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手下的病人久不发言,苏定慧心生疑惑,见自己没拿帕子的手还放在他的腿上,赶紧挪开,替他将挽好的裤脚小心翼翼放下,越发诚意道:“还请王爷恕罪。”
李玄冲见她有些惶恐,放轻了声音道:“冒犯谈不上。累了罢,坐着休息会。”
苏定慧趁机飞快看了他一眼,面色如常,确实不像生气的样子,说了句“多谢王爷”。等坐在他榻沿,擦干了鼻尖汗珠,没什么事可做了,屋子里只有身份迥异两人,有股怪异涌上来。
她以为还有吩咐,就在等,没想到这位王爷真的只是让她坐着,不知道想干什么。
帕子还捏在手里,她想还回去,又不知如何开口。
等了会儿,竖耳听着,见他还是没吩咐,只好自己起身道:“草民能为王爷做的事就是这些,若没别的吩咐,便先告退了。”
李玄冲只是和她坐着就十分自在,闻着她身上淡淡草药清香,没察觉到已过了许久,差点睡过去。见她急着要走,睁开了半阖的眼,也没留她,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帘外,方收回视线。
她在的时候才有的放松已经消失,纵然在王府里头,因是在汴京,他总是提了分警惕。
但他又看向自己的腿,那里素白杭绸的裤管已经放了下来。
很难想象在半个时辰之前,这两只腿还因为寒气入骨而又冷又痛,连站起来都费劲。等被柔软的手掌耐心细致地揉捏之后,生热柔神,慢慢舒缓了疼意。
哪怕是王府里头那些老大夫也没能做到这个份上。
而她轻而易举就办到了。
那人说她在医道上有天分,果然如此。
他微垂的眼眸一抬,又看向了门口。
苏定慧出来后,又见到那个扬帘侍女,她仍是笑盈盈接了她,送她往外,还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叫芙清。
苏定慧含笑谢过。
快出了正房院落时,芙清悄悄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见那边有人来了,提裙跑开了去。
苏定慧低头往手里一看,是个小小的金元宝,落在手上没多少重量,但做得精巧,刻有葫芦纹,像是贵人家里年节赏人用的。
她皱了皱眉,没懂。
这是诊费?
并非她嫌少,只是对于蜀王府来说,诊费可以不给,要给的话,这点也未免寒酸。
若不是诊费,平白无故的那侍女干嘛给她这个?
苏定慧万分不解,找不到原主人,只好先拿着。
等到了门口,她却又收到了和上次一样的香囊,更加想不通,忙拉住那见过一次的侍女,拎着香囊在她面前问道:“怎么,还是谢仪吗?”
那侍女将香囊往她那一推,道:“自然。这是规矩,您可不要推拒!”
“……多谢了。”苏定慧行了个谢礼,没把小元宝的事说出来。
五日后,又有人敲开了后门,她不用人多言就洗了手跟去,恰巧罗穆在内有事禀报,她留在了正房外头,那名叫芙清的侍女也站在门前,含笑看着她。
苏定慧将东西塞回她手里,低声道:“不知小娘子有何事相求,但不论何事,能做的我尽力就是,这个却收不得,还请小娘子拿回。”
芙清慌了神,“你是不是嫌少?”
苏定慧正色道:“我只是个叫来的草民,小娘子是王府中侍女,如何敢嫌?只是钱财取之有道,我不能无功受禄。”
芙清牵住她的袖子,声音可怜道:“你当真愿意帮我?”
苏定慧安抚道:“我力微,只能说尽力而为。”
芙清低了低头,叹声气,“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她踮起脚,在苏定慧耳边道:“我本是房里头的人,叫人赶出来了,你替我向王爷说声情,可好?”
她整个人似贴在苏定慧身上,年岁不大的娘子,已然有些动人处。
苏定慧僵住了,不论和谁离得这么近,都太过了,她赶忙推开。
芙清泪眼盈盈,又故作坚强地含住泪珠,“不帮我,也是应当的。”
“小娘子这事,我插手不了。”苏定慧快速说了一句,站到了离她有几步远的地方。
“芙清,这位是?”穿了件女官服的年长女子从侧院走来,骤然高声问了一句。
苏定慧不知来者是谁,看向芙清,发现她脸色煞白。
“给姑姑请安”,芙清稳了稳,介绍道,“这是罗将军叫来给王爷见的人。”
管事姑姑上下打量了眼苏定慧,看不出喜怒,“来做什么?”
她看得清楚,这个后生,方才与芙清勾勾搭搭,约是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又将人推开。
近日来,王府乃多事之秋,她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府里头警备加强还是感受得到的,如果混入个有贼心的,那就是她失职,该去向太妃谢罪!
苏定慧行礼,“草民给王爷诵经安眠。”
如今佛道盛行,汴京里里外外的寺庙起了不下百八十座,这个理由并不算偏门。挑了长相清正,有佛缘的郎子来诵经,也称得上应时。
但管事姑姑对眼前之人不敢轻易放过,长得俊俏白净,倒像他们蜀地郎子,但俊俏往往多情,可不能因他长得太好让王府里生出丑事。
“你诵的什么经?”管事姑姑道。
“妙法莲华经。”
“是吗?”管事姑姑轻轻扬眉。
苏定慧见芙清对她态度恭敬,猜出她在王府里头地位不低,也没生气,说了是。
“念经之人,心思要纯。”管事姑姑冷哼了声。
“是。”苏定慧道。
唰的竹帘一开,罗穆从天而降,说话声有如天籁,“快进来罢!”
苏定慧赶紧辞了那位姑姑,急步走了进去。
这王府的人都太怪了,还是早些揉完那位的腿,快回去为妙。
多多少少,她的心情体现在了动作上,虽然很精准地揉压着穴位,但比起上次,总觉得差那么一点点,有点急躁。
李玄冲本来拿了本六韬在看,也不由把书搁在了膝上,问她道:“今日有事要去办?”
苏定慧当然没说真话,只道:“不敢,只是想尽快让王爷免受苦楚。”
“当真?”
李玄冲本来想问这句,话在嘴边又收了回去,轻嗯了声,重新将书拿了起来。
但看了很久,他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整个人有些失神。
他这回没有坐在床榻,而是挑了个圈椅,给她安排的是较椅子矮一些的凳子。凳子摆在他侧面,她坐在上面,微弯了点腰,给他尽心尽力地揉捏着。
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她的秀丽侧脸,专注认真。乌发被紧紧束到了头巾里,瓷白的脸上微微绷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俨然是个再敬业不过的大夫。
可是……他明明知道她发丝的分量,那么轻、那么软,甩在人手臂上像在撒娇,和她现在这样的好大夫形象迥然不同。
李玄冲想起她是个女儿家来,又想起那日在白马寺,她身穿长裙、臂弯掖了薄绢的样子,还一直在咳嗽,鼻头都咳红了,分明是个娇女郎。
他唇边不由带了抹笑意,为她之前那副咳嗽之态。
要让自己咳得含泪鼻红,其实也很不容易罢?
苏定慧揉完了一边,松口气,想着要换到另一边了,刚起身,才发现自己刚才保持了同个姿势太久,腿有点软,一下子往地下摔去。
她凭借本能,抓住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带了人身上的温热,还能感受到骑马骑出来的遒劲。
似乎就在一瞬间,那里的血脉也张了,流得比平日快许多。
李玄冲呼吸急促了一瞬,下意识握住那人小臂,想移开她的手,却在最后一刻迟疑了下。
苏定慧近乎绝望,想撤回自己的手,摔在地上就摔罢,比碰他没受伤的大腿好上千倍万倍,上次他反应那么大,看来是真的厌烦别人碰他。
但一撤力,反倒弄巧成拙了。
这位病人把持了她的小臂,没让她摔出去,让她摔在了自己的怀里,她还听见他后背磕到了圈椅椅背,传来一声闷哼。
“还请王爷恕罪!”苏定慧真的惶恐了,急着要起来。
两人都没注意到,竹帘子又开了,管事姑姑急急忙忙闯了进来,开口便道:“王爷,太妃的信到了……”
她刚一走到里面,就马上哑声了。
是她眼花了吗?两个郎子抱在一处,其中还有个是王爷,能拉开百来斤大弓的手臂死死圈住了另外一人的腰肢,仿佛在宣告所有。
王爷素来不近女色……
如今却这般亲近男色……
她茫然无措地站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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