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平淡生活

这是一座熟悉的城市,在这里上了大学,走过了人生中最后的学生生涯;遇到了心仪的恋人,拥有一份稳定的感情。这是一座陌生的城市,吃过了隐藏在犄角旮旯里的小吃,看过了醒目的城市标志,在这座城市生活与工作的几年里,依然没有改变作为异乡人的事实。

熟悉是因为这里有记忆,陌生是因为这里缺失回忆。

有人把都市比作森林,那么都市中的一栋栋楼房就是一棵棵树,一棵棵树里又藏着一个个树洞,每个人就像是一只停不下来的松鼠在这座森林中跳来跳去,寻觅自己朝思暮想的松果,再小心翼翼的将它们藏起来,可是藏来藏去,往往就不知所踪。

她原本是生活在江南水乡的女子,却跳来了北方的海边。

严霙也不知道属于自己的松果是不是已经收好,明明感觉有,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或许是自己在不经意间弄丢了,可是它的影子却又那样真切。虚无缥缈的,就像清晨的一抹雾气,一片朦胧。

这是一座陈旧的小区,严霙住在七楼,出门需要走楼梯,对于年长的人来说这样的旧楼梯是比较吃力的,对于年轻人来说这样的旧楼梯也不轻松,特别是上了一天班之后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一步都不想挪,只想一脚迈进电梯里借力上楼回家,可偏偏这座旧楼的感应灯非要让人跺一下脚才肯亮,偶尔因跺脚而传来的狗吠倒是让人加快了脚步。

同住一起的女孩子名叫宣紫艺。确切的说,她是严霙的小房东。宣紫艺是本地姑娘,房子是自家的老房子,早几年全家搬到了新房里,这栋旧房子就租出去,又过了这很多年,大学毕业的宣紫艺从外地回来了,在附近找了工作,也是为了想要一个独处的空间,就独自搬回到这栋旧房子里,但是一个人住又害怕,爸妈也不放心,正巧严霙和自己是老相识,索性租给严霙一间房,既方便了自己,又便宜了严霙,两人就这样又成了室友。

宣紫艺要小几岁,正是花枝招展的年龄,又是朝九晚五的工作,她住在这房子的里间,常常关上门做自己的事;严霙的工作时间没有规律,又加上是有男朋友的人,早出晚归是常有的,所以她住在外间,外间是没有门的,一节小走廊直通大门,没有私密性,好在严霙的陈设简单——一张单人床、一张长方形小桌——既可以当餐桌又可以当办公桌。电脑是随身携带的,再没有可偷可抢的不动产,也没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小秘密。

“我先走了,你晚上回来的晚吗?”这座城市的五月,春装正适宜,可宣紫艺偏偏要裹以长裙,让夏天提早到来,她将自己的脸敷以艳丽的浓妆,虚添了几分年龄——大概人就是这样的矛盾吧,年轻一点的偏要往成熟里去打扮,年长一些的就非要让自己低龄化。

“你走吧。晚上?你不用等我,我自己开门。”严霙在扎辫子,她不需要像宣紫艺那样一定要对着镜子整理发束,只是随身一站顺手就扎,借着玻璃窗的影子,再稍稍打理一下辫子尾巴。

待到严霙背上挎包戴上电脑,走出家门下了楼,宣紫艺还站在楼下对着手里的小镜子整理头发——是刚剪的内扣,染了栗色。严霙轻搂着她的肩说:“好了,已经够漂亮了。”

“刚才起了一点风,吹得有些乱。”宣紫艺整了整发梢又理了理刘海。

严霙笑着说:“那我先走了。”宣紫艺看了看严霙的背影,赶忙收好镜子小跑几步追了上来。

“等等我等等我。其实你可以穿自己的衣服,到公司再换。”

“这样穿着还方便,换来换去的麻烦。”严霙穿着一身黑色小西服,这是工作服。

“你看我这裙子怎么样?”

“嗯,好看。可是我怎么觉得很眼熟呢!”

“和那天穿的是一样的,就是颜色不一样。”

“一样的款式干嘛要买两件?”

“喜欢嘛。很便宜的,扔了也不可惜。”

严霙笑了:“再便宜也经不起你这样积少成多的浪费啊。”

“哎呀,穿个新鲜嘛。你这么漂亮,不要总穿单调的工装。”

“我要攒钱啊!”严霙对着宣紫艺狡黠的一笑。

“攒钱?”

“是啊,攒钱结婚啊!”

是啊,结婚需要很多钱。房子、陈设、家电;拍照、酒宴;蜜月、婚假,这都需要钱啊!严霙的工作不需要掺和这么多,她只需要在酒席那天往台上一亮相一张嘴,给当天的两位主角留下美好的回忆就可以。但她又得参与一两项工作,比如在新娘子选婚纱的时候,她会一起搭配合适的司仪服,或者是婚庆设计的时候,她要提前走位。她已经经历过许多许多场婚礼,虽然主角不是自己,但是她会以诚挚的笑容看着台上的新人看着台下的亲朋看着周围的摆设,她会幻想自己的婚礼,想象自己的婚服,她的笑容会因此而更加自然真挚,让人从照片中都可以感受到她的欢心。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她的风格或姿态。她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她的出现会使人眼前一亮,像撑着旧纸伞从小巷中走出来的幻影,一颦一笑透着一股清雅。有人说她喧宾夺主,有人说她增添亮色,她的外表给她的工作也造成了一定的局限性。这不,原本说好的婚礼司仪,被新娘子的冷脸拒绝了,换了另一个司仪。或许是习以为常,严霙并不气恼,她用微笑来打发许许多多莫名其妙的换人理由。

有时也会去其他仪式串场,这些仪式正需要严霙的姿色,美丽而不艳俗,庄重而不呆板。大多的时候,严霙并不挑工作,只要能够积累到经验,只要能够赚到钱,只要自己没有过分的被闲置——这就可以了。空闲的时候会悄悄地翻看那些被整整齐齐挂好的婚纱,一件件的浏览着,一色色的欣赏着,她不去真的穿它,只在脑海中想象着,想象着穿过的人的心情,想象着未穿过人的憧憬,想象着自己的未来。有同事揽着她笑,她也笑,但笑而不语。

预约的客户在下班之后赶来,严霙作为婚礼现场的司仪与两位新人商讨着婚礼当天的事宜,轻轻柔柔的声音,像春季的花开,像秋天的落叶,不由得感染到准新娘,原本急急忙忙赶来的她有些焦躁,但严霙的声音让她渐渐的平和下来,一句一句的落在心上。

新娘子是个内敛的人,严霙在婚礼现场的控场恰到好处,她的说词没有让两位新人感到拘谨或是难堪,点到为止的煽情也没有让在场的人感到肉麻,不缺热闹不乏温馨。严霙坐在一边看着远处挨桌敬酒的新娘子,笑容凝固在她的脸上,温情停留在她的心间——多希望那是自己呵。

是啊,如果那是她该有多好,那么她在这座城市里就是有了一个真正的家,真正结束风萍浪迹的生活。她有男朋友,但从未有过同居,她是保守且固执的人,他亦是,这在很多人的眼里既羡慕又不解,但二人并没有感到不妥,有些事只有在领到那张纸之后才是名正言顺的,在这之前只是儿戏,多少是带着不负责任的意味。两个人的共识是有的,互敬互爱,想必以后也是举案齐眉的好夫妻。可是现在,没有人说出要结婚的想法,这又让人觉得一切都是假象。严霙是希望梦想成真的那天,他也是,可为什么没有人说出来呢?或许是时间的缘故吧!

但是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业已不短了,整整十年了呵!

严霙回到家时,宣紫艺正在自己的房间里试穿衣服。严霙敲敲她的房门,得到应许后开门进了屋,这是由一片粉红色布置出的房间。宣紫艺从试衣镜里看到严霙,问:“你看这件怎么样?”严霙笑着问:“好看,新买的?”宣紫艺一指堆在地上的快递说:“这两天刚到的,今天都试试。”又指着床上的一堆:“那些不要了,一会儿再收拾。”严霙看过去,一堆叠好的衣服,里面有前几天宣紫艺穿的长裙——宣紫艺这个优点是好的,不要的东西都会整整齐齐的折叠好。严霙问:“那条裙子也不要了?好像才穿了没几天吧。”宣紫艺说:“不要了,新鲜期过了。”严霙将手中精致的糖盒放到床头柜上:“我给你带的喜糖,沾沾喜气。”

严霙正要关宣紫艺的房门,又被叫住了:“哎,那天你说要攒钱结婚,是不是真的?”严霙笑了,却不答话。宣紫艺急了:“是不是啊?”严霙说:“逗你的。”房门关上了,紧接着又打开了,严霙有话要问,宣紫艺却在和妈妈通电话:“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乱买东西。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好好吃饭了。好好好,明天我回家一趟。真是的。”她回头问:“怎么了?”严霙笑笑说:“想问你明天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饭。”宣紫艺晃了晃手机,说:“我妈明天让我回家一趟,我带好吃的回来。”严霙笑着把门关上了。

洗漱时,严霙忽然就伤感起来,可能是白天婚礼的触动,也可能是宣紫艺和妈妈的电话,她的心莫名颤动,她猜想家里的爸爸妈妈在做什么呢!十点了,该睡觉了吧。明天宣紫艺就要回家吃妈妈做的饭,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吃到家乡菜了,过年也是不回家的——有商场的新年活动要主持。“每逢佳节倍思亲”,外人的热闹在节假日是很难感染到自己的,记忆中的热闹也是很难“与外人而道也”。

回家吧,去走走家乡的石板路,去过过家乡的弯弯桥,去尝尝家乡的小吃食。

严霙也不知道最近的自己是怎么了,总想着要回家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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