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特情局几十里外的一处高档小区别墅。
全原木制古色古香的静室内,茶香浅浅,檀烟袅袅。
袅袅檀烟之中,一名头发斑白面色红润的青衣老道趺坐蒲台,面上微露笑意。
他的身侧,摆着一纸做的新房,新房着红绘彩,大红囍字、朱色红绸处处,偌大庭院桌椅整齐,宾客纸人言笑晏晏,宾客之中,一尺半婴儿鬼飘着,穿绿袍,着红花,却是婴鬼新郎装。
只待新娘至,婚礼即成宴。
忽而,青衣老道身子一抖,口鼻眼耳沁出鲜血,红润似孩童的嫩脸,转眼间皱纹遍布,老年斑深褐若皴土,竟是一生半息间走过。
他怪叫一声,怒骂道:“是谁破了老道术法?”
骂声刚停,口腔内鲜血若瀑,倾泻不停,不过数息,倒地不起。
纸院内,穿绿戴红的婴鬼亦是惨叫连连,本来玉雪可爱的身子瞬间阴气外溢,一片漆黑,不过细细瞧来,这漆黑的婴影好似无数碎片拼凑而成,再更细一瞧,这无数碎片与碎片间的裂痕,凝固着一层浅而淡的白霜。
片刻,老道气绝,婴鬼消散,纸屋庭院自燃,惟余灰烬。
特情局门口。
趴倒在地的林欢扭头,盯着燕宿月的双眼满是控诉。
他委屈地喊道:“雪神哥哥。”
燕宿月瞥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不明显的笑意,慢悠悠地开口,“抱歉,我只顾着破开鬼蜮,没留意你从空中掉下。”
“那雪神哥哥下次要留意到哦,从空中摔下来,好痛的。”林欢声音依旧甜甜的,慢吞吞地从地上一瘸一拐地起身,嘴里时不时地嘶两声。
燕宿月盯着他瞧了片刻,暗道,日后他也不再说什么抱歉、无妨之类的谦逊之语了,学这冷心肝的,直抒胸臆,嘴上面上心里,不受委屈。
“抱,嗤,这不是我的义务。我只护你性命,不护你不受伤害。”燕宿月温声开口。
林欢抿唇,知道刚刚自己心里那顿骂,被燕宿月记恨,他声音再如何温和,也掩盖不了话里的冷意。
啧,装模做样的邪神。
他放弃将一分疼表现出十分疼的念头,胸不痛了,腿不瘸了,笑得甜而讨好,“雪神哥哥,最宽容大度的雪神哥哥,在您眼皮底下,您虔诚的信徒伤了痛了,也是打您的脸是不?让旁的人瞧见了,还当您实力不济呢。”
疼痛只有在意你的人才会在意,无人在意,那便是一腔表演给瞎子瞧。
“我实力本来就不济,只够最后关头护你一命。”燕宿月不受激将,声音轻轻和和的。
林欢打了个激灵,连忙道:“怎么会?雪神哥哥是天地间实力最强悍的神明,便算不是,在我心中也是。雪神哥哥,卑微的信徒恳求您,出手救您另一个信徒吧。”
燕宿月这次没有为难他,笑着开口,“带路吧。”
林欢瞅着燕宿月神色,当然,燕宿月面上只有一个表情,眉眼温润,嘴角轻扬,只瞧神色,瞧不出太多情绪。
林欢小心翼翼地开口,“伟大而圣明的雪神啊,您卑微的信徒实力如蝼蚁,只瞧见一股黑风将他卷走,辨不清方向。强悍而智慧的雪神,无能的信徒需要您的指引。”
燕宿月瞧了林欢一眼,到底没吐出‘废物’二字。
他不是林欢,需要以咒骂发泄愤怒。
那是无能的表现。
“念个字。”他道。
“狐。”林欢脱口而出。
“犬对应艮卦,艮为山。山山相叠为孤峰,子瓜孤,半出山,子前半个时辰前得寻到他,不然世上得多一抹孤魂野鬼。”
林欢拍案称绝,对上了。
狐三十九的寿命,就在晚十点前。
测字这么神的?
他要学。
他望着燕宿月,暗生崇拜。
真金得火验,邪神得事验。
遇事这邪神情绪平稳,不徐不疾,又有本事解决,很是可靠。
虽然有时不太靠谱,寻不着人。
但转念一想,这邪神又不是他的召唤兽,想召唤时就召唤,这缺点,又微不足道,是他贪心不足了。
林欢决定以后虔诚一点。
毕竟,真有本事的人,得诚心供着。
感受到从林欢那传来的一波又一波香火能量,燕宿月之前憋在心头的怒火,又蓦地消了。
何必与这前慢后恭的小人计较。
无端降低他的格调。
他理了理袖角并不存在的皱褶,声音更为温和,态度从容,“狐假虎威,或有一线生机,虎为金,为西,西方有什么孤山?”
“西边,”林欢瞅向城西方向,凝眉,“是凤凰山,不过凤凰山不是孤山。”
燕宿月开口,“不急,先去看看。”
“好。”林欢拦路打了辆的士,和燕宿月上车后,报上目的地,“师傅,凤凰山。”
的哥欢应一声,“好咧。兄弟,这么晚去凤凰山,是赶着瞧明早的日出?”
林欢探头,应和道:“是的,师傅,你对凤凰山熟不熟?”
“熟啊,怎么不熟,凤凰山我经常去,我跟你说,观日台不是看日出最佳视角,观日台下的那个仙人座才是。”
“那师傅,凤凰山有孤山吗?”
“孤山?”的哥想了会,恍然道,“你说的是华江中央的那座山吧?”
“哦哦哦,对,是那座山。”林欢也想起来了,凤凰山区域,流经的华山中间是有一座孤风,江水流经此处,被这座若剑的山峰斩成两半,之后,又汇聚一处,继续奔驰前行。
好似素白匹练,被椽子锥出了头。
他道:“师傅,去凤凰山西门。”
那座山,就在西门附近。
林欢瞧了燕宿月一眼,暗道,这邪神有点东西。
说生机在西,处处在西。
*
凤凰山临华江,远远瞧去,好似一条玉带山间绕,天河九霄云外来,也是凤凰山临江,江上烟波浩渺水汽重,使得凤凰山海拔不高,整体山高不足千米,却有滚白滚白的云海,若硕大的熬透了的鲫鱼汤。
凌晨天白如幕,朝霞瑰紫橘红,映染茫茫云海,又经水汽雾珠折射扩散,氤氲成蔚然?灿的日初之景。
因这盛景,凤凰山日初在华城略有薄名,常有行人提前爬山露营,将近夜半的凤凰山,并不算寂静。
林欢带着燕宿月避过半夜爬山的人,从小路往河边走。
未到河边,先瞧见河中央孤峰上亮起白色的灯,江道常有行船,那亮起的灯,则是为提醒夜行船前方有障碍。
林欢指着孤峰问:“雪神哥哥,是在那吗?”
燕宿月掐算了下,朝林欢点头。
“那快快快,快上船。”林欢小跑到江边,江边已经候着一艘观光船。
这艘观光船,是林欢联系一个同学弄的,那个同学家开旅行社,有观游华江河段的旅游项目。
燕宿月上了船,意外地瞧了林欢一眼,道:“你路子倒是广阔。”
还以为,他要施展术法,带林欢渡河上山。
林欢腼腆地笑了笑,“都是道上兄弟给面子。”
其实不是,这波是钞能力。
林欢长相甜,看着软绵绵的没有什么攻击力,却说什么道上不道上,有种小白兔耍大刀的滑稽感,饶是燕宿月知道他在卖乖弄巧,彩衣娱神,也被取悦了。
他瞧了林欢一眼,道:“你若搁在以前,是个佞臣苗子。”
林欢讨好笑道,“我不当佞臣,倒可以当个佞信徒,雪神哥哥,你觉得我这个佞信徒,当得如何?”
“哪个佞信徒,敢骂神明?”燕宿月睨向他。
到底这口气咽不下,燕宿月还是想计较计较。
林欢自知理亏,准备说几句讨个好,但话要出口的瞬间,他忽然发觉,自己没有讨好者邪神的本钱。
世俗钱财,这邪神瞧不上,他玄术上的本事,是这邪神教的,香火神庙,这邪神不需要,他想讨好,却没处使劲。
好似除了更为虔诚,没有其他办法。
世上怎会有这般孤芳高洁的神明,滑不留手,圆未有缺。
林欢心头戒备达到最高。
越是无甚图谋,越是谋求越深,这邪神,一个劲地要求他虔诚,不会是他信仰越深,越受他所控吧?
不过很快,他又将这个念头抛飞。
笑死,他一个没啥实力的小蝼蚁,还不至于让神明忍气吞声算计至此。
对方想控制他,轻而易举。
他琢磨片刻,有了些许猜测。
他将对方当做自己最崇拜的元帅,谄笑道:“雪神哥哥,现在呢,我这个佞信徒,做得如何?”
燕宿月感受着新涌出的一大波香火能量,又瞅了瞅留意自己神色的林欢,笑容不变,“原来你这个佞信徒,只嘴上说说?”
说着,他嘴角勾起薄薄地讽笑,“不说你身为信徒不该辱骂神明,便算我为凡人,你无端辱骂我,亦该表礼物以致歉,如此方显诚心。”
“你一无歉语,二无歉礼,光嘴一张,就想掀过此事?”
“也就如今我修身养性,不然只你渎神,我取你千百次性命,也无人有话说。”
林欢被骂得怀疑人生。
难道他猜错了,不是他的信仰有异,于他有大用?
若非如此,他干嘛几次三番,要求他虔诚?
林欢果断道歉,“雪神哥哥,是我错了,您说,只要我能做到,我必去做。”
燕宿月温声道:“我记下了,只你倒时莫耍赖才好。”
林欢正色,“不会的雪神哥哥,我林欢,一口唾沫一个钉。”
若这邪神真无坏心,只他几次三番救他性命,又有教导玄术恩情,他再怎么回报也不为过,只是他之前被被害妄想症蒙蔽了心眼,失了不少礼。
船到了岸,燕宿月转身下船,背对着林欢的那张昳丽玉面,噙起个戏谑的笑。
不得不说,这小人脑筋转得快,不过,他又岂是好对付的?活了这么多年,若真被这个不足二十岁的小娃娃试探出来,那他这些年,岂非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下了船,林欢摸出手机一瞧,距离十点还有十分钟,因着之前理亏,林欢不敢朝燕宿月高声语,他小声道:“伟大而善良、全知全能的雪神啊,您卑微而虔诚的信徒向您祈祷,求您出手救一救您另一位未来信徒。”
燕宿月瞅向林欢,暗道,你卑微又虔诚,你倒是给香火能量啊。
但伟大而全知全能的神明,是不会向卑微的信徒展露自己欲.望所在的。
他袖子一甩,裹住林欢,沿着山脊攀爬而上,若一缕清风,数秒内到达山顶。
山顶之上,一只赤红色的小狐狸倒在地上,小狐狸旁边,立着一块小腿高的石雕。
石雕独脚,纱帽彩袍,毳毛覆盖全身,类人而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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