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祖的动向没有瞒着任何人,他完全走官方渠道,一路行程都能在线上查到。
除了卢锡安诺本人,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此行代表的是埃斯波西托。
在楚祖上车之后,列车长时刻关注着他的动向,看到有一名明显出自下层区衣着的女士坐到他对面,心脏都快被吓停了。
谁不知道楚祖之前让下层区三十六个区陷入缄默,要是这个杀神真的在车上动手……
那他也只能擦干眼泪清洗车厢,祈祷别弄出什么类似多年前列车事故的大动静。
“我是戴熙安。”女士一来就做了自我介绍。
她大约二三十岁,腿交叠,端出挑不出错的礼数面对楚祖,“我知道你,楚祖先生。”
楚祖依旧看着窗外。
列车目前行经了一半,上层区的人工降雨止步于中途,虽然中层和底部统称为下层区,但之中的差异也很明显。
在经过列车事故后,中层填补的建筑少部分用上新型材料,原材料是近乎玻璃一样半透明,填上窟洞后拟态成水泥钢筋的样子。
中层的人支付了巨额代价,和上层管理员达成协议,每个月的几天,几个小时,在短时间里材料会变回原本的半透明状态。
中层的人汇聚起来,沐浴在这道被阻隔后的二手阳光下。
这在底层人眼中是无法想象的事,他们大多数人甚至没有阳光的概念,对上层生活的想象力停留在食饱饭暖的程度。
在「楚祖」的记忆中,一共镇压的三十六个区,其中三十个底层区压根不费什么功夫,费劲的是中层。
想也是,唐崎在上层待太久了,哪怕是作为反抗派,他念出的口号也是诸如“夺回我们的阳光”这类说辞。
可阳光是什么?
在底层,只有足够幸运,在列车事故中没有被卷进大火的那少部分幸存者知道。
那又能有几个?
楚祖目视着那群中层人,直到列车将他的视野带入更荒芜的废铁丛林。
戴熙安不在乎楚祖的沉默,也不觉得尴尬,将单方面的对话继续了下去。
“恕我冒昧。你是去找人的,还是去杀人的?”
半晌后,楚祖回答:“没有区别。”
戴熙安嘴角扬起笑,像不谙世事的孩童终于在一块顽石中找到了缝隙。
鉴于她的年龄和身份,能做到毫不违和反倒显得诡异。
系统终于火速翻完了资料。
“戴熙安,游走在上下层的情报贩子,声称自己只为资源卖命,她也确实言行一致,到手的情报两头卖,卖完卢锡安诺卖唐崎。”
“在卢锡安诺用得到她的时候,她是上层区短暂的宠儿,当卢锡安诺扫平了三大家族,只剩下唐家,她便成了弃子。”
系统一念资料,楚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戴熙安主动搭话的目的很简单,她清楚自己对上层区的价值到了尽头,可卢锡安诺一日不动手,她就只能夹在中间虚与委蛇。
“戴熙安最后成了唐崎的伙伴。”系统总结。
极端信息化时代,一个情报贩子豁出命的忠诚就是无解的大杀器。
只能说卢锡安诺输得不冤,都是自己作的。
“我听说了,埃斯波西托因你放走唐家那位发了好大的火,你消失了三天,我们都猜你已经死在了这位先生手里。”
“放走?”
“情报贩子的情报如此,多半是那些人放出的消息。”戴熙安指了指列车底部,“所以我觉得你可能是去找人,杀人的话跑这一趟,不划算。”
“宿主,有些不对。”系统在楚祖脑海中提醒,“原文从头到尾没有这么模棱两可的对话,大家都很……纯真,直来直去。”
“那里模棱两可了?不就是戴熙安在暗示我,下层区传出了流言说是我故意放走唐崎,最后传到卢锡安诺那头,我指定被抛弃。她想把我拉去唐崎一伙,刚好唐崎也挺欢迎我。就这么简单……”
说着,楚祖突然顿悟,“不对,本质爽文的小说尽量不要在配角身上玩高深,我差点把这个忘了。”
系统很欣慰:“没关系!您想起来了!”
它说,“虽然您和戴熙安都算边缘角色,小说视角不会放在你们身上,但现在情况特殊,列车上不少眼睛都关注着您呢!说不定会有传到主角和重要配角耳边的风险!”
楚祖又开始沉默。
戴熙安拿不准自己是不是踩中了雷点。
楚祖是卢锡安诺的刽子手,他的安静是蛰伏,如猛兽露出尖牙前的幽深凝视,只等着一声令下他便会暴起,撕碎敌人的咽喉。
在情报贩子眼中,楚祖并不难懂,真正难以捉摸的是阴晴不定的卢锡安诺。
那位牌桌上的玩家偏爱在言笑晏晏时猛地来上一刀,古典的杀人手法,有太多杀人不见血的方式,但他偏不,他要掌控牌桌上的一切节奏。
但现在戴熙安也看不懂楚祖了。
情报贩子知晓这三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唐崎本不该从楚祖手里能活着回到下层区,卢锡安诺也不该体贴地将楚祖交给医生。
卢锡安诺派去接楚祖的人还在街头傻站着,男人罔顾卢锡安诺的安排,私自前往下层区。
之中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有当事人知道,戴熙安更在乎的是事件背后的含义。
作为一个刽子手,一只被驯化的野兽,一把刀,楚祖该有自己的想法吗?
不该。
可如果他不再是刽子手,不再是野兽,不再是刀呢?
脱离卢锡安诺,也脱离唐崎,跳出站队,楚祖是什么?能否加以利用?
想到这里,戴熙安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是她赌错了,楚祖没有这么复杂,这只是卢锡安诺的又一个圈套?
情报贩子不知道自己思考了多久,表现是否得体,又或者破绽百出。
列车到站的提示打破了她的思绪,她略带绝望地发现自己把难得的机会搞砸了。
楚祖从座位上起身,当他摸向自己口袋时,戴熙安僵滞的思绪给出反馈,她意识到自己或许会命丧于此。
而楚祖只是摸出了深咖色的皮质钱包。
现在很少有人还会携带钱包,真皮在下层区是奢侈品,在上层区又遭嫌弃。钱包的功能是装载实体,而上层区所有能流通的实体,几乎都实现了彻底的数据化。
楚祖掏出了钱包里所有货币,大多是上层区之前发行的,为了迎合人们无聊的复古活动,这类纸币更多的作用是收藏纪念,价值反而比纸币本身要高上许多。
除此之外,戴熙安还看到了被楚祖单独分出来的……废纸。
下层区部分流通的货币只能称为废纸。
楚祖将废纸装回钱包,把剩下所有货币都递给了戴熙安。
“我很少和人交易,上次还是十二岁,和卢锡。”
男人安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戴熙安彻底停止了思考。
她心跳如擂鼓,觉得很荒谬,并试图从记忆中寻找楚祖一贯的样子。
除了杀神的凶意,能找到的细枝末节反而加深了荒谬。
楚祖口中承认的交易,几乎贯穿了他的整个人生。如果现在的情况能等同于那时——
戴熙安被自己的想法恫吓住,僵在了座位上。
“不够的话,算我欠你一次。”楚祖用最冷淡的语调说了对于戴熙安而言最重的承诺,“这样足够了吗?”
“足、足够了……”戴熙安听到自己的声音,因惊吓而变得嘶哑。
楚祖并不在乎她的态度,轻轻颔首,转头走向列车门。
戴熙安突然起身,握着那些货币,和得到的承诺,冲楚祖喊:“先生!唐崎找我买了您的所有信息!”
楚祖回头:“我不能欠你两次。”
戴熙安颤抖着:“这是……赠品,我送您的赠品。”
楚祖凝视她片刻,鲜红双瞳几乎稠成血色。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转头离开了。
直到男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后,戴熙安跌坐在座位上。
她还在没由来的颤抖,隔了好一会儿才弄懂自己下意识的举措意味着什么。
多年来作为情报贩子游走在刀尖的身体,在回答之前的疑惑。
脱离卢锡安诺,也脱离唐崎,跳出站队,楚祖是什么?
他在一夜间血洗了埃斯波西托,一直保护羽翼未丰的卢锡安诺成年,在极短时间内靠武力镇压下层三十六区。
他从没被改造过,纯粹的人类身体,可为什么每个人提到他都只会想起卢锡安诺的凶残?
楚祖明明……已经在霓光与铁锈中证明了,不论是上层区还是下层区,他都有站上牌桌的绝对实力。
缺少的只是资格。
要去哪里寻找资格?
戴熙安捏着货币,打了个寒颤。
*
“和情报贩子打交道就是爽快,多看她两眼,再给点值钱的,不想她多说的话她一句也不会多说。”
楚祖抵达下层八区,走出车站,抱着愉悦地心情对系统说,“还送我情报呢,好有事业心的女士。”
系统也很高兴:“是的!少点谜语人,您好我好读者好!”
楚祖大概摸清了自己的系统是个什么脑回路,也不多说什么,一路往系统给他的位置走。
小说中对下层区是这样描述的:
【一个危险与混乱的天堂,无法称为房子的畸形建筑密密匝匝挤在一块儿,像被上帝胡乱投下的垃圾堆积成区,等待被消解为大地的养分。
这里不被允许有日升月落,星星更是无稽之谈。
闪烁的微弱灯光带来破碎阴影,最终,经过漫长的凝视,这里居然会奇迹般诞生一星半点瑟缩柔弱的亮——
是上层区的监管者在定时焚烧尸体。
而这里的居民,他们则乐于围在火光旁。
火焰能驱散恶臭和寒冷,不仅如此,唯独在这里,他们能在彼此眼中看到某种能称为“生命”的东西。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下层区。】
事实情况和小说描写得相差无几。
离车站越远,光线越暗,能充当房子的建筑不多,也很好分辨建筑里是否有住户,被破烂床单当作床帘挂上的就是下层区的“家”。
和原始破败景象格格不入的,则是隔着几百米就会出现的标志,类似交通指示牌,数字将下层八区又细分为数块区域,方便监管者像圈养牲畜那样管理居民。
但设计的人一定是不了解下层区,标志上的数字居然是反光材质的。
下层区哪儿来的光?神经。
楚祖一路上都看到什么人,哪怕远远瞥到黑影,在他接近的时候也见鬼似的逃开了。
“是因为我凶名在外,还是下层八区的人本来就这么腼腆?”
楚祖本来还想着,有唐崎带领,下层区的面貌可能会变得更凶蛮一点。
小说里也是这么描写的。
【原先只对生存抱有妄念的人们开始有了更原始的冲动。
他们想要大哭大笑,毁掉这该死的世界,想要掠夺而不是被掠夺,想要让天空也听到他们的嘶吼。】
系统全方面分析了阵:“「楚祖」前不久刚在下层区干了波大的,躲着您才正常。”
“小说的描写大多聚焦于唐崎周围,这里的大部分人比您还要更边缘,没人在意他们的生活。作者不会写,读者也不会知道。”
“从地位上来说,他们和被您送伞的小女孩是一样的。”
“……”
楚祖突然停下脚步,目光放低,轻声说:“哪里一样了?”
系统不懂为什么宿主的心情突然变得糟糕,也没来得及回答,赶在变故恒生前紧急提示:“唐崎来了!”
话音刚落,楚祖眼前蹿出一道黑影,本该钻进地下三尺隐藏踪迹的唐崎出现在眼前。
“我想问你一些事。”他盯着男人的冷然双眼,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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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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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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