还没同意。”
“你会的。”
楚令宜突然抓起晏宇的手，在他手背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动作迅速到晏宇没反应过来。
晏宇像被电了一样抽回手，叫道：“你男同啊！”
楚令宜保持着那个标准如绅士般的动作，直视着他的眼睛：“越靠近你抗拒的东西，就会越靠近你想得到的东西，我是在帮你。“
晏宇看到楚令宜眼中流转过一丝深意，对方轻叹一口气，打开车门下了车。他回头关上门，对着降下一半的窗玻璃里面道：“你回去吧，如果考虑好了再联系我。晚安。”
晏宇：“......”
那人还抗拒吃屎呢，多吃点是能得到什么。这人装什么比呢，天都黑了他把车开走是准备自己一个人在荒郊野外露营么。
不过这就不是他该操心的问题了。本来就是自己的车，晏宇也不含糊，一脚油门疾驰而去。
晏宇一路狂飙，脑海里闪过楚令宜的话，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就这么一会出神的功夫已经和前面的车距离很近了，他反应过来时急忙放缓了速度。车前的挂件还在不住地摇晃。
楚令宜的话里有话，他给自己讲那些事无疑是在暗示他也在探寻这个世界的真相。
他们生活在一个小说世界没错。虽然楚令宜不一定察觉到了这一点，但他心里应该明白，他们这些人的命运是被提前设置好的，而且认为真相不止于此。而且他还走在了设定好的剧情上。
他说话的方式很奇怪。
晏宇想起楚令宜突然转开话题的那时候，简直......就好像在怕有人听到一样。
这个想法一出现，晏宇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骤然加速，从支路驶向另一个方向，偏离了原来的路线。晏宇打开电台，不知名的音乐在车内响起。女声高昂的音调在激烈的鼓点上跳跃，身后的一切都被黑色的车身甩开，在冲着夕阳的方向留下一道墨色的弧线。
“你是什么？”
有人在看。
“负责修正剧情走入正轨的底层员工。”
谁想看？
发动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这音浪在山路上飞越，直到撞在远处的山体上。
“这一切简直就像被设计好的一样。又或者，不是像，这个世界本来就在某个人的设想中运作呢？”
......
......
车停在山腰的盘山公路边上，车门开着，驾驶座上却没有人。
晏宇站在山顶上俯瞰着下面的景色，后又抬头望天。他爬上来的这两个多小时够他想很多事情了。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又是山顶的天空，但与那天不同的是，星星稀稀落落地点缀在天空中，以一种微弱的亮度闪烁着。
十万年前，从世上的第一个人试图对另一个人描述他所见所想的事的时候，故事就诞生了。
人渴望故事，并非出于生理上的需求，而是人作为人，对与这世界产生更多联系的需求。除了人以外，谁还需要故事呢？
可笑的是，他居然知道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不，是他太自大了，竟然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人，把这个世界当成了真实存在的世界，以为这个世界还能有什么别的作用，所以才没有及时明白过来。
这个世界和所有的人，都是工具。而工具当然是为了人服务的。真正的人。
天空中那颗最亮的星星永远停在那个固定的方位，晏宇看着它，像在看着世界另一端的某个人。
“这个故事是为你，为你们服务的，对么？”
星星当然不会回答他。
晏宇无奈地笑了一下，道：“为了这点娱乐不惜创造一个世界，你们的生活肯定很无聊。哦，也不一定，也许创造世界对你们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真是好像神一样的能力啊。难以想象，在这种世界里居然还要人工解决出现的各种问题......林暄在你们那也算混得差的吧？”
“是啊，肯定很差。”晏宇自言自语道，“否则他也不会空虚寂寞到和一个小说角色当朋友。”
“你们的人文关怀一定很差。我都想不到什么样的社会需要通过模拟固定的小说剧情来娱乐大众，就连我们这种世界的游戏都在追求自由度，你们这么牛逼怎么不能让故事自由发展呢？”
“虽然我也觉得现实生活大概率很无聊，没那么戏剧性，但真实点不好么？”
“差点忘了，林暄上次说我是这些故事最初的锚点，灵魂男主角，所以这个锅还得我背，毕竟一切都是从我衍生出来的。”
晏宇摸出一支烟，在风中护着那一点星火点上，后慢慢吸了一口，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看楚令宜那么紧张兮兮的，你们能听到我的话吧？别装。”
“之前冤枉他了，监视我的另有其人啊。”
晏宇看了眼手机，林暄还是没有回消息。他对着天空大声道：“林暄这几天突然消失是回去你们那边了吗？信号够差的啊，是有世界漫游费吗，都不舍得回个消息。你们也忒抠门了，倒是给他发点补贴啊。”
晏宇用手撑着石头，慢慢把自己放倒在上面，缓缓闭上了眼睛。就这么在微风中躺了大约半个小时，差点睡着的时候又睁开了眼睛。烟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脱离手指掉在了地上，早就灭掉了。
晏宇心想，这要是引发山火刚好大结局，可惜世界不舍得。
不，是观众不舍得。
他想过林暄为之服务的那个组织的目的，想过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但唯独没有想过这一条，最荒谬，最无聊的。这么大费周章，要所有人的命运都围着一个目标转，就只是为了娱乐。
晏宇又点了一支烟，烟雾缭绕，很快被风打散。
他长叹一口气，道：“我还以为我这种脱离剧本发展的角色会更受欢迎呢，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观众！”
“不过现在你们赢了，我也是当过演员的人，知道敬业两个字怎么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