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昆仑

昆仑,神女峰。夜凉如水。

几个时辰前,萧隐同伶舟絮一齐来了昆仑墟,这里和终南乍一看除了气温更低,山顶不时有积雪,也没什么显著不同,毕竟高等建筑物的规格都是有规律可寻的,于是贝阙珠宫这种富贵东西都是大同小异,万变不离其宗。唯独比较不一样的是,这一次萧隐和伶舟絮真的住了同一间房——因为主办方考虑到这些杂役选拔上来就是为了悉心照顾主家的,而且各大门派选手参赛都挑了自己的同性照料自己的日常起居,所以主办方并不强求所有杂役都住在别处,伶舟絮便顺势把她留在了跟前,只是双方到底身份有别,纵使同在一栋建筑也到底不能共处一室,因此萧隐还是得住在偏一些的地方,最多只是距离伶舟絮不远而已。而这时萧隐吹灭了烛火,推开了门。

她的动作很轻,开门后,微微四顾,发觉伶舟絮屋子里已经熄了灯,萧隐便更加轻手轻脚踏出门槛,沿着回廊走了半天,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们如今所在的宫殿匾额上龙飞凤舞写着“霞蔚殿”。

萧隐知道,“霞蔚”,意思是指云霞盛起貌;鲜明华美貌。

当初刚过来时,她就发现这处宫殿不仅建造得华丽,从地理位置上还确实掐尖了神女峰的好景色,几乎冷不丁一见,她就忍不住看直了眼,可那时候她手头还堆着一摞事待办,因此只能趁夜色来这边走走。

然而她刚刚站定,一道洪亮又熟悉的声音就从她身后被风吹了过来:“萧隐!”

她转头,伶舟絮提着一盏琉璃灯,正瞪着眼睛看着她:“看什么呢?”

萧隐笑了笑:“睡不着,看看风景。”说着,她走过去接过伶舟絮手中的灯,替她照着前方的路。

伶舟絮闻声,好像也才反应过来,可她们并没有接着往前走,而是两人索性都一起坐在了石阶上。

朗月高悬,深蓝色夜幕中繁星点点,一条河流似的光带穿过了天际,伶舟絮撑着下巴看了一阵,忽然问萧隐道:“你觉得天上这些东西,除了传说中的广寒宫所在地以及河还像什么?”

萧隐顿了下,仰望片刻,“像我家洗净了盛菜用的白瓷盘子,我老家田野的草籽,还有农忙时我们在手上缠的纱布。”

伶舟絮蓦地看向她,显然觉得很惊奇。

在她的印象中,萧隐一向是有空就看书学习的那种人,而且往常萧隐跟书院中那些老学究们交谈都是文绉绉的,那一口一个典故,绕得她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可是这时候景色宜人,她便也实在想听两句风雅的过过瘾,于是伶舟絮本以为萧隐肯定能引经据典或吟诗作对一番的,不承想她居然只是来了这么一句。

一时间,伶舟絮不由一愣,萧隐也没有多说,只是望着天。

片晌,伶舟絮思索了下,试探:“你想家了哇?”

萧隐低低应声。

伶舟絮往她身边挤了挤:“其实我也有点想家。”她说,“长这么大,这还是我头一次骑着丹景跑这么远!”说着,她撑着胳膊看向天边,眯着眼似乎要极目远望,又到底只能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我爹他们这时候做什么呢……”

萧隐没作声,旁边的琉璃灯发着光,光晕沾湿了她双眸和双颊,伶舟絮扭头看了看她,又伸手到她跟前晃了晃,萧隐这才有了反应。

“想什么?”伶舟絮噘嘴问道。

萧隐:“我在想这时候我娘在做些什么,她本就身体弱,虽然这些年我给她换了房子,又领她住进城里,而且找了个靠谱的姑娘照料她,可我还是忍不住惦念她。”

伶舟絮听完,刚想说话,只听萧隐又道:“我还在想,这时候是戍时。”

伶舟絮偏头:“嗯?”

萧隐望着琉璃灯:“我还在衡山的时候,说是‘外门学徒’也只是挂名的而已,那时候我每天都要子时歇息、寅时起,最多睡不过四个小时,因为我们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儿,有时候甚至连吃饭的时候都直接压榨没了,只能用辟谷丹代替,”她说着,忽然笑了下,“然后每次我们忙完了都能见着别的学生屋子里零星几点灯火,大部分人早在我们休息前就已经休息了。”

伶舟絮听罢,拉着萧隐的手,“你现在跟着我了,我不会让你忙那么晚才睡的。”

萧隐却还是注视着那盏灯。

伶舟絮看着她,她们谁都没有说话,琉璃灯的灯芯放射出明亮的火光,火光在萧隐脸上波动起伏,不知过了多久,萧隐突然问道:“絮姑娘有兴趣听听我在衡山工作时的经历么?”

伶舟絮立刻点头。

其实她早就好奇萧隐都在衡山外门做什么,怎么就那么忙,可萧隐不说,她也不好问,毕竟萧隐也就是在那儿打杂,这种工作履历她只需知道个大概就够了,细问反而显得仿佛盘问一样,不大妥当,而萧隐这时却主动给她解了好奇心。

第一段话,她说,“衡山外门的存在就是为了给内门提供日常生活所需的服务。往常,外门学生做的很多活包括砍柴、挑水、淘米、择菜、浇花(或者说侍弄植物)、煮饭……都是奔着维护宗门环境,同时让那些还没辟谷的内门学生们日常起居得到更好的保障去的。当然了,这里头也不缺脏活累活,比如刷恭桶、挑粪和耕地之类,”说着,她顿了下,“不过,事实上,衡山外门学徒中做那些脏活累活的很多都是女性。”

伶舟絮惊愕:“为什么?”

很久很久以前,魏正卿刚进终南的时候,她也问过魏正卿,衡山和终南相比有什么不同,当时魏正卿和她说了几点,唯独没提及性别比,于是她以为衡山肯定也是丁多女少的,原来衡山竟然是女性居多吗?

“是因为南岳夫人吗?”伶舟絮想了下,问道。

萧隐摇头:“不是的。”

南岳夫人魏华存虽然是衡山的开山祖师,但是她当年修道前曾被强嫁给丁人并被迫屙了两个丁,因此几经辗转这掌门之位早就过到了丁人手中。丁人自然不可能将到嘴的肥肉拱手相让,因此,衡山早就成了丁人的天下,而女人只是他们招收进来打杂的存在,恰好,萧隐当初在扶摇节(各大玄门门派招生在她老家那天)脱颖而出,她也就跻身进了衡山做了杂役之一。至于丁人,就算和她们同等资质,也一向能在内门混个更好的差事,唯有女性普遍没资格这么做,萧隐虽有几次出入内门,但那也是因为她干活手脚麻利而且为人吃苦耐劳有责任心,这才让内门一些学生觉得她不赖,不时叫她来跑前跑后,也正因如此,她才在内门有几个比较相熟的(女性),偶尔能托人也给她捎几部课本的残本让她长长见识,那些在内门打杂的丁的虽然不知道她居然还有门路弄书看,但是一看到萧隐身为女性竟然也能有进出内门打杂的这种“殊荣”,他们立刻就红温了。接下来几年,关于她“采取不正当手段上位”的谣言一直不绝。不过他们也不敢明说,只敢挤眉弄眼的私底下讲两句快快嘴,直到有天,萧隐抓住了一个丁的,直接拿砍柴刀抵住了那丁人的腰子,他们这才终于闭了嘴。

那丁的正是最开始捏造谣言并大肆传播的那个,没有人知道萧隐怎么发现这罪魁祸首的,而这罪魁祸首那时候也哭哭啼啼的老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他一根大拇指直接被萧隐活生生掰断了,脖子上也一圈血痕——那是萧隐刚抓住他,发现他不老实,这才从腰子把刀锋移位到脖颈儿造成的。

而这件事至今都没人找萧隐算账,纵使那些人当时都在场,一群人也都跟约好了似的一个个把嘴闭得严严实实。

“可这个事却在我师妹中传得沸沸扬扬了。”萧隐说。

伶舟絮已经听愣了,闻声,她慢吞吞看向萧隐:“啊?”

萧隐却也忽而看向了她:“说到师妹,外门中,我有个师妹,同絮姑娘年纪相仿。”说着,她又想了下,竟微微笑了,“个性其实也相近。”

伶舟絮瞪圆了眼:“谁呀?”

萧隐:“她和我同工种的,一个点儿值班,按理说应该是我同事。不过年纪确实比我小了很多,可她安分守己,做事也很稳当,心思也不怎么复杂,每天大约只有一件事让她很苦恼。”

伶舟絮借着她的话,琢磨了下自己每天最苦恼啥,然后拧起了眉头:“啥呀?”她每天最苦恼的大概就是自己还要念书、写作业,而按照萧隐的说法,衡山外门学徒都是打杂的,不怎么需要求学,那么萧隐那跟她“年龄相仿,个性相近”的师妹还能有什么苦恼呢?

萧隐:“每天太忙,干活太累。”

伶舟絮:“啊?”

萧隐看回了琉璃灯:“她曾和我说,她每天最大的苦恼就是‘每天太忙,干活太累’,然后和我说,她将来想做外门管事或下山开个店铺卖糕饼酒水,再自己坐着算账、监工、收钱……她说她不想过那种为人鱼肉任人差遣的日子了。”说到这里,她低声道:“我之所以能前往紫府门参选,就是因为她把终南要选杂役做临时工的事告诉了我,还主动提出要替我做工,方便我去参选,当时我还和她说,‘总有一天,我会带你一起去终南’……”说着,萧隐微微停滞了下,“也不知道现在她怎么样了。”

伶舟絮闻声不禁一顿。“你今天失眠,不会就是因为你惦记你娘和你还在衡山的这个故交吧?”

萧隐沉默片刻,点点头。

“早说呀!”伶舟絮轻轻推搡了萧隐胳膊一下,萧隐抬头看着她,脸上懵然。

伶舟絮:“就这点事儿,你不用绕那么大圈子告诉我,你可以直说的。”她拍了拍萧隐的肩:“不就是个捞几个人吗?多大点事啊!

在萧隐呆愣的注视中,伶舟絮拍着胸脯道:“等结束了这场群英宴,咱们干脆就去一趟衡山,我把你那个师妹一起接过来,咱们仨一起回终南!

“你娘身体不好,不宜奔波,那我就再派人多照拂你娘,每个月……不,每周给你来一封信汇报情况,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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