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玄麟垂眸,凝视着元霄牵起他的手。
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吗?元霄,我害你失明受重伤,你却如此轻易地原谅了我?
心中大事被重拿轻放,张玄麟那扭曲的阴暗仿佛缓缓蒸腾入虚空,心脏如同忽然缺了一瓣,又立即被许久不在的七情六欲填补似的。
元霄只见张玄麟反握住她的手,随即契力的幽蓝色为他苍白皮肤,染上薄薄一层光晕,迷茫孤独晃眼而过。
乌黑眼瞳中亮起点点萤火,张玄麟轻声道:“结了契,我不会再害你。”话音刚落,他就转身离去。
元霄急忙追上去:“我们直接去救白述吗?要不要先做些准备呀?”
张玄麟又套上了太子高雅的外壳,他不紧不慢道:“先找个落脚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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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霄跟随张玄麟离开迷宫似的深林,又马不停蹄地走了四个时辰。
当终于找到心怡的落脚客栈时,已是将近正夜十二时,元霄的恢复时限仅余一半。
元霄有些无奈,一边跨过客栈门槛,一边抱怨道:“为甚么之前经过那么多客栈,都入不了你的法眼呀?我们要来不及救……”
言语未必,被张玄麟一把捂住嘴。张玄麟体虚,掌心冰凉,元霄骤然被冻得一激灵。只见店小二神色抱歉地对张玄麟道:“这位客官,本店暂时没有空房了,无法接待你们,真是对不住了。”
张玄麟松开手,如同吹花粉似的,对着掌心哈气。又很亲密地凑在元霄耳畔,双手圈住她的腰,对店小二道:“怎会如此不巧?真是的,我和我家小姐正着急住呢。”
元霄被一阵冰雪似的气息直袭耳畔,惊得一哆嗦,又懵又羞地扭头看张玄麟,却见是赫然一张陌生的面孔。
那脸和张玄麟的脸重合七八,但神奇之处在于,若是旁人判断,定然不会认为其与张玄麟有丝毫联系。
骨骼愈发柔和,眉眼走向转平,两腮饱满,唇色浓艳,却透出一股内里空虚的懈怠。
元霄愣神过后,发现自己的羽毛色泽也变了,二人着装不知何时被微调,此刻来看,似乎元霄是主,张玄麟是仆。
店小二未对张玄麟的暧昧之举表示惊讶。他的态度竟然比先前热情:“我见二位是来此地游览之人。不知你们从何处来啊?”
元霄不知张玄麟用意,便一言不发地配合他,等他回答。
张玄麟声调轻缓道:“我家小姐是来自喀夕那国的上官媛儿,你该不会不晓得上官家吧?”
店小二忙道:“喀夕那国的上官家,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哎,这可是大名鼎鼎的妖怪集市之主啊!”
张玄麟以上目线盯着店小二,阴柔而妩媚:“那么,难道你嫌弃我家小姐是上官的旁系分支,便当作认不出的模样?”
店小二被他轻飘飘一瞥,鸡皮疙瘩起了半身。他当然不认得上官媛儿,心中腹诽这血脉关系隔了万里,嘴上却道:“当然认得出。我这不是跟你聊聊嘛。”
元霄仍然疑惑,但她也是个演技女王,上道快,便猜测着张玄麟的用意,顺着演下去
她扮成大小姐,任性跋扈,张玄麟则为男宠。元霄高傲开口:“聊什么聊?你这儿怎么如此古怪?到底有没有空房?”
店小二擦擦额头,犹豫半天,回答道:“有的。二位请随我来。”
客栈房间内。
店小二离去很久,待张玄麟恢复高雅的寻常姿态后,元霄才开口询问。她实在忍不住,压着声质疑道:“你到底在干什么呀?”
张玄麟并未消除二人外表伪装,此刻,那柔美面容配上了他一贯的疏离有礼。
张玄麟平淡地道出惊人事实:“这客栈被永阳士兵霸占了,方才的店小二也是永阳人。白述正被藏在此处。”
元霄见他不急,又耐不住好奇,就问出憋了许久的疑问:“既然如此,你怎么让他放我们进来的呀?那喀夕那国,上官家又是甚么?”
张玄麟答道:“喀夕那国以妖族主导,妖怪集市是运作中输,而上官家是集市之主,刚好与你同为鸟类一族。”
他走到窗框前,眯着眼向下望,院子里有两口井,看上去普通又破旧,毫不起眼。
张玄麟看着那两口紧靠大门的井,唇角讥讽地扬起,心中对白述被藏之处已有想法,但还需验证。
他随即继续道:“喀夕那国也有一块灵行令,此国曾经与我继母的本国交好,多年前闹僵,若是让上官家知晓永阳皇欲抢夺灵行令的意图,可就不妙了。”
元霄明白他的意思,但她依旧弄不清为何张玄麟要扮作她的男宠:“那我俩扮成这样,是为甚么呀?”
张玄麟道:“喀夕那国人族地位低下,而上官家主尤其喜爱玩弄男人,便成了种风气。”
元霄倒是不介意,但考虑到张玄麟贵为太子,实在是屈尊降贵了。她问道:“我们还不换回来吗?”
张玄麟转过身,对元霄缓缓道:“这幅作态倒是方便了……元霄,你须陪我作个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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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小二离了房间,并未走远,就在拐角处站着。
那上官媛儿的鸟族身份做不得假,带着男宠的姿态也确是喀夕那国的风气。可店小二心中仍有疑虑,又担心客栈中的秘密真被发现,便时刻关注着房间内的风吹草动。
半刻已过,房间内却像施了隔音术,听不见丝毫动静。
二人方才风风火火,纠纠缠缠,怎么一进屋子就熄了声?店小二疑虑更甚,大步走到房门前,抬手就敲:“二位客官,我寻思这寻欢作乐也挺劳神费力,不知你们是否需要小店提供晚膳啊?”
屋内还是全无回应。店小二暗道糟了,心里一急,粗鲁地踹开了房门。
“蠢货!你干甚么!”店小二一进门,就被“上官媛儿”厉声呵斥。
黑暗的房间里,妖力凝成红缎,纵横交错,如同进了盘丝洞。
“上官媛儿”一直露着妖力,店小二暗中探测过并不强,此时见如此多的红缎,每条红缎上的妖力都所剩无几,更是确认了心中所想,店小二的警惕之心稍缓。
没来得及找到元霄身影,引入眼帘的就是一幅荒糜的画面。
红缎交织中心是张玄麟,他原本被吊着双手,缠着腰,困在网中。但店小二门一开,不小心破坏了一根缎子,不知为何那整个网都坏了,张玄麟跌坐在地上。
店小二的眼珠不受控地顺着缎带望去,深红枷锁般锁在苍白的脚腕上。只见张玄麟一把扯掉剩余的红缎,随即抄起一旁的尖刀,利刃对着鼓动的青色血管。
“你给我放下刀!”上官媛儿本坐在宽背木椅上,见状猛地一拍扶手,大怒。
张玄麟面容素白,眉心蹙着,似在克制情绪,又像无法承受,不住地颤抖。
他哑声道:“你这个妖女,你喂我**药,把我一介小小书生弄成这副样子。我宁死也不再从你。”
店小二一看,张玄麟披着宽大白纱薄衫,遮不住身上道道鞭痕,鲜红艳丽;地上落了个玉势,张玄麟瘫坐之下似乎有晶莹水渍,混合了丝缕血液。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再加上他方才警惕已降,店小二不经感叹出了声:“这玩得是太猛了些。”
上官媛儿转头怒道:“你闭嘴!”随后强压愤怒,转向张玄麟,换上僵硬笑脸:“灵儿啊,你说甚么胡话呢?你爱我怎么须要迷药呢?”
张玄麟面颊韵红,眸中泛着水光:“上官小姐,你同我无缘,为何强求?”
他把刀更用力地抵住脖子,殷红淌成一流,哀道:“你今日若不放我走,我宁为玉碎。”话音刚尽,就要刺自己。
上官媛儿赶忙道:“万万不可!你走吧,我当然放你走!”
店小二目瞪口呆地看着大戏,在张玄麟经过时为他让出路。没等张玄麟离开多久,元霄便压着声,呵斥店小二:“蠢货!你冒然闯进来坏了我的阵法!我的人逃了,你们要是不帮我抓回来,我就让上官家好好找这小店的麻烦!”
店小二一听,那可不得了,这事要是引起上官家关注了,指不定灵行令之事就暴露了。而且他再次确认了,上官婉儿妖力薄弱,男宠亦无灵力,二人毫无威胁,于是当下首要之事便是,配合这刁蛮大小姐捉回男宠了。
上官媛儿沿着张玄麟逃亡路线追,店小二一边跟着他,一边招呼人手来帮忙。
一通搜寻之后,传来消息:男宠藏在了客栈院子里。
店小二本想叫伙计趁张玄麟放松警惕,一个手刀弄晕他,将他搬回房间后万事大吉。没想到,上官媛儿这女人蠢得没边,一听到消息就匆匆赶去院子,大喊道:“灵儿!你给我出来!”
店小二一众人只好配合地缓缓包围他。张玄麟不知何时弄丢了匕首,无助地眼看着众人靠近。他身旁有口井,他便要往井里跳。
店小二本就是大咧咧的士兵,陪着上官媛儿搞些小意情爱,你死我活,折腾一番,本就不耐烦,便起了不管的心思。
然而,那大小姐叫嚣的气焰实在太足,他不得不配合,于是两个大汉冲上前去,架着男宠,硬生生把他拖了回来。
众人跟着上官媛儿,带着男宠回房。这大小姐脑子当真不好使,非得沿原路返回,从院子一头走到另一头。
店小二走在最后,一口气还没叹完,就听见前面有人喊:“别冲动,别跳井!”
男宠竟挣脱束缚,手撑着井边,半个身子已经探了进去,上官媛儿见势也扒在井边救他。
这口井不行!店小二额上唰地流下冷汗。这口井通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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