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悠悠月考的日子,穆首阳一晚上没有睡安稳,凌晨三点半就睁了眼再无睡意,想着早起再给悠悠突击一下功课。“好歹考个及格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穆首阳自语着,琢磨着带悠悠从五点复习到六点半,再简单吃个早饭,直接换外套上班。她打开房门到洗手间洗漱,一眼瞥见躺在沙发上的黎韬,黑暗中,手机的白光照着他的脸,像是戴了白色面具的假人。穆首阳冲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你那双眼还能看得见吗?”黎韬只“嗯”一声,专心注视着手中的手机,那上面正是一番惊心动魄的厮杀。这几年他总是这样子,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能不挪窝就不挪窝,眼睛里只有游戏,好像他是从游戏中不小心穿越到这个世界里来的。
穆首阳洗漱后又回到房间换衣服,好容易熬到五点,火急火燎的奔到女儿的房间,轻声唤女儿:“悠悠,起床了。快,今天要考试,妈妈再领着你复习复习,咱二年级的第一场考试可不能考砸了。快,起床了。”穆首阳拉扯着女儿,着急的给女儿换衣,女儿的眼睛似睁非睁,像一个任人摆弄的提线木偶。穆首阳推着女儿到洗手间洗漱,又推着女儿到饭桌前坐好,小心翼翼的拿出各科课本,一一打开,揽着女儿又读又背。
黎韬抬起头冲着母女俩看了一眼,手一歪,竟睡着了。再醒来,就是家里的吵闹声,睡眼惺忪的黎韬还没来得及反应摔门而出的黑影是谁,还没搞明白女儿此起彼伏的哭声,母亲大力的推搡与捶打就上了身。
他烦,却失掉了处理烦心的能力;他愁,却没有解决愁心的勇气。唯一的能力就是被母亲支配,最大的勇气就是被母亲调控。打够了骂够了的母亲,突然推着悠悠就往门口走,他站起来想走过去,却还没有年老的父亲步伐轻盈。
“你这是做什么!你带着孩子去哪儿?赶紧让孩子吃饭,一会儿该上学了。”
婆婆推开了公公,抱过公公怀里的沐沐,大声喊道:“我的子孙我说了算!这学啊,不上了!走,去奶奶家!”公公阻拦:“你这说的什么话!今天悠悠可是要考试的!”婆婆咬牙切齿地说:“怎么了?今天这考试还能主宰我孙女儿的命运了?今天考完了,我孙女儿就能上清华北大了?起开!”婆婆带着俩孩子就走了,门被摔得响破了天。公公站在原地,右手指点着自己的儿子:“你说你,你也是,唉!”门外响起了婆婆的大嗓门:“老东西,你呆在里面干什么!”
黎韬面无表情的看着离开的父亲,心里却起了波澜:你还指点我呢,有用吗?手机里的游戏页面已经静止了——这一局结束了。待到晚上,穆首阳回家一看,冷水冷灶,只有黎韬坐在沙发上愣神,穆首阳奇怪家里的寂静,更奇怪黎韬竟然破天荒的没有专注手机:“人呢?”黎韬没说话,她径直回房间拿手机,手机上的未接电话和未读信息让人看了头疼,令穆首阳头大的是,孩子们的班主任电话不下十个,信息更是十几条——穆首阳明白了悠悠没有去考试,沐沐没有上幼儿园。她质问黎韬发生了什么事,黎韬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了一遍:“我妈说不上了,上了也不一定能考上清华北大,受那罪干什么。现在都在我妈那儿,我妈说她养着,不让咱管。”
穆首阳瞪大了眼睛:“你妈真是这样说的?”黎韬说是。穆首阳冷笑了一声,转身回房收拾东西,一句话都没说就一去不复返。
“你说,我能不生气吗?她儿子废了,我的女儿难道又要步她儿子的后尘?可怕,真是可怕!”
盛夏劝道:“你婆婆那是护孙女儿心切,可以理解。你也别生气了。”
穆首阳又喝了一口橙汁:“心切?我看那是心坏吧!”
盛夏叹道:“我倒觉得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要是有那样大包大揽的公婆,倒是落得个自在清闲。”她两手一摊:“你看,家务活儿有你婆婆,孩子上下学有你公公,缺钱了不用开口,你婆婆自己就送上门来了,连早饭都是亲自送到你们一家四口嘴边的。我要是有那样的公婆,我真是笑的合不拢嘴,哪还会有什么离婚啊!”
穆首阳白了她一眼:“那咱俩换换?你去体验一下?一我可是呆足了八年。什么都要受她的支配,连一束花一棵草的位置都得听她指挥。过年的饺子都不是我爱吃的馅儿。人前,我俩互相留着面子;人后,我可委屈了。她儿子都30岁了,还像对待宝宝那样,我真是看不惯。是,家务活儿不用我做,孩子不用我接送,钱呀房子呀,都不用愁,可是,我总感觉那不是我的家。你说是宾馆吧?人家宾馆还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呢,我的家倒什么都不是了。”
盛夏笑了:“每次见面都是你听我发牢骚,今天你可话多了。”穆首阳也笑了:“今天失态了,话确实说得多了,不过也痛快了不少。你可别见笑。”盛夏笑道:“见笑什么呀!我的事你也不是不知道。”她长叹一口气:“女人啊,只要一踏入婚姻,就立刻失去了自我,冷暖自知啊。”
穆首阳小心翼翼的问道:“其实我很想问你,你到底为什么离婚啊?只听你说离婚了,就是不知道原因。想问又不敢问。”
盛夏看了一眼冰淇淋柜前的乐乐,他正费力的撅着冰激凌,低声笑道:“你的婚姻烦恼是婆婆管得多,我的婚姻烦恼是婆婆管的宽。管得多可能是面面俱到,管的宽就是太闲了——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我结婚之后从银行辞了职自己开店,那时候在老家有一家运动鞋店、一家彩票站、还有一个文具店,不瞒你说,那钱挣得是盆满钵满。我前夫在国企做财务。乐乐出生后,我的心思就放在孩子身上了,家里的进账就让我前夫有时间的时候算一算存一存。后来他迷上了炒股,全赔了。我一听就火了,炒股不要紧,动钱得说啊。就这样,你一言我一句的吵起来了,正巧我儿子哭了,我前夫把气撒在乐乐身上,我一生气就动了手。我婆婆在外面故意抹黑我,说我的钱不是正路来的,说我不要脸耍流氓,最可气的是说乐乐不是她家的,是我和外人养的。”盛夏放缓了语调,右手遮遮掩掩的擦拭眼角的泪水:“所以,就现在这样了。”
穆首阳托着半边脸盯着盛夏,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唉。”
盛夏换了不自然的笑脸:“烂事一堆,还不知道何时是个头。不说这些了。”
两个人又说笑了一会儿,起身离开。盛夏问道:“真的不用我送了?这些玩具你自己带回去吧!”穆首阳接过盛夏手中的礼品袋:“每次都是你破费,真不好意思。”盛夏说:“哎呀,这大半年多亏了你们家帮我照顾乐乐。走吧!下次带着孩子出来玩儿啊!”忽然,盛夏转过身叫住了欲走的穆首阳:“对了,我多说句话,你别不爱听。虽然咱同龄,我结婚比你晚,但是婚姻上的事,我的经历可是比你丰富。作为一个婚姻失败的过来人,也是作为朋友,我劝你别动离婚的念头,父母和孩子的未来比自己重要的多,没办法,谁让我们结婚了呢。话不好听,可这就是现实。能过还是过吧,离了也不一定能解决问题。”
穆首阳笑着低下了头,又点点头:“真羡慕还没结婚的人啊!”“唉,谁让咱当初头脑一热早婚了呢!”一旁的乐乐拽了妈妈的手,盛夏笑着说道:“走了走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穆首阳看着往地下车库方向走去的母子俩,面露浅笑,朝另一方向的车站走去。下午三点的初冬暖阳,照在身上暖洋洋。脑海中拼凑出一个有着阳光般笑容的影子。
“那他呢?我还以为会是他呢!”
那次聚会,穆首阳没想到会是叶知秋提出来的疑问,她大多是独来独往,对于外界的事看似是不关心的。桌子上散乱着板栗,她顺手拣起面前的栗子壳放在手里掰着,解释着多年的问号:
为了弥补因学校主持落下的功课,高一的暑假,他成了她的辅导老师,也成了青春期女生红着脸的秘语。高三的寒假,穆首阳和同学报了数理化强化班,那么巧又跟着他学习。将要18岁了嘛,女孩子的小心思就更重了。是同学向他要了□□号,穆首阳也占了个便宜。第一次模拟考试后,穆首阳留言说着玩笑话:“我要报考老师所在的学校”,但是他没有回复。
时间一长,就淡忘了,要毕业了嘛,有好多事情的。
但是事情往往就是让人出乎意料。大学时,穆首阳作为新生代表在全体新生面前进行军训动员演讲,散会的时候,穆首阳感觉众人之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原来是他,彼此微笑着看向对方,穆首阳忽然想起了一句诗:“像梦一般,像梦一般的凄婉迷茫”。
现在想来真是傻。
他说他留校当老师了,她只顾着笑,似是笑出了泪。
他阳光般的笑容,不灼烈不清冷,恰当好处。
她做主持,他就坐在偏僻的角落看着她笑;突然下起的雨,他会笑着为她撑伞;她喋喋不休的抱怨,他会笑着听她发牢骚。现在想起来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恋爱,没有吐露过“爱意”之类的心声,也没有聊过彼此的心事,大多时候是一起坐在安静的地方,她的头从未依靠在他的肩膀上,但内心的甜蜜是不会少的。
即使他突然开口说要离去,她都没有感到阳光的消逝。人工湖边,她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俊美的侧脸,她知道他不会说,所以她也不问,只在心里低语:“你,是要回家乡,还是去远方?”而后,夕阳的余晖,像梦一般的凄婉迷茫,像梦一般,时隐时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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