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没考虑到他的实际情况，也许是被他轻蔑的语气刺激了……

反正麦穗在一天的空闲时间内，极其认真的完成了试卷。

他们约在与前晚相同的时间交收，但某人却姗姗来迟，在晚自习即将下课的点来了。

麦穗从货架后看到萧索进来，她特意压低身子让他找不到，然后偷偷地转弯从他面前跳出来，一把揭过他头顶遮住了眼睛的鸭舌帽。

“你迟到了。”

萧索眼前忽而一亮，不知道是因为她过于绚灿的笑容，还是因为头顶的白炽灯。

他想抢回帽子，但是没有得手。

“拿来。”他硬生生说。

麦穗拿帽子的手向后闪躲，举手投足之间犹如胶片电影里贝雷帽与背带裤搭配的女星，干练妩媚而不失少女的灵动。

她说：“卷子还是帽子，二选一。”

萧索盯了她半响，表现得不吃这一套，满不在意说：“想怎么玩随你，等他们下课看到我们在一起会怎么想，我管不着，也无所谓。”

麦穗毕竟比他多五年做人的经验，没那么容易被他拿捏。

她道：“既然你都不介意了，有人问起来我就跟他们说——”

她故意拉着长长的尾音，吊足了胃口，然后一气呵成说：“你暗恋我，每天下晚自习不回家，第一时间就跑到小卖部守着我下班。”

被她说得仿佛确有其事，萧索讥讽道：“脸被狗吃了？”

“这么好看的脸你都下的去嘴。”麦穗捂着脸暗道他是臭狗子。

萧索不仅听得明明白白，还被她噎住了，因为她处处与自己较劲，又处处留情。

他搞不懂她为什么接近他这种人。

麦穗已经打定主意不把帽子还给他，说他大晚上带着帽子不知道还以为来打劫的，萧索回她一句想得多，就算真要打劫也不会劫她的店，不然一块五毛抢回去数都难得数。

麦穗听了气鼓鼓拿卷子扔他，心里却是一紧，还有什么比抢钱来钱快的，只望他别真往这方面想。

她岔开话题，回到正题上，告知他卷子上的题目一点也不合乎高二的水准，简直是要把这班的学生风光大葬。

好巧不巧，话的尾音刚落，张玉和贾贝贝一人一边，拉扯着梁小莜踏进店门。

还没打铃，高二三班先下课了。

前两者目光如炬，边走边用八卦的眼神对收银台这边行注目礼。

转眼间，麦穗已经恢复如常神色，对萧索一板一眼道：“没有，过两天进货的时候再帮你看看。”

见识到某人可以像电视切换频道一样切换自己的态度，萧索算是大开眼界。

“能不能等到下个星期？”她诚恳，温和，仿佛怕他等不及埋怨。

萧索不想配合她的表演，嘲讽都在轻不可闻的冷哼中，只是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好在对面两人也觉得不太可能，某种疑问在脑里一闪就过去了。

她们的注意力再次回到梁小莜身上，你一言我一语，像足了古代青楼里哄骗官爷的歌姬。

在麦穗看来，她们无非是想把梁小莜这只小白兔，当肥羊宰一宰。

她偷偷给萧索使眼色，让他把试卷塞进包里，但后者故意漠视她的目光，不知道抽什么风。好似也不打算离开。

“不想请客就直说嘛，我们又不是欠这点东西吃，只是看你每天一个人，想带着你一起玩而已。”

“对呀，曼婷怕你总是一个人无聊，还让我们干什么多带着你，现在看来是我们自作多情了。”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好不容易有人肯和自己玩，开心还来不及，她不想连下课都只能坐在座位上，“只是我怕……”

“什么？你说话大声一点！”

“钱…钱不够…”

她们两相视一笑，交换眼色。

贾贝贝说：“又不是多贵的东西，是个意思就行，同学之间不就是有来有往么。”

张玉说：“就是，下次我们再请你出去吃饭。”

“学校对面新开的烤肉怎么样？”

“上次曼婷带我们去的那家，特别好吃。行么？”

梁小莜慢慢点头：“好，好吧。”

得到她的同意，贾贝贝和张玉撒开手脚，只管往平时不敢去的地方伸。

“穗儿姐，我记得前不久这里还有那种进口巧克力的，没了吗？”

“噢，”麦穗回了她一声，见到梁小莜两只水汪汪的眼睛怯弱地望着自己，樱桃小嘴哆哆嗦嗦，想说什么又开不了口，肉乎乎的手不停掰着指甲盖，可怜兮兮的。

什么意思大家不言而喻。

麦穗再转眼，她看见萧索也在盯着自己，似乎在等着看她怎么接话，平日里也不见他对这种女生之间的小九九有多关心。

“你看什么？”她无声地问。

他没回话。

“有吗？”张玉追问。

“有。”麦穗回。

她看到往小卖部过来的人影里，苏曼婷也在内。

披着自然微卷的栗色长发，打理得相当仔细好看，相比她见过学校多数束起的高马尾，苏曼婷的妆容超前不止一点点，更像是去北影艺考的学生。

能与校长沾亲带故，多多少少有点睁只眼闭只眼的意思。

“有，有好多箱呢！我知道你们喜欢，特意又去进了。在冰柜还没来得及上货架，你到后面去看看，多了好几种口味的，都挺好吃。”

她知道这样的答案会让某些人失望，也知道这会儿自己的样子有多市侩谄媚，可是没有办法，小人物不配有自己的主见。

梁小莜听到最终的价钱都快哭了，苏曼婷进来见到关心地问她怎么了，她只道是上次被请吃饼干，这次换她来请客。

苏曼婷笑着说：“那谢谢了。”又像是才发现身旁还有一人的样子，惊讶道：“萧索？你下课没有回家吗？”

萧索随意应了声，淡淡的眼神瞥过麦穗，还有她放在收银台里面的帽子，接着转身准备走人。

他刚踏出门槛，一粒滚烫的星火从眼前弹了过去。

眼睫周边有烟头划过的余温。

“莱哥，你想吃什么，我帮你拿。”历辉近日成功在胡莱身边混了个眼熟，正积极的上位。

麦穗把收银台上的零食一包包装袋，注意力全留意着外面，上次差点和萧索打起来的男生。

她听同学们在小卖部讲起过不少闲话。

这人逃课，打架，谈女朋友，学校不让干的事都干齐了，但家里有钱，人长得帅，行事乖张，反倒把学校女生迷得神魂颠倒，至于男生，高二所有班级排名最末尾的，都跟他打成了一片。

就在前两天，他跟高三的扛把子在校外约架，打得对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那个人之前在追求苏曼婷，所以有传说是因为他看上了苏曼婷，但后者还没有回应。

麦穗想到这里，她把目光移向苏曼婷，正好见她躲躲闪闪的，向黑暗里半隐半现的人投去打量的目光，随之红粉菲菲的脸颊出现一抹浅淡的笑容，但收回视线后，又变回那个高傲的校花。

麦穗觉得胡莱这个人看着玩世不恭，但有一股骨子里的态度，是天王老子也敢拿来玩的那种，和其他拽的跟个二五八万似的，但凡遇见一个狠人就会吓尿的二世祖不同。

“咱班都这么和谐友爱呢，你来我往，怎么不早说？”他被四五个男生簇拥着，慢慢悠悠从月光里走来。

历辉看到了那天球场上的一幕，知道他们不合，于是说：“这不你的伪同桌站这里，要不今天让他请请客。”

“我，他请的起吗，都是同学，何必让人难堪。”胡莱插着手吊儿郎当的，“小爷今天心情好，扶贫。”

历辉仿佛得到指令似的，屁颠屁颠上前对萧索说：“你今儿个走运了，想吃什么随便拿，莱哥献爱心呢。昂，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又不是能经常来。”

萧索垂眼盯着肩膀上，历辉故作熟络的手，冷漠的眼神掠过他，一把把手扒下来的同时，对着视线前方漠然道。

“不需要。”

历辉看着自己悬在半空的手，正要发作，碰上萧索凛然难犯的眼神，他撇撇嘴，讪讪背到身后，晃了晃瘦弱的身子回头去看胡莱，可后者更像在隔岸看戏，嘴角藏着一把弯刀似的笑容，丝毫没有为他撑腰的打算，他只好硬着头皮上。

“装什么逼，谁不知道你穷的到处打工。平时没机会来，今天让你过足嘴瘾，怎么样。”

“请我就要要？”萧索回怼，“狗屎塞你嘴里，你吃吗？”

麦穗闻言眼里满是欣慰，像是听自家人吵赢了架。

“你——”历辉说。

胡莱上来推开他，在萧索面前站定，对历辉说：“你省省吧，人家热衷于招惹姐姐，哪有闲功夫搭理你。”

他向麦穗撇过去一眼，挑挑眉，眨眨眼。

这些小动作只有萧索和当事人麦穗看得见，不知道他是几个意思。

萧索本来不想跟他扯淡，但这会不知怎地，心生一股戾气。

“拒绝你表姐的求爱而已，真伤害到她，对不住。不过在我身上死磕没用，老皮子老肉，我摸起来不爽。”

话音还在空中传递，胡莱出其不备，一拳打过去。

萧索踉跄地退到店内，明光下，嘴角迅速渗出鲜血，跟着他退散开来的还有店内站着的女生，她们惊呼了声。

胡莱昂着头睨视，气焰嚣张，“老子想打你很久了。”

苏曼婷花容失色，脱口而出：“萧索！”

麦穗见她想过去扶又碍于面子迟迟未动，心道虚情假意的家伙。

她看着萧索站稳脚跟，高高瘦瘦的男孩子，眼里总是伤痕累累，她相信这些站着的人里，只有她一人看得见。

所以她袖手旁观，希望谁也别去拦他。

萧索上去还手，卯足劲的一拳。

“不巧，我也是。”

又是一声惊呼，胡莱同样见血。

他身后那些拿打架斗殴当家常便饭的，这会儿就像开饭了，通通围上来插上一脚。

下晚自习的学生陆陆续续来了，越聚越多人，各个看热闹不嫌事大。

萧索以一敌众，虽占不了上风，一时半会也不至于输得很惨。

麦穗心里有种奇怪的想法，刚认识那会他像个傻子一样递砖头给别人拍自己，以为他不会疼更不会还手，现在来看，他总算没再和自己过不去，比之前强多了。

这样挺好的，叛逆的年纪做个愤青好过跟社会脱节。哦不，他刚才说表姐那话，更像是个小混球。

“我不是男人，肯定扯不动他们。”麦穗瞧着苏曼婷她们看自己，指望她去劝架，“这事还是得叫你们班主任来。再过会打红眼就来不及了。”

还好八班数学老师拉着鲍家明闲话家常，他们两个男老师一到现场就把围观的学生驱散了。

“回去回去，再看一眼今天作业翻倍啊，凑什么热闹凑的。”说话的高个是高二八班数学老师李常有，三十多岁，师范硕士出身。

等所有人都走光了，就剩几个打架的当事人。

李常有和鲍家明看情势一人拉开一个，盯着其他几个小的问：“怎么回事这是，为什么打架？才刚下课，一个个有劲没地方出吗？作业布置少了是吧！”

还没等他训完，萧索顶着一张冷酷的脸，率先甩手不当回事，谁也不看地走人了，任两位老师在后面喊也没回头。

麦穗趁他们不注意时从旁边追上去，但他走得太快，好像要把什么抛诸脑后似的，令她即将喊出口的名字，生生卡在嗓子眼。

同时她也停住脚步，凝视着他的背影，走进围墙边幽深的树林里，眼前仿佛有一个孤独的灵魂，正一点一滴被黑夜的魔兽吞噬。

麦穗失魂落魄的回到小卖部，这时胡莱已经反客为主，声称着闹着好玩，没来真的，说话间就挥挥手带着一群小的走了，那几个还真听他的话。

鲍家明摇头直叹气，显然是没有办法。

他看着麦穗递过来的试卷，问了句，麦穗说是萧索掉的，他接过来折好。

“他们怎么打起来的？”鲍家明问。

“人多那一伙的小帅哥，打了另一个小帅哥一拳，然后就打起来了。”麦穗说。

“胡莱先打的萧索。”李常有推了推鲍家明，提醒他，接着问麦穗，“他为什么打他？”

“这就不清楚了。”

默了会，鲍家明说：“我明天再找他们两个问问。”

李常有拍拍脑袋说：“怎么把这个小霸王招进来了，他非把学校搅得天翻地覆不可，这家伙看谁不爽就来两下。”他凑近鲍家明悄悄说，“关系户，你管不了的。”

鲍家明看了看他，眉头紧锁，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句看你不爽，可是杀得了人的。”

麦穗冷不丁幽幽一句，听得他们顿感夜风刺骨。

“这不至于吧，杀人？太夸张了。”李常有看着她说。

“一初的中学生跳楼，谁能肯定校园欺凌不是其中的原因。”

“我们学校都还好，没听说谁被欺负啊，霸凌啊什么的。”

麦穗浅笑，不达眼底。

“都是从学生时期过来的，其实老师和学生之间真正相处的时间只在课堂，精力还要分给四五十个人，自然不可能什么事都知道。”

她停顿了会，眼色暗淡。

“有些人没有想不开那是他坚强，要是被欺凌的…心里承受能力弱呢。”

鲍家明和李常有放在麦穗脸上的视线，纷纷垂了下来，各自减默。

她轻轻笑了声，“当然，我们学校有你们这些负责任的老师，绝对不会出现那种事。”

直到在回家的路上，麦穗的话仍然萦绕耳畔，他们不得不纳闷。

“她为什么说这些？她知道他们为什么打架？”

“她说不清楚。”

“那是什么意思？”

“如果知道，她又为什么说不知道？”

……

麦穗准备熄灯关店，却发现梁小莜靠在货架睡着了。

她把她叫醒，问：“你怎么在这里睡觉？”

梁小莜推了推眼镜框，迷迷糊糊答：“他们打架的时候我就躲进来了，本来想过一会再回寝室，可是后来老师来了，我就没敢出去，蹲着蹲着就睡着了……”

“哦。”麦穗看着也很疲惫，她转身走到收银台，“你过来一下。”

梁小莜撑着墙起身，捶了两下发麻的腿，走过去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刚才算错账，这是多的。”麦穗找了钱递过去。

她的眼睛一下子透过黑色镜框放大，像黑珍珠一样闪耀的双眸，瞬间睡意全无。

“别告诉其他人，不然买东西一个个找我对帐单，我会烦死。”麦穗打着呵欠叮嘱道。

梁小莜忍不住直点头，瘪着嘴要感动哭的样子，肉嘟嘟也挺可爱的。

“嗯！我知道了，一定不会说的！谢谢姐姐。”

“是我算错帐，不用叫姐姐。不过这句谢谢听着舒服。”

“额？”

“太乖的话…只会让欺负你的人越来越肆无忌惮。”

“啊？”

她懵然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小白兔。

麦穗想着就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脑袋。

“真可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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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