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座孤岛,明明四面都是陆地,却是独有的一座,走出去“依旧笑春风”,走回来“独钓寒江雪”,这大概是城中村普遍的状态吧。由始至终都是在这座喧闹的城市中独受一份安详,鳞次栉比的高楼就是山,熙熙攘攘的车流就是水,置身在这车水马龙之中,没有天然的山,没有自然的水,却实实在在是一个小村子。
小村子的以前,平房、泥路、逼仄、固执,现在的小村子与这座城市已不是单纯的陆地接壤,从里至外焕然一新,它本来就是这城市的一隅,可是却又不搭,有些历史断了片,就像一群人在侃大山,有一个人悄悄的睡着了,再醒来,已经和其他人说不上话了,如今也是这样,名字里已经没有“村”
了,可是骨子里的“村”却还在,那些小农意识——严格来讲,他们大多没有务过农;那些小市民思想——确切来说,他们大多没有做过工。总之,杂糅的七七八八,倒成了这“孤岛”最后的倔强。
嚼舌根是闲来无事唯一可做的事,随着年龄的增长,无论是男是女,都喜欢这个打发时间的“好娱乐”。谁家的婆媳打起来了,谁家的老爷子有外遇了;那家的狗跑丢了,这家的猫挠人了;连小孩子也不能幸免,他家的孙子半途而废了,她家的外甥学习倒数第一了。最前排的楼里竟然能将最后排楼里发生的事有声有色的讲出来,可是天晓得他们是如何知道的,小区这么大,见面全靠缘,有时候自己的事自己人都不知道,偏偏有话从外面递进来。于是,这家的婆媳真的打起来了,揪头发扯衣服,传话的人躲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得意洋洋:“看,我说什么来着!”;年轻的女孩子问路,坐实了那家老爷子有外遇的事实,自己老伴儿抓着这事儿不算完,让老爷子下不来台,索性躲了出去,编排的人又出来了:“我说什么来?不是有外遇,干嘛出去住!那天那女的就是来探路的。”再后来,狗跑了,猫没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纷纷走出来:“哎呀,那狗啊肯定是让狗贩子抓走了,咱这小区的治安还是不好,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里进。”“那猫啊,养不熟的。好好的不养人非要养宠物,都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
遇到这种事,大人的策略就是惹不起咱躲得起,小孩子的策略就是“迎难而上”。他家的孙子听说小区的爷爷奶奶在议论自己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好嘞,咱就干给他们瞧瞧,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的发奋了,一天到晚吹竖笛,大力的吹着,吹得让人睡不着起不来,昼夜颠倒,小孙子打开窗户喊着:“爷爷奶奶们,我吹得怎么样?我还得再练几个月呢。”一群老太太招呼他奶奶:“别让你家小孙子练了,要命了。”男孩子以蛮横的方式收了场,女孩子以柔和的方式上了台,不是都说自己学习不好吗?那就上门去请教一二吧。小女孩拿着书挨家挨户去敲门:“奶奶,您教教我这题吧。”每家每户的开场白都是一样的,每家每户的表情都是讪讪的,于是这一场闹剧算是结束了。
在众多茶余饭后的嚼料中,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婆婆与儿媳的故事,可能是看准了上了年纪的婆婆不会轻易爆发,也看准了好面子的儿媳不会出来辩白,当事人越是不出面,故事的可塑性就越强。说闲话的人也真是奇怪,有工夫聚在一起聊闲天儿,却没有时间做家务或者去买菜,非要等到自家老头子火冒三丈或是小孩子哭哭啼啼才恋恋不舍的散去。
今年过年早,二月还没到中旬,元宵节就已经过了,这年渐渐进入尾声,天虽然是寒的,但人的心却跟着节气慢慢的热起来,憋了一个冬天的话赶着春天的脚步要一吐为快,眼瞅着太阳升上来,一片太阳地儿牢牢地固定在楼下的健身器械那儿,屋里的老太太们心照不宣的窝了窝衣服,系紧了扣子,喜滋滋的出了家门,往那儿一站,彼此都乐了起来——这积攒了一个冬天的话呀,可算是要讲出来了。
瘦瘦高高的老太说:“你这衣服挺好看啊,你闺女买的啊?”
胖老太太整了整衣服:“是我闺女买的。看起来挺好的啊?不是显得我那么胖。”
矮个子老太说:“还是闺女好,我家媳妇这次过年什么也没买。年三十儿那天,我儿子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也不知道是谁的意思。”
瘦瘦高高的老太说:“别嫌弃,肯定也是你儿媳的意思,要不然你儿子也不能痛痛快快的拿出来。”
胖老太太说:“管他们谁呢。给你你就拿着。”
矮个子老太撇嘴道:“可我们当老的还得给孙子压岁钱啊,一来二去的还是他们俩口子赚了。”
三个老太太笑起来,又走过来两个老太太,五个老太太打了招呼,玩笑了一会儿,各自占了一项健身器材运动起来。瘦瘦高高的老太忽然咳了一声,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瘦瘦高高的老太一努嘴,大家向同一个方向看过去,从两楼之间拐出来一个精气神儿十足的老太太,六十出头,体态匀称,两手提溜着蔬菜鱼肉,昂首挺胸的走过来。老太太们不自觉的围在一起,像是有意等待着这个老太太。
近了,近了,差不多到了不用喊话的距离,瘦瘦高高的老太打了招呼:“来了?这才刚过年几天,你就大包小包的往这送啊?”胖老太说:“一个小区住着就是方便,三两步就到儿子家了。”矮个子老太说:“又来伺候你儿子儿媳妇?”说着,几个人暗暗挤眉弄眼的笑了起来。那一位老太太面不改色的回道:“可不是,住得近就这优点。有些事啊,我们这些做老人的顺手就帮他们做了。别看刚过年大鱼大肉吃着嫌腻,这一上班了吧,一天下来累的还是想吃口腻的,再配上新鲜的青菜,这一天的营养才能均衡起来。现在年轻人压力大呢,上了一天班就想躺那儿歇着,攒起来的家务只有休息那天才能干,咱这些做老人的闲着也是闲着,顺手就给做了。”
瘦瘦高高的老太阴阳怪气的说道:“哟,你儿子这是也出去上班了?”说着,对着几个老太太挤挤眼儿。
老太依然沉稳:“我儿子在家呢,两个小孙女还没开学,儿媳妇又上班,我儿子在家辅导两个孩子学习呢。”
胖老太说:“哟,幼儿园的孩子还得学习啊?我记得你家小孙女儿才小班吧!”瘦瘦高高老太接话说:“说起你家小孙女儿,可真是漂亮呐。要是个孙子就完美了。”
老太说:“你们以为呢!娃娃得从小抓起,幼儿园的课程都满满的,又是做手工又是录视频,忙着呢。这说到孙子孙女啊,都一样!什么年代了,还有那重男轻女的思想,老封建,跟不上时代的步伐。在我们家啊,男女都一样!我们家儿子儿媳,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分工明确。我和我老伴儿啊,做好他们的后盾,把家务事做好。我儿媳妇辛苦呢,早早就上班走了,下班又晚,这家务活儿啊都顾不上,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还得顾着孩子呢。现在这年轻人比不上咱那时候。你们聊,我先上去。”
老太昂首挺胸的走过去,几个老太看着她的背影努力憋着笑,待她走远了,迫不及待的笑出了声。瘦瘦高高的老太说:“我可真佩服她,天天这么往儿子家跑,虽说都在一个小区住着,也不能走得这么勤吧。”
矮个子老太说:“别看她句句都维护着儿媳妇,其实恨得牙根儿痒痒。”
另一个戴着帽子的老太说:“那也是她自找的。她以为她是做好事啊,其实儿子儿媳不愿意啊,天天这么往儿子家跑,又是洗衣又是做饭,人家儿媳不一定领情。孩子大了,特别是成家立室的孩子,就别去插手了。”
瘦瘦高高的老太说:“那也得她愿意撒手啊!”说着,大家又捂着嘴笑。
老太自是不愿意像老妈子这样伺候着小辈儿,但是又不放心,不放心什么呢?她又说不出。年复一年的忙碌着,闹铃一响,自己便像机器人一样,准时起床买早点、赶早市、做家务、接孩子、再做饭、刷碗碟、哄孩子,这一套下来不见得比上班的年轻人轻松,老太累并快乐着,轻易不愿放手。
一晃一天就过去了,太阳偏西,这家的儿媳远远的走来了,人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儿媳活脱脱的婆婆样儿,只不过年纪轻了些。那几个老太太从社区老年活动中心走出来,正与这儿媳撞了个正着。年轻的媳妇冲着年老的太太笑了笑,年老的太太打量着年轻的媳妇,瘦瘦高高的老太眼睛笑成了一条缝:“首阳回来了?这是下班了?”
年轻的媳妇名字叫穆首阳,她笑道:“是啊,回来了。”
“你可真好福气啊!婆婆在家做好饭等着你了,你回家吃现成的就行了。”阴阳怪气的调调,有几分嫉妒,还有几分哂笑。
“是啊,我婆婆是闲不住的人,事事都上心。我们上班也没有时间顾着家里的事,多亏了我公公婆婆。”
“你可真是有福气啊!”
“嗯,有福之人不用忙。我和我婆婆啊,都是有福的人。”
年轻的媳妇说着笑着脱离了老太太的包围圈,一扭脸,互相都变了脸。“哼,别看这婆媳俩互相奉承着,心里都别扭着呢!”老太太们笑作了一团,胖老太说:“散了吧,散了吧,回家做饭去。”年轻的媳妇转过楼去,脸早就耷拉下来:“真是多管闲事!”像极了早晨穿过人群的婆婆:“多管闲事,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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