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苏定慧等了几日,也没见香囊的消息传来,正准备和母亲说声,去西宁郡主府上一趟。恰好方夫人有事,母女两个坐车来到了郡主府。
见了西宁郡主,寒暄过后,苏定慧接过侍女送来的茶盏,见母亲和她商议在窗下棋枰,茶盏在手上摩挲了几下放下,走过去,替她们一一揭开了装棋子的盖子,看着西宁郡主道:“谢姨,有件事我需要和您请罪。”
西宁郡主拍拍她的手背道:“有话就说,什么请罪不请罪的,你这孩子!”
方夫人也看了过来,“什么事?怎么没和我说?”
苏定慧不好意思道:“那天圣人邀到翠寒堂去,我不小心将谢姨送的坠子弄掉了,几天了都没找见。可惜那副好坠子,我很喜欢,齐乐也说极好的,就这样没了。”
“这算什么?丢了就丢了,叫谁捡去就让他们沾沾咱们的服气罢!是不是喜欢珍珠,我这里还有两样首饰,也是珍珠的,样子也别致,等会一起去看看,喜欢哪个就带回去,权当补了那个耳坠的缺了!”西宁郡主又拈起颗白子,坐在榻上对着她比了比,点头道,“我就说我的眼光不赖,我们家阿慧配珍珠正好,大方不俗。”
苏定慧笑道:“不敢再要了,我年纪小,保不住这些,还是留在谢姨这里妥当。”
方夫人瞥了眼道:“还说呢?这么大个人了,还能丢东西?你就惯着她罢,早晚养成不爱惜东西的性子!”
苏定慧笑意收起来一些,微微低头,“母亲说的是。”
西宁郡主暗暗叹了口气,无奈地看了眼方夫人,自己这个闺中密友什么都好,可就是不会养孩子,心里头也是为孩子好,偏偏说出来的话像刀子扎人。可也怪不得她,若不是苏家那个已经作古的老太太,她怎么会没机会和亲生女儿朝夕相处,养出份深厚的母女之情来?
“阿慧,你去后面吃些点心罢,我们这里还早。”
苏定慧应好,跟着西宁郡主府的侍女到了后边厅里。过了会儿,王柏舟也蹿了进来,脸跑得通红,像颗红透的大桃子。
他摆手让侍女们都出去,一屁股坐在苏定慧旁边那个椅子上,探过脑袋问道:“阿慧,你听说了吗?”
苏定慧当然没听说,摇摇头。
王柏舟唉了声,看了看她,分明还是一副尚不知自己落到何等伤心处境的无知样,又唉了声,嗟叹地十分深沉。
“有话直说。”苏定慧没惯他,说完静静地看着他。
王柏舟支支吾吾道:“我说了你别难过,说好了啊!”
苏定慧淡淡道:“你要是再这样窝窝囊囊说不出半个字,我就把你这副样子画下来,送到宣阳公主那里。”
“关宣阳什么事!”王柏舟跳了起来,急得满头大汗道,“你可别添乱!”
苏定慧眼里隐隐含笑,“那就快说。”
缘分着实是很奇怪的东西,谁都想不到,西宁郡主府上的小侯爷竟然对张贵妃所生宣阳公主有意,要不是她撞见过王柏舟为送人生辰之礼愁眉苦脸,也不敢相信。
王柏舟坐了下来,并不放心,还在叮嘱道:“我说我说,你说话算数,别扯宣阳进来。”
“我和她不熟,你别卖关子,自然没事。”
“那我说了!”王柏舟提起一口气。
刚要说,见她冷静的样子,却无端生出满怀的怜悯,要是她听见了这个消息,还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子……端起茶杯狠灌了口,才道:“我真要说了!”
“今天我去瓦子里头听书,听见里面人议论昨天的事,某个尚未婚配的王爷,去郊外访查之时,碰见齐国公家的娘子去山上避暑,不知怎么弄的,马车载着人好好走在路上却出了事,那位王爷被人从车上直接扑到了,两人一起滚到草丛里,滚了几圈才停下来,起来时两人衣冠不整,样子好不狼狈。今天齐国公家的大夫人已经求到圣人跟前了。”
“你说的是高丛玉?”苏定慧问道,脸上罕见地起了抹难言的复杂之色。
“是她,你怎么知道?哦对,她们家从庐州起复回来的,要说年纪也和你相当,你们认识?”
“算……认识。”苏定慧缓缓饮下口茶,平日尝来温润的茶味,此刻多了些涩味。
她和高丛玉打过交道,闹出过不大不小的事,算是了解彼此性情,还有些积怨未清。
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她没忘,也许国公府的小姐事多,忘了也说不定。
“你认识她,她现在抢了蜀王,以后怎么见面?再说,她要是得知之前圣人有意让你和蜀王议亲,心眼子小一些的,会记你仇的。”王柏舟替她着急,眼下的局势不能说十分明朗,毕竟还有个广平郡王和博陵侯在,但官家无子,子侄辈中就属这位王爷军功最盛、名声最大,官家也已经把汴京的安防交到了他手上,真要封储君恐怕也就是两三年间的事了罢?
苏定慧却不以为意,论家世以及日后的权势她比不过不假,但是人都会生病,有过之前的经历,高丛玉未必会自讨苦吃。就算真的记仇,她应对就是了,怕没有用。
所以她只是淡淡一笑,恍然道:“哦,原来是蜀王,你不说我还不知道。”
“你别装傻!阿慧,难受想哭就哭罢,这是在我家里,方姨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我惹的,没关系。”
“坐下,别走来走去的,看得我眼晕。难受的事多的是,不差这一件了。我还有事要问你,你有门路押东西换钱没有?”
苏定慧并不把他说的事放在心上,王柏舟却看成了故作坚强,这还是她第一次承认喜欢一个郎子,怎么会轻易就放下?他不忍再添她苦楚,乖巧坐下,抬高了声量道:“这你算问对人了,我当然知道,就是去解库嘛,你在柜台这边把值钱的衣裳首饰送进去,解库的人从那边拿出一大包银钱来,等到时间了你不去赎回,东西就归人家了!”
“赎回的时间是多久?”
“短则一二月,长一两年的都有,甚至拿了商铺押当的,十年也可以谈下来,全凭主客情愿。”
苏定慧点点头,“原来如此。”
“你要当东西?缺钱?”王柏舟摸摸自己的钱袋子,“我这里还有一些,你要是急用……”
“替别人问的,你把自己的钱收好。”
苏定慧没让他插手进来,一个是钱太少,解不了她的难处,二是她不想让重建医馆的事走漏风声,落到母亲耳中。
又过了会儿,到了午饭时候,前面的棋也下好了,西宁郡主留母女两人吃了饭,亲自送到仪门才留步。
马车上,方夫人旧话重提,语重心长道:“阿慧,你已经大了,不能再粗心大意。不然到了旁人家里,如何执掌中馈?做人当家主母的,可以不会女工厨事,粗心却是万万使不得的。”
“我知道了,母亲。”苏定慧低头,一副受教姿态。
方夫人却还是觉得不足,不应该是这样的,至少……至少她应该说几句感激的话,明明都是为了她好,可她……
但要开口吧,又没有合适的话,只好沉默了一路。
回府后,苏定慧瞒过众人,连春柳也以为她临时有事从后门出去了,躲着人来到了家里祠堂。
祠堂只有个守门的老奴在,苏定慧给了他些钱,让他到一旁休息,推门走了进去,从门后又关紧了大门。
她走过苏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来到一个被擦洗得一尘不染的牌位前,跪在蒲团上,朝那牌位磕了三个头。
出来后,她到闺房斗柜那里,拿出那一大串钥匙,看了看,下了决心,放在袖子里向库房走去。
守库的人见她来了,忙站起来,问有什么事,她说是替母亲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别致簪环,秦国公家的娘子行将出嫁,添妆之礼不可少。
开了库房,她上了二楼,取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走出库房时,她并不觉得沉重,反而十分轻松。
如果她不准备嫁人,总该拿嫁妆做些什么,难道将来把这些藏在库房里的宝贝带进棺椁,就是她想做的?
物尽其用,也许是这些东西更好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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