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樾有一瞬间的恍惚,恍惚在,他知道自己跟这些人不是同类,但是现在他又不得不参与进去。
他跟在管家身后走,走得奇慢无比,眼光稍微浮一浮,就能看见少爷那张冷漠矜贵的侧脸。
园林管理者不可置信般后退一步,他用一种仇视的眼神看着少爷,然后转身,跑出了大厅。
管家持续推着轮椅,经过剩下的六个人面前,一直推到餐桌那头的主人位,才停止。
女仆松开厨师的手,走几步,与管家并排站在少爷身后,很奇怪的,他们两个一站到少爷身后去,就变成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仿佛连眼睛都不敢抬了。
剩下四人陆续落座,但苏樾不知道自己要坐在哪儿。
小少爷在离少爷最近的位置,一坐下便开始给少爷倒酒,并讥笑着说:“也是有意思,表哥既然看不上那修草坪的,为什么一开始,又要放任他呢?”
少爷托杯品酒,他眼睫半垂,但盖不住眼睛的透亮。
只听管家说:“或许伤害一个人,也要有考量。”
小少爷立即嗤道:“我倒还是第一次听管家说出这样的话,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他说完,勾着唇抿酒,完完全全是一副纨绔模样。
苏樾还没有落座,他看一眼女仆,女仆便抬头道:“苏樾,随便找个位置坐吧。”
可是只有一个空位了,不用想也知道,这张椅子是属于管理者的,苏樾现在不想跟管理者扯上一丁点的关系。
他们这几只鬼,倒是一声不吭了,全都默默看着苏樾这边,仿佛又在心照不宣的打赌,赌苏樾究竟会不会坐上管理者的椅子。
唯独厨师小声问:“少爷,小少爷,需要我去拿点甜品么?”
双手抱臂的小少爷看着苏樾、回答厨师的话:“不就是耗子皮?那玩意儿有什么好吃的?”
厨师便深深低下头去。
“坐我腿上。”少爷道。
苏樾瞳孔倏而一缩,望过去。
少爷方才是垂眸,察觉到他的视线后,抬起眼,深黑的眼珠子隐约透出红色的幽光,如果将少爷的眼珠子挖下来,说不定能跟真正的红宝石以假乱真。
除了小少爷之外,其他人对于少爷的这句话,都没什么反应。
小少爷紧盯苏樾,苏樾看着少爷那张漠漠然的脸,说:“不用了,我站着就——”
“过来。”少爷眼神变得凌厉。
苏樾的心脏莫名开始猛跳,他并不觉得少爷是看他没位置坐在帮他,而是觉得少爷肯定会用他想不到的方式来对待他,在少爷的注视下,他往前一步。
听见小少爷的一声嗤笑。
苏樾抬眼便望进少爷那双暗红之瞳,好像一片血红的海水,在他眼中依次沉没。
颈侧的咬痕忽而开始刺痛,苏樾握住脖颈继续走,这时,管理者已返回,阴沉着一张脸拉开椅子坐下。
苏樾走到女仆面前,也就是少爷身侧时,女仆抬眼,冲他笑了一下。
这甜美的笑,仿佛给了苏樾某种莫名其妙的慰藉。
不等他主动,少爷揽过他的腰,他不得已往前再迈一步。
后腰处的丝质腰带,被强有力的指节闯入,他被少爷按坐在左腿上,完全不敢抬头,也缩着脖子,生怕再被咬一口,他垂下的双脚略悬空。
“那么会议就正式开始了。”管家抬眼,笑得温和,“在正式确定任务之前,请问各位是否有想进行商讨的事,或是关于这场生辰宴的建议呢?”
小少爷紧绷着下颚,“我倒是有一个不错的建议。”
“说来听听。”管家道。
“既然是百年一次的宴会,算得上是珍稀,我认为,宴会上,应该得有一个让大家都开心的乐子。”小少爷说完,瞄了苏樾一眼。
管家道:“哦?小少爷说的乐子,是苏樾吗?”
管理者大笑几声后说:“苏樾么?称得上是乐子?不过是个连男人下身都不敢看的废物,像这种胆小又懦弱,身子骨还差的人,没死在我手里,都算是我对他的恩赐。”
“你这些话不如私底下说给少爷听好了。”管家道。
管理者冷哼一声,自顾自喝起酒。
此时酿酒人道:“我认为小少爷说的挺好,但结合管理者的话来看,不如选个折中的办法。”
“如何折中呢?”管家问。
“只需要苏樾放点血,我就能为大家,酿上好的酒喝,毕竟。”酿酒人顿住了,目光直直盯向少爷,“苏樾不是你们公认的温暖小太阳吗?”
“既然都放了血……”厨师小声说:“不如也割几块肉给我,让我做点好吃的吧。”
“两位的建议确实中肯!”小少爷握拳砸桌,期待看向管家,询问:“你觉得呢?”
管家的迟迟不语,让苏樾觉得自己的一只脚,已完全踏入了鬼门关,并且少爷身上的寒气很重,快让苏樾变成一块毫无知觉的冰块。
这时,一只冰冷的手,下垂,搭上他的小腿,握住他的小腿。
苏樾本是低着头,他视线一转,便看见少爷宽大的手,完完全全覆盖住了他小腿上的红印,或许是因为太冷了,心理跟生理的双重寒冷,开始让苏樾忍不住发颤。
漫长的寂静过去,管家像忽然回了神,笑道:“我看不太行。”
小少爷变了脸色,仇恨般把少爷那张淡漠的脸一看。
苏樾轻轻松了口气。
“不过。”管家再度出声。
苏樾顿时又觉得呼吸都艰难,他听见管家接着说:“还是那句话,只要不死人的话,各位可以酌情玩弄。”
小少爷咧嘴笑:“酌情?我的脑子里,没有这个词。”
管理者讽刺道:“酌情?是像我那般酌情么?”
酿酒人便笑说:“那倒是可以酌情放点血了。”
厨师也想说话,被管家投来的眼神吓得闭上了嘴。
接下来管家开始布置任务,不过都是一些庄园清扫再建设之类冠冕堂皇的话,实际上他们比谁都清楚,这庄园在白天,只会更加的破败,只有到了晚上,才会重现辉煌。
整场所谓的会议,只有清洁工一人没有说话,苏樾悄悄抬眼,看向清洁工,他垂眸,一动不动端坐着,看似很忠心耿耿听着,但越看他的眼眸,越能感受到,他眸中很可能掺着某种疯狂。
忽然,那握住苏樾小腿的手,加深了力度,苏樾没忍住吃痛一声。
“看哪儿?”少爷在他耳边吐出冰冷的话语。
苏樾收回眼神,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屏息凝神。
管家稍作停顿,接着继续说了起来。
苏樾的余光察觉到,在座的有几人看了过来,或用仇恨的眼神看,或用嘲讽的眼神看,或用隐藏在平静之下的渴望目光看。
“那么会议结束。”管家说。
他们陆续离开,除了小少爷,他站起身,看着少爷。
“表哥你这又是什么眼神?”小少爷冷笑一声,“表哥你看,在这个庄园里,我们一起共同生活了一百年,记住共同这个词,如果表哥你这次想独占个什么东西的话,那么依我看,这个东西就会落得更惨的下场。”
管家笑道:“小少爷,只要苏樾不去您房中,估计还落不到更惨的下场。”
“哦?那刚才苏樾看清洁工的时候,表哥为什么不让他看?”小少爷双手插裤兜,猛然俯身九十度,盯着少爷的脸。
苏樾感受到小少爷可怖的眼神。
“已散会了。”管家平淡道。
小少爷带着一张怒气冲冲的脸走了。
女仆探头问:“少爷,苏樾我能带走吗?”
听见女仆这么说,苏樾连忙起身,腿都快被冻僵了,他退到跟女仆一条水平线上,看着少爷的侧脸说:“我去厨房帮忙了。”
少爷跟管家均是没有吭声。
女仆便挽着苏樾的胳膊,带他往外走。
没走几步,苏樾在心里想,少爷有时候真的像一个哑巴,好像什么话,都给管家说了。
“苏樾。”管家忽地叫他。
苏樾背一僵,像是快石化了般,缓慢回头。
女仆放开他的胳膊,自行离开了。
原处没了少爷的身影,只有管家站在那儿,管家对他说:“少爷有请。”
“我不去。”苏樾低声。
“少爷有请。”
“我要去厨房帮忙的,刚才跟他、跟你们都说过了。”
“少爷有请。”
管家始终笑眯眯,一直重复这句话的样子,让苏樾开始冒冷汗。
“我——”
“少爷有请。”管家猝然瞬移到他眼前,将他眼球吓得几乎快掉出来。
苏樾看着管家这张皮笑肉不笑的脸,想起小少爷说的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或许苏樾前几次的反抗,正是在管家的底线边缘试探。
“他找我要干什么?”苏樾轻声问。
而管家依旧笑眯眯:“少爷有请。”
疯子,全是疯子一样的鬼,苏樾后退转身,预备去那只鬼少爷的房间。
“少爷有请。”管家指向相反方向。
看着管家那张笑意渗人的脸,苏樾忙解释:“我差点忘了,是走那边的。”
这庄园里的每一条走廊,都仿佛通往地狱,而苏樾,现在行走在其中的一条之上。
他深刻记得少爷房间的那道门,门外突出来的雕塑工艺,从门缝里探出蛇信子一般的寒风,漆黑又空旷,睁眼便是在深渊一样的旷野,闭眼便像是下坠着无尽沉沦。
苏樾照例做足了思想工作,犹豫很久后,推开了这扇沉重的门。
他走进房间,他看不见黑暗中的少爷,但少爷正清清楚楚看着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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