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上前去,凑近了去看闵碧诗的脸,“瞧着面生啊,以前怎么没见过……”
闵碧诗身形不动,依旧垂着头,任由李垣瑚打量。
挨得近了,一股清爽的香气传进李垣瑚鼻中。
李垣瑚恍然大悟,转头一拍大腿:“我知道了!凌安……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小倌了?芫桑知道不得伤心死……”
赫连袭正打算让虎杖先带闵碧诗去别处等着,不想李垣瑚这傻子突然来这么句,一时语塞:“……不是。”
李垣瑚一面打量闵碧诗,一面道:“这几日,我一进茶兰坊,芫桑就追着我问,赫小王爷怎么今日没……”
赫连袭豁然起身,一口打断:“我没有,我不认识。”
李垣瑚止住话头,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看他。
赫连袭理直气壮地问:“芫桑是谁?”
李垣瑚:“……”
四下皆静,所有人都低着头,没人敢说话——除了李垣瑚,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跟见了鬼似的。
“凌安,你怎么了?”李垣瑚伸出手在赫连袭额上摸了摸,“你别吓我,这几日是不是朝中有谁又说你了?御史台要弹劾你?”
赫连袭把他的手放下来,一脸的自然:“我就是御史台,谁敢弹劾我?”
“嗐。”李垣瑚笑了一下,转到闵碧诗身后打量,说:“喜欢小倌就喜欢,断|袖之癖,龙|阳之好,这点事如今在京都司空见惯,没人会说什么——不过,凌安。”
李垣瑚越看闵碧诗,眼里的精光就越盛,如同打量一顶珍藏的绝世名器。
他盯着闵碧诗,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闵碧诗低着头没说话,看起来更乖顺了,让人忍不住想上手揉捏他。
这对李垣瑚来说简直称得上勾引。
他不禁道:“你这小倌也太好看了,这眉眼,这肌骨,还有这身段。”李垣瑚突然把手放在闵碧诗腰上。
赫连袭眼皮骤然一跳。
玉樵、苏叶二人俱是一惊。
三人都心惊胆战地看着李垣瑚,生怕闵碧诗转头一口咬断他的脖颈。
这人的牙口可是有目共睹的。
所幸李垣瑚只是把手放在闵碧诗腰外侧,没碰上,虚虚地比划了一下,惊叹道:“这腰身也太细了,都快比上平康坊的姑娘了,凌安,这种尤物你从哪弄来的?能不能借我也……”
话还没说完,赫连袭勾着李垣瑚的肩膀,把人往外面带。
“借不了。垣瑚,这两日太后盯我盯得紧,你先去月宫院看看,是不是真说得那么传神……”
他们俩声音远了。
闵碧诗抬起头望望外面,面色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眼神冰冷,仿佛打量着猎物。
赫连袭很快就把李垣瑚打发走了。
李垣瑚走的时候还拉着赫连袭,让他快些破案,若是需要什么便利只管向他提。
都是混子,赫连袭搞不定的事,李垣瑚就能搞得定?
赫连袭没多说,随便敷衍几句,又让人把绿李打包好,塞给李垣瑚的侍卫,将人好生送上轿子。
赫连袭心里惦记着书房,前脚刚送走李垣瑚,后脚就三步并两步回去了。
进了书房,只见玉樵、虎杖、苏叶三人交错围在闵碧诗身外三步远处,齐齐望着门口。
闵碧诗低着头,双手拢在身前,侧面看像尊精雕细琢的天神像,后背挺立,双肩自然放松,腰窝处凹陷下去一块,祛了一身鞭笞血污,月白色长袍反倒显得他不食烟火。
赫连袭一挥手,说:“都出去罢。”
玉樵三人躬身听令,轻轻带上了门。
赫连袭上下打量闵碧诗一眼,目光情不自禁地停留在他的腰身处,脑海中猝然蹦出李垣瑚的声音:“他这腰身也太细了,都快比上平康坊的姑娘了……”
“腰身太细了……快比上平康坊的姑娘了……”
“腰太细了……平康坊的姑娘……”
“腰细……姑娘……”
“腰细……”
“……”
这声音就像鸩酒,带着挥之不去的魔力,在赫连袭脑海中一遍遍盘旋。
妈|的!
李垣瑚那个色中饿鬼!
赫连袭有些烦躁地喝了口茶,刚泡好的岩茶一入口,就烫得他手一抖,连茶带杯地摔在地上。
“谁大夏天的喝烫茶!”赫连袭擦着烫出红印的嘴角,骂骂咧咧:“有病!”
接着又端起一旁的冷茶,对着壶嘴饮了一口,压下心里的燥火。
他对着闵碧诗命令:“过来。”
闵碧诗朝前走了几步,停在他身侧,不远不近地站着。
赫连袭心里腾着一股无名火,又命令道:“近点。”
闵碧诗朝前迈了一小步,离他还是有好几步远。
“我让你近点!”赫连袭蓦地喝道。
闵碧诗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脚步却没动,温和道:“殿下请吩咐,罪臣听得到。”
——这样一看,赫连袭又像个草包了。
阴晴不定,喜怒难猜。
赫连袭将那股火气咽回去,抬眼看着闵碧诗,问:“这案子你想怎么查?”
闵碧诗垂着眼眸,低声道:“全听殿下差遣。”
低眉顺眼,软弱可欺,像一只任人凌虐的羔羊。
“这案子归御史台审,却是紫薇阁直下的文书。”赫连袭晃荡着腰间的玉佩,“方才我和齐王说,上面限七日破案,唬他的。”
赫连袭伸出四只手指头,“最多四日。”
紫微阁就是中书省,掌天下总判,佐天子执政,甚至可直接驳回皇帝政令。
紫薇阁下的本是限三日,但此案曲折诡谲,恐有内情,知情者又知之甚少,三日内难破,御史大夫连夜上书紫薇阁,请求宽限几日,但只多争取了一日。
闵碧诗静静站着,面上全无表情。
也是,三日,还是四日,与他何干?
这案子若破了,闵碧诗就得回刑部接着候审。
若是没破,也牵扯不到他。
那两个意义不明的丁零文若真和他有关系,最多再扣一个罪名,顶破天了就是谋反。
通敌罪名都摆在眼前了,还怕谋反?
虱子多了不痒,破罐子破摔罢了。
赫连袭修长的手指叩击着玉佩,问:“闵碧诗,你想要什么?说出来。”
闵碧诗没说话,衣袖下的手指蜷缩起来。
“想见闵宛南,对吗?”赫连袭说,“我答应你,这几日刑部不会再拷问她。”
闵碧诗眼睫微动,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赫连袭松了口,说:“好,本王再退一步,保她不死——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能知道什么,做了刀下鬼,也不过是闵氏的陪葬。不过叛臣之女免不了要充进教坊司。”
赫连袭轻叹口气,安慰似的说:“那也是她最好的归处了,教坊司是官|妓,往来的都是朝廷官员,不算太委屈。”
赫连袭面上在看手里的玉佩,实际余光则注视着闵碧诗。
闵碧诗抿了抿双唇,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像一块冰封已久的岩石,静静地沉在湖面之下,没人能窥见湖底的情形。
真能忍,赫连袭暗想。
闵碧诗沉默片刻,上前朝赫连袭行了叉手礼:“多谢殿下开恩,罪臣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赫连袭眉心一皱,反而笑了,拿起桌上的茶壶,斟了杯岩茶递给他,道:“你给了我想要的,我自然会帮你达成心愿。”
闵碧诗抬眼看他,弯着眼睛笑起来,接过那杯茶一饮而尽。
赫连袭看着他那双好看的眼睛,说:“那咱们一笑泯恩仇,可好?青简。”
闵碧诗目光柔和,将茶杯恭敬地放回桌上,说:“太亲近了,殿下称我名字便可。”
青简是闵碧诗的表字,只有在雍州家中时,兄姊父亲才这么唤他。
赫连袭摇头:“闵氏如今是众矢之的,朝中上下这么多双眼睛,嫌命长么,还是嫌惦记你的人不够多?”
“在外时我就叫你……”赫连袭心头那点恶趣味突然燃起,坏笑着说:“叫你香魂,如何?”
闵碧诗怔愣片刻,随后俯首道:“是,殿下。”
赫连袭心情豁然开朗,起身拉起闵碧诗的袖子,将一颗绿李塞进他手里,说:“走罢,御史台那边来信儿,刘征纹和魏琥有新交代,一会过去你少说话,只管听就好,有什么发现回来知会我。”
闵碧诗不想他会突然拉自己,几乎是肌肉反应,他猝然收回手。
然而赫连袭力气大得出奇,他挣了一下竟没挣开。
赫连袭回头看他,眼睛落在他的腰间,随后转头朝门口喊道:“来人,给他换个腰封,咱们慰东王府要倒灶[1]了吗,连个合身的衣裳都没有!”
*
御史台,察院外。
进察院前,赫连袭拿过苏叶手里的面纱,让闵碧诗自己围上。
面纱是青色的,里外一共三层。
闵碧诗下半张脸遮得严实,瞧不出真容,只是憋得慌。
赫连袭掰着闵碧诗肩膀,左右看了看,又在他鬓角、两耳处打了死结,才满意地笑笑,带着人进了院。
刘征纹和魏琥是分开押的。
刘征纹在东边讯室,魏琥在西边讯室。
他俩都属于在押待判,案情未梳理清晰前,不得离开御史台。
刚进察院大门,一个戴着幞头的年轻人,正捧着几叠案卷从房内走出。
那年轻人五官周正,面白高挑,脖子上挂着一个“单照”[1],绿色官袍束得腰身修长,儒雅斯文。
是殿院的同知东推黄良安。
黄良安一见赫连袭就凑上来打招呼:“赫中丞,您可来了,昨夜刘征纹刚交代。”
黄良安低声道:“新茬儿,初审时他俩都没说,昨夜突然提起,见了鬼!”
“怎么说的?”赫连袭问。
“就说,那夜鬼宴上见到一女子,很古怪……”黄良安正待细说,一转头,看见跟在后面的闵碧诗,遂问道:“哎——这位是……”
“兵部特遣督查使,协同御史台查案。”赫连袭道。
“兵部?”黄良安一个劲儿地看闵碧诗,“兵部哪个司的?我这没收到兵部调令——哎,这大热天的,戴着面纱做什么?”
黄良玉说着伸手朝他脸上摸,指尖还没碰到面纱一角,就被赫连袭拎着领子拽回来。
“风寒。”赫连袭说,“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
上梁不正下梁歪。
御史台里大概分成三拨,一拨是以御史大夫为首的元老派。另一拨是年轻一些的,平日喜欢跟着赫连袭玩闹。还有极个别人,两不靠,只管做自己手头的事。
黄良安明显就是跟着赫连袭混的那一拨。
黄良安,二十有三,太学出身,元德二十九年贡生,因成绩一直吊车尾,在国子监待了三年也没分着职位,后来在祭酒的举荐下,推入御史台。
黄良安本来是做书令史的,平日管理文案工作,后来赶上御史台殿院改编,同知东推一职无人代理,就让黄良安暂代。
当年,国子监祭酒举荐黄良安时,曾说,他为人沉稳低调,话少可靠。
如今看来,全是反的。
赫连袭严重怀疑,国子监本着多个人多口饭,少个人少生事的理念,一脚把黄良安踹进了御史台。
二十三岁,正是好奇心大作的年纪。
黄良安不死心,脖子都快扭成平角了,企图看清闵碧诗下半张脸。
但他捂得太严实,只能看见一双漂亮的眼睛……额头也漂亮,其余全隐在青色面纱下。
“风寒不是小病。”黄良安说,“染了病还要办公务,真辛苦啊……督查使怎么称呼啊?”
“姓贺。”赫连袭转回黄良安的脑袋,随口道。
“赫?”黄良安噎了一下,迟疑道:“和……和和您同同、同姓啊?”
“贺季真[3]的贺!”赫连袭咬牙道。
“噢,贺老啊。”黄良安说,“贺老的诗真是天下闻名,我觉得李太白都比不过。他那首《回乡偶书》我还会背呢,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4]。对吧?贺督查,您怎么不说话啊?”
“你要是没话说可以不说。”赫连袭揪着他的衣领,恶狠狠道:“都说了风寒,怎么说话?黄良安,你有事就说,没事滚蛋!”
“有啊,我有啊。”黄良安一把抓住赫连袭的手腕,正抓到他伤口处。
赫连袭吃痛“嘶”了一声,甩开他的手。
黄良安奇道:“咦?赫中丞,您受伤啦?”
赫连袭忍无可忍,捏着拳头朝黄良安挥过去。
黄良安朝后一躲,快速道:“刘征纹正押在东侧讯室,案情有些复杂,您得过去亲自问问。”
*
问:闵碧诗宝宝腰为什么那么细?
答:逃亡 狱中刑讯,饿的。
[1]破产
[2]古代单镜近视镜的一种
[3]贺知章
[4]《回乡偶书》其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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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小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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