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志向

这世上有句话叫“同人不同命”,说的是条件差不多的人却命运天差地别。萧隐和伶舟絮她们就是这样。

虽然从性别上,她们同样都是女人,甚至看着还年纪相仿,但是从命数来说,伶舟絮那句“终南还是我家的”就能让人发现她其实很自持身份,这当然也正常,毕竟任谁有这么副好家世兴许都会美滋滋,何况她看样子往常不咋出门,又因为身份高贵,寻常都是众星拱月的,所以她不通世故,更没必要学着对谁卑躬屈膝的,而萧隐却不能不学会察言观色,因为她不是终南山哪个位高权重之人的后代,也不是遗传了哪个大能血脉的天才,她只是个山窝窝出身,绞尽脑汁这才终于进了别人看来的“杂役堆儿”(衡山)成了个“泥骨凡胎”(老头刚才鄙视衡山人时所说)。伶舟絮可以对那帮人“大放厥词”,她却不行,之前对付那破铜锣嗓子,那是因为萧隐和他交手过,她知道这丁的就是个纸老虎而且往常只有巴结人的份儿,并没什么内门的好友,即便真有,大部分人肯定也不会在终南的就要过来挑人时就挑事,而既然并不是当事人,为了这种鸡零狗碎找后账就想必更是没必要,所以既然她就算当众再怎么还口还手也不至于怎么吃亏,她自然就用不着束手束脚了。可别的事上,萧隐肯定还是得多掂量掂量,就比方说:把不把自己得到的机缘公之于众……她就得三思而行。

毕竟,行高于众,众必非之。

偏偏她以为的“机缘”,对于伶舟絮这等人物而言,就是蜗角虚名,蝇头微利。

因此,她们可以大剌剌地说出:“这几样东西通常只需要几百年就能搜全。”可她却反而要谨小慎微。

萧隐虽然觉得这一切没什么值得羡恨,毕竟比起耗神耗力羡恨别人,她觉得不如提升自己更实在,但是这时,看着伶舟絮,她还是忍不住生出了一些凄凉。

那是一种无力感,是又一次真切认识到了近在咫尺却如隔云端的差距就油然而生的一股挫败和自惭形秽。

伶舟絮似乎没明白她的感受和背后成因,见她只盯着自己却不说话就一阵困惑。

“你是想要这个吗?”她抖了抖那珠玉缰绳。

萧隐立刻摇摇头,“不是。”

老头闻声从鼻子里甩出一道冷哼,很明显,他并不信任萧隐所说的话。

“你为什么不想要?”伶舟絮瞪着大眼睛:“这几样东西对你也是有用的。我师兄以前交友不慎有个所谓的‘好兄弟’把他灌醉了就想偷这个呢!可是他没打过麒麟兽,因此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麒麟马头鹿身、鱼鳞牛尾,虽然忠厚敦睦,但是不怒则已,一怒惊人。”萧隐对此并不意外。

伶舟絮点头,“对!我师兄这头还是水麒麟,发怒时不吐火,它吐冰吐水,当时那丁的不了解它的性情,以为它随便谁的话都听,结果对它颐指气使的把它惹怒了,当场就被冻成了个冰疙瘩!”说到这儿,忽然,她看了看萧隐:“咿,你怎么知道这是麒麟的?”

她好像终于反应过来,刚才那破铜锣嗓子说萧隐就是个衡山的外门学徒。这里不比终南,也没什么好资源给外门的学生用。虽然魏正卿刚才和萧隐说了这是麒麟,但是萧隐补充的这些全都是书面知识而不仅仅就是物种名了……她是怎么知道那么多的?不论丹鸟的习性、种族还是麒麟的脾气秉性和外貌特征,作为一个衡山外门的学生,她都是怎么知道的?

伶舟絮好奇地看着萧隐。

“我做杂役时曾有几次出入衡山内门,曾偶然听过同袍之间的课余交流。”萧隐回话。

她并没有讲实话,可伶舟絮听不出,毕竟她涉世未深,对于很多事都还没什么认知,这时一听居然萧隐只是道听途说的,也就信了,还赞叹道:“没想到你们衡山还有闲暇时爱聊神兽的人啊,说起来,我们那边其中一门课就是地理,有专门讲《山海经》(里头有不少奇珍异兽)和《云笈七签》(同上)之类的,虽然大家也都听,但普遍是为了应试,不得不听……我还以为普天下都差不多,看来还是我草率了。竟然浅滩也有游龙!”

萧隐一脸认真地听着,而那老头却忽而冷冷扫了萧隐一眼:“虚与委蛇,油嘴滑舌。”

衡山这种小地方,哪来的那么多好读书、读好书的人?这萧隐八成是自己东拼西凑偷看了什么,这才知道了那么多事,只是她还嘴硬,不肯直说。那三言两语骗骗伶舟絮这种天真烂漫的还行,碰到了他这种老油条肯定就是漏洞百出了。

萧隐自知理亏,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她需要藏锋自保,因此她只当没听到他吊吊赖赖,接着专心附和伶舟絮道:“是啊。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伶舟絮看她态度好,自己也还是乐呵呵的,没搭理那老头,继续跟萧隐讲:“说回来,这个珠串虽说我师兄就是拿了当日常用品的,但是有些人对此就可宝贝了呢。那个人被冻成了冰疙瘩以后,还有人贼心不死,后来我师兄也终于长记性了,他给这玩意和麒麟都上了个‘锁’,”说着,她一手拎着那珠玉缰绳,一手轻轻拍了拍那麒麟的后背:“你我之所以能上来,都是因为他提前分了权限给我们。不然咱俩也肯定得哗啦一下被结界弹开!”

萧隐思索:“这‘分权限’指的是以画符的形式来分吗?”

“不一定。”伶舟絮想了下,“他得意谁,就会给谁一样信物,你的是他亲手画的平安符,我的嘛……”老头这时沉声咳嗽了两下,伶舟絮闻声立刻改口:“啊,这个不好说,以后再讲给你听吧。”

说完,她对那吹胡子瞪眼的老登做了个鬼脸,然后又对看着自己掌心发呆的萧隐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师兄一碰面就对谁这么好呢。”

“什么?”萧隐从自己被画了符却已经不冒蓝光的掌心抬头。

伶舟絮又看了她一阵,忽然轻身凑过来和她咬耳朵:“我师兄好像很看好你啊,你多努努力然后问他要一下这个珠串,可能他哪天头脑一热就送你了!”

萧隐一头雾水:“我到底为什么非要这个宝物?”

“那你就是不想要喽?”伶舟絮似乎比她还惊奇:“到底为什么啊!”她瞪着眼、歪着头,反反复复打量着萧隐,怎么看,怎么想不通。

按理说萧隐这种人肯定很缺资源,别说她了,即便是终南的一些学生也有对这些产生觊觎之心的,上边那个被麒麟冻成冰疙瘩的就是例子之一,而就是伶舟絮这种衣食无忧不偷不抢的人也知道,想要什么其实只要跟这东西的主人打交道,关系够近了也许就能直接开口要然后对方碍于情面估计就会把东西给她了(她以前就几次用过这招,简直百试不爽),何况魏正卿还是个往常就明摆着比较好说话的人,虽说近几年他吃多了亏也多少有了点心眼,不大随便跟别人交心了,但是如今只是一登场,他就表现出对萧隐的善意,连回春丹这种终南内门学生才用得上的丹药他都能直接给萧隐吃了——很明显,他就是有意和萧隐交友的。那么难道这时不正是萧隐和他建交再问他要宝物的好时机吗?究竟为什么萧隐会放弃这有可能到手的油水呢?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萧隐低头轻抚着那缰绳上发着五彩珠光的宝石,回答。

伶舟絮有些愣住了。

“絮姑娘所讲的这宝物当然也让我心生向往,可不义之财不可取,重点并不是魏道友是否好相与或能否将其赠予我,”萧隐看着那珠串,道:“是我作为一个人理应对得住这一撇一捺,顶天立地,不该蝇营狗苟,更不该生出大贼之心。”

她迎着阳光,忽然抬头注视着伶舟絮:“我虽家境贫寒,但心之所向是坦坦荡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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