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决绝而走

“人走了,总得留个念想吧。”

奶奶轻笑了一下:“你这话说的,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妈妈抹着泪:“明荷,你爸走了,你也走了,咱家就散了啊。你就这么走了,你对得起你爸爸吗?”

朱明荷面无表情地说:“妈,我怎么对不起爸爸了?就说上学吧,我哥初中毕业就不上了,我考上大学给咱家争了光。爸爸生病的时候,我一个人陪着我爸走了大大小小的医院,走到哪儿我就在哪儿打工,为了照顾我爸给我爸挣医药费,我当医院陪护,连捡垃圾我都做。大城市的医院,小地方的偏方,都是我和我爸一点一点试过来的。可是我哥呢?他什么都不管,你还护着他!在我伤心的时候,你和我哥还挖苦我,笑话我。是我把爸爸伺候走了,于情于理我都对得起他;我给你赡养费,回家看你,把你接到我家去住,我也对得起你。”

“自己家人还分得这么清?你哥今天差点让人家报警抓了!”

“做错事就该抓!人家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你和哥哥没道理!哥,爸爸给你起名明柳,是让你勤劳踏实,挣个锦绣前程,不是让你随风摆没人样的活着!妈,我会尽我的义务赡养你,但不会再管我哥的事!奶奶,我们先走了。”

奶奶将盘起来的双腿伸直要下炕,大家赶紧去扶,奶奶一挥手制止:“不用,这几步还是能走的。拿上东西,我送你们出去。”又拦下起身的儿媳妇和不服气的孙子:“你俩就在这儿!”祖孙三人踱步出去,当妈妈的冲着离去的背影狠狠剜了一眼。

奶奶轻声道别:“去吧,什么也别管。去和你们的爸爸告个别。去吧。”刚才还一副泰然自若的朱明荷此刻留下了泪水:“奶奶,那我们就走了,明年再回来看您。”奶奶轻轻拍着孙女的后背:“走吧。”

素节之风,吹起了黑发与银丝,吹起了衣袂与裤脚,吹起了告别的手臂。向爸爸无声的告别,千言万语汇成了沉默。走了,真的要走了,再回来就是新一年的春天了。

关于女人有句老话,“做的好不如嫁得好”,但严霙一直认为“嫁得好不如做的好”,女性在精神和物质两方面的独立决定了她人生的高度和宽度。当然了,男人是要嫁的,工作更是要找的。真正的女强人可不是单方面的突出,而是家里家外都要有优秀表现的。

总感觉城很小,但其实,小城也不小。

兜兜转转,竟然画不了一个完满的圆。

严霙找工作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家乡比想象中要大,几乎跑遍了全城依然没有找到落脚之处。小城的人们善于自给自足,选择面确实要比在外边的时候窄的多。严霙的心越来越慌,当初选择回乡是不是一种错误呢?

人有心事,胃口也跟着变坏。严霖下班后直接去妈妈那里,回家得九点多。严霙将自己关进房间里,饭不吃衣不换,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眼睛在黑暗中一闭一睁,直到严霖回来。严霖推门吓一跳,以为姐姐不在家,急忙开灯拨手机,听到从姐姐房里传来的铃声,她推开姐姐的房门:“睡了吗?”没有回应,正要关门却听到一声轻轻的啜泣声,她又问:“姐,你睡了吗?”啜泣变成了大哭,她走到床边扶起姐姐拥抱着:“别哭别哭,没事的。”

哭过一场,心底也通透不少,但眼里是红肿的,眼圈是黑的,严霙看着即将出门的严霖,不好意思的笑笑,低头掩饰着自己的窘态。严霖低着头换鞋子,轻声说:“今天就不要去面试了,别想得太多。”严霙像个孩子一样乖乖的点头,待到严霖出门,便一头倒在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许久,右卧闭眼,有泪水顺着眼角流下去,不去管它,让它流吧,流干了就好了。

不是有人说,想哭的时候就打倒立,这样子的话,眼泪就不会流出来,可是严霙不会打倒立,贮存不了那些眼泪。

小时候可以放肆的哭,张着嘴闭着眼坐在一旁,想哭多久就哭多久,或许还能换回一颗糖;长大后,就不能再大张旗鼓的流眼泪了,哪怕是伤心欲绝,哪怕是悲痛万分,都不可以再哭,成年人的眼泪不值钱,只能换来更为难过的故事。偷着流泪也是不能的,总有事情会打断泪水的流淌。

越是状态不好,面试的邀约越多,严霙决定不放过这些机会,她强打精神整理自己,一家一家去试,一个一个去碰。但正如她所说,30岁的她在众人的眼里实在是太老了。——“你30岁了啊。结婚了吗?有男朋友吗?有结婚生育的打算吗?近三年的规划是怎样的?”负责面试的女生看起来比自己的年龄小很多,但是问题却比自己考虑的都多。严霙盯着她一张一翕的嘴,渐渐的走了神,突然感觉她像一个女版唐僧,竟不由得低头笑了起来。

即使年龄不是问题,但经历也是一大难关。“你是本地人啊!我看你离开家乡十多年了。为什么要回来呢?外面的机会要比咱们这里的多吧!我看你在北京还呆过几年。怎么了,是受不了强节奏的工作吗?”这是一个和自己年龄不相上下的人资,她不笑,习惯看着履历表皱着眉说话,她的每一句话都不让人受听,严霙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机械地回答完问题,但是人资不打算就这样放她走,还在问:“北京怎么样?好不好?为什么要回来?”严霙的眉头也锁起来,勉强用笑来回应她。

有经验也不一定是优势。“哎呀,你主持的经验确实很丰富,我们小公司不一定能留得住你。你虽然是本地人,但你也离开了十几年,你可能要重新适应这里的发展。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这位男性不等严霙开口回答早已将问题抛给了严霙,让其一时语噻,简单问了工资和待遇,的确是比以前差了一大截,彼此都笑着僵持着,无话可说。

女性是不是凭借美貌可以获得更多机会呢?严霙听多了别人对于自己外貌的赞誉,处于“绝境”的她现在也想凭着外人嘴里的“美”来试一试,这是这一天的最后一家——当地的模特公司。她坐在一堆20岁上下的女孩子中间,如坐针毡。最终是捏着报名表逃离了。30岁的她在同龄人之中是佼佼者,可是在这群20岁的女孩子之中,她是格格不入的,这一点她是坦诚的认可,却又倔强的不服。

美,应该是有定义的。内在的心灵之美,外在的仪容之美,严霙自恃两者都不缺,但是美也该有年龄的。年龄带来的设限真是令人讨厌!世俗自定的框架真是让人绝望!

严霖对姐姐关于年龄的话题报以微笑:“哎呀,都会老的,都要遇到相同的问题,何必纠结呢。难道纠结过后就可以变年轻了吗?”

“年龄对于女人来说真是不公平。男人越老越吃香,女人却偏偏要被嫌弃。”

严霖笑道:“是啊,同样的年龄,男人就是一朵花,女人就是豆腐渣。这真是让人心里不受用,哪里来的歪理。”

严霙叹了一口气,转了一个身,只给妹妹留了一个背影。

严霖笑着看向姐姐的后背:“好了,姐姐。你以前可不是这样阴郁的,要像以前一样充满阳光。”

严霙又转回来,平躺在床上自语道:“以前?”以前的自己,那仿佛是很一件很遥远的事了。

“对啊,以前的姐姐可不是这样多愁善感,更不会自怨自艾。”

严霙坐起来,看着妹妹,没头没脑的蹦出一句话来:“我也不想胡思乱想,但现在可是容不得我了。”

严霖整理了枕头,躺下来:“晚安,姐姐。”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姐妹俩都是安静的。小区里的灯光像是一汪湖水的碧波微微荡漾着。严霙借着室外的光,微微侧头看向左卧的妹妹,听得见她均匀的呼吸声,似是睡了的。严霙想了想,开口说道,像是在有节奏的朗诵:“阿霖,你知道吗?我现在真是羡慕你,我的那些朋友也羡慕你。你的学历、你的工作、你的婚姻、你的家庭、你的孩子、你的生活,都是完美的存在。你是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嗯?我和我的朋友都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她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轻声道了一语“晚安”。

严霙侧躺下来,慢慢的闭上眼睛,脸上似是带着艳羡的笑容,仿佛话语里的主人公是自己,又好像一觉醒来就会变成话语里的女主角,但是严霖在黑夜里缓缓睁开了眼睛,姐姐的话很轻,她装作入睡听不到,但她的心在静谧的夜中听到了,她若有所思的眨着眼睛,像天边的星星一闪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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