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
请你垂怜一个叫萧索的男孩。
如同当年救下我一般…
救下他苍白的灵魂。
请你告诉他。
即使所见之处,满目疮痍,
也终有一束花为你而绽放。
在阳光眩曜之所。
……
推开地下室大门,恍如回到当日离家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都是昏暗,但看向更远的地方,似乎又是五光十色。
就有这样不知是执拗还是勇敢的人,明知未来是一条荆棘之路,却为了等一束花,披荆斩棘。
麦穗刚踏在进门半米宽的长廊上,心脏跟脚底神经一样高高悬着不敢随意放下来,毕竟塑料铁皮搭起的走廊给不了她安全感。
踩一脚上去不是咯吱响,那块是就这么…陷下去了……
随地可见的成人小广告。
乌漆妈糟。
她硬着头皮上。
楼上的视野可以俯瞰整个地下室。
除了中间一张四四方方用铁网和钢筋密封的擂台还空着,不到一个篮球场的地方挤满了脸上挂着兴奋的人。
主要是头顶上炫彩的镭射灯,和激昂的舞曲带动气氛,麦穗不反感夜店式娱乐,但这和纯粹找嗨不同。
把心都要震出来的声音和光线射到铁网上,一晃而过的乌黑的怀疑是陈年血渍的锈渍,都令她有一种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胸腔有口鲜血往外翻涌的感觉。
这里无疑是激情和血腥的宝地。
“是你?”
“小卖部姐姐?”
麦穗和王清北互相讶异看着对方,眼里各怀心事。
他换了一套显成熟的着装,肩膀和腰围都多出空旷的位置,连不离身的书包也没有携带。
前额的头发也全梳起来,像个小大人的样子。
麦穗顾不上其他,单刀直入:“萧索呢?”
王清北略显慌张,试图混过去:“认错人了。”
麦穗当然不会轻易放他走,一脚踏上前,陷下去几毫米。
“我知道他也在。”
“嗯?”他真有点搞不清楚状况,起初只是不想碰见熟人,这会儿觉察出她是特地来找萧索的。
于是说:“他在下面。”
“他真的在?!”
麦穗扶着栏杆正要走——
“他在后台休息,你进不去的。”王清北说。
“已经开始了?”
“马上是第二场。”
麦穗在心里骂了一句。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王清北忘记手里还捏着东西,听到麦穗问他,他本能把手向后藏。
因为地下室光线阴暗,无形中让他放松了警惕。
麦穗仗着年纪比他大几岁,单从气场就压过了他,三下两下把手里的东西抢过来,还躲开了两个路过的人。
是一张收据单。
见此,她的面色更为凝重。
“他让你装成成年人,然后帮他下注。”麦穗举着收据单说。
王清北颇为惊讶,疑惑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你和他什么关系?”
“我以为学习很好的,都应该是聪明人,既然对方能在这种场合混,”麦穗停顿下来,看向底下鱼龙混杂的模样,“谁没有两下子,你们竟然想拿生命赌赢这种钱?”
“赢没有把握,输总有把握吧。”
她听之一震,一般惯性思维,赢了才会开奖的。
麦穗沉默地看着王清北,想不出他怎么会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他们不是朋友么。
接着她便发觉,他现在所站的位置有一个很大的特点——擂池有多辉煌,他这里就有多阴暗,底下有多热闹,这里就有多幽森。
她不禁感觉后脊发寒,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你什么意思?”
然而王清北却不想多说,也不再对她的到来感兴趣,借着手机铃响,他说:“我家人的电话,我可以走了吗?”
虽是请求,但语气不容拒绝。
正在这时,有一个男声通过话筒宣告休息时间结束,比赛正式开始。
紧接着全场沸腾,尖叫和欢呼四起。
“The King!The King!The King!”
麦穗在一波又一波热浪中,瞧见人群自动退开,留下一条过道,然后从后台走出来一个身披全黑,但在腰间镶着金线的斗篷的拳手。
他不与任何人互动,尽管有极高的人气。斗篷上的黑帽盖着他脑袋,帽檐压得很低,从上往下的视线根本看不清模样,但麦穗敢肯定他就是萧索。
只有他低头的角度恰到好处,在光线四分之三以外的地方,垂丧是他自己的,卑微是不存在的,蔑视才是给人的一种感受,仿佛不想看到这个世界在眼前糟糕的样子。
接着上场的一位,让她有半秒钟没有反应过来。
要不是在擂池的这些人中,他们脸上清楚地写着“离经叛道”,她差点以为这只是学校开的一场联欢晚会。
万众瞩目的擂台上。
萧索和胡莱作为选手面对着面相视而站,裁判官站在中间陈述规则。
从胡莱进来的那一刻起,萧索的眼神就散发着骇人的信号,偏偏后者就是无所畏惧。
“哈喽,小白脸。见到我开心么。”
“滚,哪来的滚哪去。这不是你玩的地方。”
“真令人伤心,怎么说也算过道同桌,见到我招呼都不打一个。”
“他人呢?”萧索问原本应该上台的人。
“他算个**。”胡莱把两只拳套抵在胸前碰了下,挑了挑眉,“我跟你打,怎么怕了啊?”
萧索合上双眼,不想看见他似的。深深吸气。
“现在赔率是多少。”
“啧,小爷初来驾到,原谅你们这群low逼不清楚我的实力。不过你好像只能赢不能输喔,抱歉啊,要让你失望了。”
“傻逼。人傻钱多滚一边去玩!”萧索忽然发难,想到计划可能被搅黄,他怒不可竭地就要向他冲过去,“别来找死!”
“呵,来啊!”胡莱同样跃跃欲试,“听说这里打死人最多三万,刚好老子就是钱多!”
“哔!哔!”裁判官吹哨子警告,挡在中间不让他们靠近。
但仅过三秒,他的手在中间切下一道。
哨声响,战幕正式拉开。
麦穗现在脑子乱的不得了,萧索的对手怎么会是胡莱?高蜜告诉她对方是一个打职业黑拳的隐形富二代,就胡莱那高调的样子,根本不可能会是他。
但庆幸的是他没有遇上一个手段低劣的黑拳手,可偏偏他下了败注,说不定赌上了全部身家,注定要输给一个什么都有的人。
他们俩一直水火不容,现下好了,打死了都不会有人拦着。
但麦穗清楚的知道,即便在学校里萧索再怎么瞧不上胡莱,但在这里,他必定会没有尊严的放弃攻击,因为尊严给不了他什么,他需要的是钱。
在金钱面前,任何高贵的品质都显得那么一无是处。
“打他!起来打!”
“妈的!踢呀怎么回事!”
他果不其然,放弃了自救。
明明看得见好转,为什么又要逼他。
萧索的身影逐渐蜷缩在麦穗眼里,闲杂人都化为了虚影。
耳边充斥着嘈杂的回声。
“你不是很能打的么?”
“赢不了,断了他两只手!”
“我下了重本的,上啊!”
麦穗忍不住闭起眼,也许不知道他的煎熬,她还能做到袖手旁观。
但在小巷里见过那一眼,一切都不同了。
她的身体每一处都在叫嚣,让萧索离开,别打了…可是势单力薄,没人听到她的声音。
后来她冷静下来,像欢场上的异类,别人都关注着擂台,她却满地下室窜来窜去。
终于,在卫生间门口找到水泵控制柜。
她见旁边有什么就拿什么,抄起来就往上砸。
一下没成就再砸一下。
很快被人发现了,肖安命令手下把人抓起来。
正当一伙五大三粗的男人向麦穗冲过来,天花板上的喷头突然全部打开。
水齐齐向下喷射,很快在眼前形成雨帘。
头顶就像在下一场大雨。
这时不知道谁传来消息,警察就快来了,原本莫名其妙被淋正骂骂咧咧的人,听到这一消息,张着嘴惊慌地看向身边伙伴,然后整齐划一地拔腿向出口跑。
原本嘈杂的地下室更是兵荒马乱。
就连准备削麦穗人的肖安都在混乱中跑了,没有人顾及还被锁在擂台中的两个人。
“喂!草泥马,把钥匙甩过来啊!”胡莱彻底傻眼,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会骂街都逮不到人了。
“老子不能进局子的,这回玩载了。”他用脚踢着地上人的肩膀,“想想办法啊。”
却见萧索翻过身体,呈大字躺在地上,鼻青眼肿的脸尽是苍凉,两只拳头紧握,右手愤怒地捶打地板。
“搞什么,被打傻了?”胡莱蹲下来仔细瞧了瞧,微微怔神,嘀咕着,“什么鬼样子。”
他咬开拳套甩到一边,跟着坐在地上喘气,不累是假的。
望着雨中纷纷逃离的人群,眼神别提有多鄙视。嘲讽的话都涌上嘴边了,却被一个逆流而行的影子压了回去。
只有她一个人背对出口的方向,而且很明显的,正向他们这边跑来!
胡莱的眼睛闪了闪,眼看着麦穗找到钥匙把铁门打开,他的嘴角都快勾到眼角。
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对上麦穗焦急的眼睛。
“美女,够意思,下次再去光顾你。”
他一下子窜没了影,跑得比谁都快。
麦穗不作多想,赶紧进到里面,对萧索说:“快走,警察要来了。”
萧索躺着一动不动,没有丝毫鲜活气。
麦穗抿了抿嘴,心里也不舒坦。
“有什么事先离开这里再说好么,被警察抓到你打黑拳就不好办了。”
他仍不为所动。
“你也不想让你姥姥担心吧。”
“都站住别跑!”门口传来出警的声音。
麦穗抓着萧索衣服的手一紧。
她紧盯着门口动静,忽然感觉手上有异样,扭回头,是他隔着拳套握着她的手腕。
看到他凝视着自己,眼中点点水光,像黑夜里划过的流星。
“我们走吧。”麦穗几乎是恳求。
这时,穿便衣的警察从大门进来见到他们。
“你们干什么,站住靠着墙!”
他想快速冲下来,却一脚把铁皮踩穿个洞,大腿迅速陷进去,像条超大型腊肠吊在走道上。
萧索依靠着铁丝网慢慢站起身,血从嘴角滴到地板,不多,只是触目惊心。
他一边脱掉拳套,一边朝地上吐了口血。
麦穗看着很害怕,怕还没有把他拉回来。
正这样想着,一只手插进她的手心。
“我数一二三,向擂台后方跑,懂了吗?”
“嗯。”
“干什么?把手分开靠边站!”
“一、”
“靠边站听到没有!”
“二、”
便衣队冲进来。
他们沉默而坚定地看向对方。
“跑!”
比起被肖安追的那次,他们鸡飞狗跳的逃跑,这次看起来早有准备。
萧索拉着麦穗窜进漆黑的巷子,她只管跟着他身后跑,到哪条路转弯,哪条路调头,哪条路共走多少步他都逆天的知道,迷宫一样的逃生通道,他熟悉得令人不敢深想。
途中撞破一对野鸳鸯为爱鼓掌,更惊悚的是,他们被突然出现的萧索和麦穗吓了一跳后,男的竟然拽着皮带冲萧索说:“哥们儿,这地是我先来的。”
本来惊慌压抑的心情,被这么一搅合,麦穗想张口大笑,也不管身边的少年会不会尴尬。
这里的动静把身后的追兵吸引过来,萧索拽起麦穗就走,很快又拉开距离。
麦穗其实不慌了,甚至希望萧索跑得慢一点,再带着她和“人民使者”多遛几圈,不怪她顽劣,实在是他们太喜欢说“这件事我们管不了”这句话了。
停下来后,他们已经跑出了巷子,正确来说是跑到了另一条街。
马路上没什么车,也没什么人,毕竟十一二点,又不是什么繁华街道,正常规律的人都歇息了。
街上安安静静,偶尔树叶也会剐蹭地面。
萧索扶着墙壁剧烈咳嗽,凶猛得肺都要咳出来的样子。
他又吐了口血,比刚才鲜红。
麦穗怕他真是内脏被打坏了,刚要拿纸巾给他擦一擦,他抬手用手背在嘴边重重抹了下。
“三医院就在旁边,急诊24小时。”她还是把纸塞给他。
“警察不会再追来,你走吧。”他把纸巾在手里捏成团,然后松开手,扔了。
麦穗的眼睛跟着带血的纸团滚了几圈,卡在臭水沟的阴井缝里。
不上不下。
仿佛跟谁较劲似的,她牙齿一紧。
“我不。”
萧索斜着眼,宛如看路边木桩的眼神,声音也带着一股秋夜固有的凉气。
“收起你泛滥的同情心,这里没人需要。”
“给出去了。”麦穗回的很快,“一时半会收不回来,要不你将就将就,配合一下?”
萧索静静注视她,眼神骗不了人,尽管她小心翼翼克制着自己的语气和用句。
同情、可怜、心疼,这些是他极厌恶看到的眼神,可收到最多的是来自于张裴么,他的姥姥。
因为有一个欠了一屁股债去追求诗和远方的爸爸,一个靠张开腿收钱去赌的妈妈。
但当看到她努力翘起嘴角微笑,他竟得到一丝慰藉。
毕竟,今夜就这么操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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