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斗法

十分钟前。

远处的路灯散发黯淡的灯光,黑色的树枝影子投上小别墅的外墙。

乍看是慢慢伸进屋里的手,瘦削而修长。

沙沙沙——

农村树多,风一吹来百树交响,田里的蟾蜍“呱呱”叫,蟋蟀开演唱会,十分聒噪。六十几岁的吴心莲到一楼的窗边,检查纱窗有没有关严。

她的头发全白,束在脑后,脸颊瘦得凹陷,眉心若隐若现黑影,似乎因为皱眉而落下;双眼乌青一圈,尖嘴薄唇。

“汪!”

隔壁的狗又叫。

“死狗再吠就抓你去宰了!”吴心莲张嘴就骂:“狗嗨友……”

她的老公得癌症死了几年,少了“为非作歹”的同伙,她每天无所事事地找人骂,霸占别人的田地。

要是儿媳妇还在,她不需要连狗也骂。

想起那赔钱货,她又骂几句:“这么久还不死回来,肯定是去勾汉!到外面去死吧!”

都怪那贱人!要不是她生不出孩子,自己和儿子就不会被乡里嘲笑!

老天有眼,再过几个月,她的孙子就要出生了。

她对着窗户的倒影咧嘴一笑,转身上二楼,没注意到暗紫色的窗帘多了一道长发的影子。仔细看,影子的边缘有水珠滴落。

吴心莲独霸柔软的沙发看一会电视,进卫生间刷牙。她将来要帮忙照顾孙子,万万不能被儿子嫌弃口臭呢。

不知不觉间,腥臭的水气悄然弥漫。

吴心莲仔细刷牙,后背渐渐冰凉,像是冷冻层的冰块全堆在背上。在农村生活一辈子,什么奇闻异事没听说,她很快就明白卫生间有脏东西。

对付脏东西最便捷的方法就是破口大骂,都多难听骂多难听。

然而她才张嘴,没来得及骂街,看见镜中有一只苍白、滴落水珠的手伸向自己的脖子。

手瞬间扼住她的喉咙。

她的脖子顷刻收紧,喉咙灌了很多冰块似的,既冷又堵住喉咙,她快要窒息。

鬼!

她充血的眼睛盯着镜子——自己的背后冒出湿漉漉的黑色长发。

鬼啊!

救命!

她喊不出来,眼白正翻上去,裤兜滴落骚臭的尿液。

突然,一股牵扯的力量扯动女鬼,新鲜的血腥味飘来,令她掐脖子的手松了松。

吴心莲急忙吸一口气。

女鬼猛然抬头怒瞪吴心莲,湿透的发缝后露出肿胀但熟悉的脸。

“娟……”

是她!

恐惧的吴心莲面无人色,狂跳的心脏令血压飙升。

牵扯的力量再次拉扯女鬼,要把她拉出房子。然而女鬼不肯撒手,改成抓吴心莲的脸。

“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惹怒招魂的人。

“李成娟速到坛前!”

不甘心的女鬼蓦地消失。

夏夜蛙声停,水鬼数脚印。

田里的蟾蜍纷纷哑声,一丛丛墨绿的菜叶被冰冷的阴风压弯腰。接着旁边的玉米田,叶子飒飒作响,茎也弯了弯。

这一垄田的瓜藤摇摇欲坠,便轮到那一垄田的南瓜折了叶子,摇摆的绿涛一浪接一浪,浪去村尾。

四周的龙眼树和荔枝树拍打响亮的节奏,黄泥路上卷起一阵烟尘,三炷香插在土地,前面摆放一碟孤零零的鸡内脏。

干燥的泥路开始呈现一只湿的左脚印。

然后呈现湿的右脚印。

紧接出现第二双脚印。

第三双……

两列湿脚印向前延伸,逼近鸡内脏。

就在前进的脚印离鸡内脏一尺远,地上涂了鸡血的红绳徒然升起,两个躲在树后的人冲出来,交叉换位,捆绑现形的水鬼。

湿漉漉的长发挂脸,水鬼身上的短袖衬衣和牛仔裤也湿透滴水。被鸡血红绳捆绑的双手和腰火烧一样疼,她嘶吼着挣扎。

“咦,不对。”捏诀的叶秋俞眉头深锁,观察女鬼半透明的身形。“她少了两魄。”

张默喜一点就通:“所以她的身体没有凝实?”

她见过的鬼魂像活人凝实,如果不是他们死状恐怖,真当他们是活人。神奇的是,看不见他们的普通人能穿过他们的身体路过。

叶秋俞厉声质问女鬼:“李成娟,你已经身死,却蓄意杀害活人,知不知道违反了天道和地府的律令?”

“她该死!该死!”李成娟腰间灼痛,浮肿的脸痛苦扭曲,鼻子和耳朵流出黄绿色的水。

水的腥臭熏得两人反胃。

女鬼太过激动,张默喜改变策略,攻她的心理防线:“她是你的婆婆,她是不是对你做了不好的事?”

李成娟龇牙咧嘴地盯着张默喜,找到宣泄的出口:“他们一家心肠歹毒,不准我离婚!我不是自杀的!是那个负心汉和贱人——”

她突然张着嘴巴,发不出声音。

叶秋俞脸色一变,急忙结手印念咒,满头大汗。

张默喜看见李成娟的头顶出现一道纤细的丝线,延伸到极远的地方。

这时,她手里紧握的鸡血红绳剧烈颤抖,快要捆绑不住李成娟。

“救……”李成娟绝望地注视两人,脸上浮现可怕的紫色筋络。

嘭!

一团黑气炸开鸡血红绳,朝两人扑来。

完蛋。

叶秋俞的脑海塞满这两字,手脚冰冷。

轰隆——

电光耀眼。

一道驱邪的黄符扔中黑气,炸碎黑气。

叶秋俞震惊地看向张默喜。

“吼——”

黑气碎片勉强凝聚成一个庞然兽头,朝两人张大嘴威吓。

就在这时,一阵冰冷的狂风直接吹散黑气,炸碎三炷香和盛鸡内脏的碟。

“汪汪汪!”

犬吠不停,远处的房屋陆续亮灯。

张默喜扶起脸色苍白叶秋俞,溜回老房子。

“你怎么了?”

“噗——”叶秋俞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捂住胸口喘气。“斗法失败……反噬……幸好……有高人出手帮我挡最后一下。”

他幸灾乐祸一笑,洁白的牙齿沾了血:“对方受到的反噬更严重,伤得更重,活该!”

张默喜忧色不减:“我看见李成娟的头顶有丝线,是什么意思?”

叶秋俞无比凝重地擦嘴巴的血:“养鬼。李成娟的两魄被人夺走,生人丢了魄就会魂不守舍,有时犯糊涂。既然她不是自杀,就是有人趁她犯糊涂时引诱她溺死,然后放养到水里。”

“这么歹毒?”

“哼,肯定是黑巫师或者妖道养的,我们正派的虽然有役鬼的方法,但讲求你情我愿,而且不会派他们去害人,反而让他们帮忙除魔卫道,为他们积累功德。”末了,他怅然叹气:“这件事牵涉另一股势力,而且对方的道行比我高,麻烦了……”

张默喜经历过流干眼泪的死别,想起差点遇害的小学生,想起哭天抢地的母亲,心脏揪着疼:“对方捉李成娟回去继续害人吗?”

“肯定会,邪魔外道疗伤的方法灭绝人伦,主要的材料就是魂魄。”他苦恼地敲脑壳:“怎么办?”

她只是初入门的菜鸟而已,也束手无策。

她咬下唇,产生无力感。

“偶像,你刚才扔的是什么符?威力很大。”

“我没看,拿到就扔。”

叶秋俞按捺激动,小心翼翼地询问:“我看见有雷光,你有没有画五雷符?”

张默喜干脆把兜里的全部符掏出来查看。

叶秋俞目瞪口呆:“五雷符!真的是五雷符!你画的吗?”

“是啊,我描——”

“太厉害了!”

她止住话头,缓缓吐出一个“啊?”。

她第一次画符、用符,对符的威力没有概念。

叶秋俞的眼神满是崇敬。之前他的眼里是对偶像的喜爱和崇拜,现在则变成对前辈的尊敬和崇拜。

“五雷符是五雷合一,能连续引天雷、地雷、□□、神雷和社雷,很难画,因此稀少和昂贵。当初我练习画五雷符,练了三个月才成功,你用几个小时就画好,果然啊!”他一拍大腿,疼得扯肺,咳两声说:“偶像真是我的偶像!”

张默喜笑得心虚。

如果他知道她是描母版画符,会不会气得又吐血?

“很晚了,你今晚留下吧,以防对方偷袭你报复。”

叶秋俞难为情地挠头笑:“好的,打扰了。”

张默喜安排他睡大爷的卧室。

一看见大爷挂的老子画像、满屋关于道术的书籍,他两眼冒光,恨不得在地上打滚。“我、我能不能看一下书?”

“可以是可以,但不能看超过零点。你受了内伤,早点休息。”

“没问题!偶像你先去洗澡,我冲洗天井地板的血迹。”

她又添一句:“除了书和生活用品,别碰其他,都是遗物。”

叶秋俞收敛兴奋之色:“明白!”

随后,他给老子画像上香,嘟囔:“晚辈打扰了。”

张默喜并没立刻回自己的卧室,而是走到西厢的门前,轻声说:“谢谢。”

门后,纸折扇慢悠悠地摇动,扇后的嘴角翘起。

午夜,洗完澡的叶秋俞光着上身到天井。T恤沾了些血,他洗干净挂在晾衣绳上面晾晒。就算过了立秋,天气也酷热像蒸笼,T恤吹一晚就能干。

呼——

阴风卷过身后,叶秋俞身体僵直——有人盯着他看,视线像刀刃刮后背。

他如梦方醒。

大哥以为他图谋不轨。

“大哥,我只是晾衣服而已,马上就回房间,晚安。”

不管大哥能不能听见,他一溜烟地回房以示清白。

清早,张默喜睡醒就给张永花发信息,让她先去学校。

她和叶秋俞被盯上,不能连累好不容易过上新生活的阿花,离阿花越远越好。

隔壁的叶秋俞听见动静也醒了,趁不见偶像的踪影,鬼鬼祟祟地去收T恤。

果然吹干了。

“偶像,经过一晚,你考虑清楚了吗?”

两人在洛沙村附近的大排档嗦牛腩粉。

张默喜严肃地点头:“我要插手,不能让那邪魔外道继续害人。”

既然已经被对方记恨,不如趁对方重伤,主动出击。

叶秋俞抱拳以示尊敬:“好!今天我们兵分两路。李成娟的家人有疑点,我到镇上打听他们家,你在学校打听李成娟的生前。”

张默喜伸出手:“合作愉快。”

他笑嘻嘻地握上:“合作愉快!”

此时,远处的某个宅子内,有人开坛作法。

摆满内脏和虫子的法坛中间有一个碗,碗里有血,血浸泡着手掌长的木头人。

木头人的正面雕刻三个字:吴心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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