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炎凉

处暑已至,顷刻之间,识炎凉态,盛夏离开了。

陆苍林跟爹说了要进军餐饮的计划,陆云乾自然听不明白,但也无暇详问,想来儿子来京都总要有些事做,医馆有叶枫照看,他帮不上忙,开个铺子也好,点头答应了。商谈好租金,苍林顺利将灵儿带到铺面里,铺子后面还有一间厢房,苍林觉得很是合适。与此同时,他收到南郡的来信,是温客烟写的,信上说,李润一切都好,李唐再度申请休期,可返乡与妹妹团聚。周景年也没被遗老们为难,毕竟穿着官服的李彦大人把你们接去京都,遗老们看见陆师傅的故交是高官,自是不敢得罪陆家商铺,景年不负你所托,卖力经营,还给你寄了一张银票。

陆苍林感叹银子到的很是时候,奔走集市采买食材和器材,铁匠铺的看见苍林的图纸,瞪着眼睛问:“这个炉子能明白,旁边这么多细细的杆儿是什么?”

“那叫签子。”苍林回道。

“暗器我们可做不了啊。”打铁的喊道。

“我这是串串的,什么暗器啊!”苍林笑道,“广济路过两天就有陆家烧烤开业,欢迎赏光。”

苍林给了双倍酬劳,打铁的挥汗如雨,在他的指导下完美收工。

灵儿正在忙着收拾打扫,很快归置出个模样来,苍林在小院里剁肉串串,“这回可是不必担心了,前面有店面掩护,后边的厢房小院隐蔽得很。”

傍晚,兄妹安心二人守在铺面里,如期等来了亦真。少年这一夜仍旧健步如飞,可他却不知身后跟着轻功了得的人。孟谦虽然上了年龄,但毕竟是行伍出身,武功深厚,自然还是能脚下生风。李彦一个御医肯定跟不上他们俩的飞奔,自顾自驾着马车回家发愁去了。

孟谦一气儿跟到广济路,他不急揭穿少年,侧身隐进拐角里,静心听着动静。苍林和灵儿刚将亦真请进铺面,孟谦望了一眼关闭的门板,耳边风声微动,扭头一掌劈出,只见飞奔而至的黑衣人应声倒地。孟谦箭步上前,锁了那人穴道,将其拖至拐角处。

黑衣人喉部发紧,还要挣扎,孟谦左手紧勒其颈,右手摘其面巾,失色道,“岳云生!”

岳云生呼吸困难,面无血色,孟谦立刻收了力气,解开穴道,只见云生艰难起身,扶着灰墙咳嗽了好久,暗自慨叹孟谦的功夫着实了得。

孟谦想起来,云生护送了缘到了京都,他便拜托袁大人给云生一个升职高就的机会,后续匆忙离开南郡,他也不曾追问此事,今夜岳云生一路追踪皇子,到底又是为何。

“云生,你这是?”孟谦疑惑。

岳云生终于喘匀了气,直起腰来,“孟大人,我……”他的喉部仍旧有隐隐血腥味道,只觉言语困难,想来身份胜过一切解释,就将腰牌顺势举起来。

“密探”二字赫然鲜明,孟谦心惊肉跳,看见铁骑营里的密探腰牌,他立刻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三皇子这些天的夜夜奔走已经变成了铁骑的奏报。他刚要追问岳云生,可却又把话咽了回去,铁骑营的规矩他了解,随意开口泄露密报就是死路一条,他断然问不出个所以。

“云生……”孟谦垂眸,“你入铁骑营是奔了个好前途,我知道密探的规矩,不能为难于你。只是……”孟谦微微叹息,“只是事关紧要,算我有求于你,我只问一句,这夜里的追踪已然呈报你的主家,是与不是?”

岳云生心中虽有纠结,可念及孟谦的提携之恩,他也不能枉顾,看见孟大人的恳切,云生不曾开口,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意在告诉孟谦,铁骑营的主人已然明了一切。

孟谦无奈,低头谢过云生,云生拱手跟孟大人见礼,悄然离开。

拐角里只剩孟谦一人,他低头蹙眉思量许久,再望一眼广济路。

悠长的叹息声留在灰暗的拐角处,大路上一只孤单的背影蓦然远去。

小院里,苍林支起炉子,将一团谷草点着放在铺好的黑炭里,而后提起布幽送他的蒲扇小心扇着火,待炭火烧红,将备好的第一批肉串铺上,而后撒下一把自己调好的细盐和辣椒粉。不一会儿,肉香就开始扑鼻,他急忙饮一口荣记楼打来的黄酒解渴,“太香了!”

灵儿闻见香气,走近看看,“哥,这就行了?”

亦真坐在后面的石板台阶上也端着酒,“苍林哥,可惜我是没有这口福了。”

“这不会,你看我还串了豆腐和蔬菜,一会儿再给你烤俩馒头片,香得你找不着北!”

“哥,你不是说过几天才开张嘛?怎么这么着急啊。”

苍林继续扇火,“今天先试试味道。”滋滋冒油的肉串刚熟,苍林马上给灵儿递上几串,自己也忍不住来上几串解馋。灵儿第一次吃烧烤,惊呼美味,苍林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感叹,“明天要再琢磨一下怎么把盐粒儿磨细,辣椒粉要再多一点点。”

亦真看着他们一脸满足地咀嚼,也端着酒走近炭火边,苍林自然地跟他碰杯,“好似林家酒馆的过往又回来了。”

“要是能回到南郡就好了……”亦真感慨一句,将杯中黄酒饮尽。

苍林吃得太快,第一批肉串就要见底,他起身去前边取其他的食材,嘱咐灵儿帮忙扇两下炉子,鲜红的火焰在月光下摇曳。

灵儿站在炉火旁,朱颜依旧明艳。亦真起身递上一杯梅酒,灵儿望着星目里久违的光芒接过酒杯,梅酒甘醇至极,好似眼前的火焰燃起了身体的血液。杏眸明亮,朱唇热烈,久违的欢颜在月色下闪耀,“梅酒……”

亦真点头。

“哪里来的梅酒?”灵儿惊喜,荣记酒馆待了一个夏天,也不见他家有梅酒。

亦真念起今夜的暖阁。他坐在朱窗前等着一更的更鼓,偶然看见月亮旁边闪着几颗星星,跟柳迎梅闲聊起来,“从前很少见过星星。”

迎梅来在窗前,亦真抬手指着月色,“南郡的夜,很难得见这么亮的星星。”

“公子是南郡人……”

“对……”提起南郡,少年嘴角不自觉上扬,浅浅笑意让迎梅意外,自从公子踏入万花楼,还不曾见过他有欢心的时候,“你去过南郡?”

迎梅摇头,“只听教坊司的阿姨说过,南郡四季如夏,遍地谷田。”

“教坊司……”

“是……”迎梅解释道,“教坊司的阿姨多是前朝琵琶女,而今在那里教姑娘们弹琴。”

亦真想起瑛姑,难怪他第一次来听曲儿的时候,琵琶拨弦的调子如此熟悉,看来教坊司里应该会有瑛姑相识的人。念及曾经,少年心中感慨万千,“南郡不止有丰盈的谷田,还有常开不败的繁花,青翠欲滴的竹林,还有梅酒,栀子酒……香甜可口……”说起故乡,少年心情雀跃,“京都的酒楼只有烈酒,辣得嗓子痛,也少了清香……”

“出了暖阁后门的第二个路口有家小酒铺,他们家是卖梅酒的,公子可去尝尝。”李彦大人偶尔喜欢在夏天喝些梅酒,万花楼的伙计经常念叨多亏后门有那么一家小酒铺。

少年闻言,星目闪光,点头道谢。

“京都的公子们都爱烈酒,所以少见用果子酿酒的铺子。云州有家酒馆叫再回首,不论梅酒、黄酒、米酒、桂花酒、栀子酒,只要是世间能点出名的酒,一应俱全。”迎梅望着月色呢喃,鼻子有些酸。

“云州……”亦真仍旧望着星空,“你是云州人……”

“是……”迎梅的声音些许哽咽。

“为何落难此处?”亦真浓眉微蹙。

“我……”迎梅咬紧嘴唇,吞吐起来,“我……”

一更更鼓忽然响起,迎梅到底没有再回答这个说来话长的问题,“公子,更鼓已响。”

亦真虽有心再问,可又不敢耽误时间,他快步攀上暖阁的梁木,动作利落,落地无声。迎梅关上朱窗,吹灭红烛。

那家小酒铺果然有地道的梅子酒,亦真欣喜,还好今宵打赏万花楼的银钱没有全扔给他们,剩下散碎银两刚好够一壶梅酒,少年将酒囊系紧,斜跨在肩,飞奔而去。殊不知正是造访酒铺一遭,才让孟谦和李彦发现了少年的踪影。两人生怕惊动,不敢驾马车追逐,孟谦脚底生风,在后面紧紧追赶。

此刻,月色如水,小院的火光摇曳。少年和心上人围坐在炉火旁,蒲扇轻轻抚动跳跃的火星,举酒,望天。亦真好似又找回竹林里力拔山兮的勇气,他觉得一切阻碍都能凭一己之力劈开,“灵儿,这时节月亮还未能圆,待到月满之时,就是你我立下婚约之时。”

灵儿一时愣住,她望着少年,却不敢信。

苍林拎着馒头和豆腐再回到小院,听闻此话,却步不行,“什么?”

少年起身,将酒杯递给苍林,“我说月满之时,我便与灵儿订婚。”

“我爹他……”苍林说道,“我爹不会同意……”

“我要向陛下请命指婚。”少年开口,孤注一掷。

“可孟大人说过皇宫中礼法森严……”苍林觉得一切渺茫。

“我会先同徐文广先生开门见山,问他救我性命的恩情该如何偿还,看他愿意不愿意替我说几句话。可不论他赞同也好,否定也罢,我都会将陆家予我的恩情禀告陛下。”

“若是他们都不应允呢?”苍林问道,“那是富有天下的帝王,他可用功名利禄来赏赐陆家,未必要用婚约偿还所谓恩情啊。”

“他们若不应允,我便可再入塞北,寒病复发。”少年说得决绝。

苍林和灵儿闻言失色,他们慌张摇头,“绝对不行……”

“为什么?”

“寒病威胁性命!你不能如此冲动!”灵儿语带哭腔,杏眸泛红。

陆苍林跟着摇头,他将食材放下,接过灵儿手里的蒲扇,“就是!为了治你的寒病,我爹还有孟大人都费了不少心,你不能用这样的方法铤而走险!”他想起爹跟他说过寒病发作的风险,倒吸一口凉气,“再说,天天喝药不能喝酒的苦日子你还没过够啊!”

“苦……苍林哥,你不会知道失去爱人是怎样的苦楚。”少年泪红眼眶。

陆苍林心中一紧,叹了一口气,“我……知道……”

“从长计议。”苍林也没了主张,他喝下黄酒摆手道,“从长计议……”

少年打定了主意,星目坚毅,苍林再劝一句,“事关重大,不能冲动行事,想个周全主意才行,否则得不偿失啊。”

少年蹙眉,低下头,答应了一句,“明白。”

“好在如今还能有个安全见面的地方,有些事情咱们可以慢慢商量。”

晚风拂过,带来一缕凉意,小院里摇晃的柴火忽然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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