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这除夕夜,我知道了小武的实际年龄,足足小了我三十个月,难怪张口叫我哥,确实算弟弟,我做大哥的可不得照顾着点么?
饭桌上他不怎么动筷子,沉默居多,我妈问一句才答一句,怕他不习惯,我时不时给他夹菜叮嘱多吃点,他就乖乖点头,小声跟我念着够了够了,脸皮儿正薄,我妈哪壶不开提哪壶,问我小武是不是常来家里玩的那几个孩子之一。
我赶紧岔过去,一岔吧我妈又老生常谈,催我抓紧找女朋友,别只顾工作,要事业爱情两手抓,说到兴头上她跟小武抱怨起来,数落我快三十的人了,光会赚钱不会谈恋爱。
结果小武笑了,我听见了他的笑声,转头见他笑着跟我妈说,感情的事儿要看缘分,指不定哪天我就找着对象了。
他说的是对象不是女朋友,像在给我打掩护,差点忘了他是个知情的,知道我不喜欢女人。
就忽然间,我想起我亲过小武,第一次他抗拒我不回应我,第二次也是在我的强迫下但慢慢回应我了,会搂住我脖子轻声哼哼。
人的很多想法都是在一念之间产生的,有的能找出理由,有的一时找不出理由,因为忽然间想起这个事儿,我又忽然间好奇,如果再有第三次,小武会给我什么样的反应?
很快我意识到,我对小武的心思可能没断干净,这回挺奇怪,我对他没起色心,单纯想亲一下,想知道他的反应。
不过也就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很快又下去了,我一个成年人要连这点小冲动都克制不了的话,跟畜生有什么区别?
主要小武哭起来忒可怜,下不去这个嘴,我找到遥控器打开电视,春晚已经播了一阵,是一器乐演奏节目,听着没什么意思。
我又给小武夹菜,见他碗里空了拿走要给他添饭,他一下拽住我胳膊,冲我摇头说吃不下了,先前在旅店吃了一顿。
那小眼神,那小脸儿,还有那一张一合的嘴,我放下空碗看回电视,心想我怎么还能是个混蛋呢?净他妈想些有的没的。好在下一个节目是小品,潘长江和蔡明演的,热闹了点。
我都多少年没看春晚了,还是小时候陪着姥姥一块儿看过,小品逗得我妈直乐,没一会儿小武跟着乐,在我边上一会儿哈两下一会儿哈三下的,他一笑我也跟着笑,不知道笑个什么劲儿,就觉得有意思。
不是小品有意思,是开怀笑着的小武有意思。
下一个节目是那英的歌,名儿叫春暖花开,小武听到一半突然起身打招呼,说时间不早了,得赶回旅店,那儿十二点锁门。
我让他收拾东西就是不打算再放他回去,没等我开口我妈先留人了,她比我有良心,特容易心软,拖着小武不让走,家里的空房间都提前收拾好了,没衣服换穿她儿子的,说着就催我去给小武准备衣服。
小武那脸皮儿啊,是真薄,看他一口一个阿姨叫得为难,我直接把他拽进我房间,从行李箱里翻出一套贴身穿的外加一条内裤。
我说内裤新的,洗过了。
他就跟抱了块烫手山芋,又立马还给我,摇头直说不行不行,已经给我添了不少麻烦,不能再给我和我妈添麻烦了。
我问他,你行李呢?真是自己一人回来的?
他不吭声了,我等了他一会儿,说你要不想给我添麻烦,当初就不应该找我借钱,不应该给我打电话,不应该叫我哥,我这人其实挺没良心的,除了我妈和我姥姥,没对谁好过,能拿你当弟弟,是真有这个心帮你。
短暂的沉默后,小武把换洗衣服拿了回去,低着头又向我道谢,我打断他,说我听够谢谢这俩字儿了,以后别说了,他还是固执地向我道谢,后头跟了句话。
“我就是想谢你,也谢谢你妈,好久没人对我这么好了,我心里高兴,一高兴就想说谢谢,除了谢谢,不知道怎么回报,没有能回报的。”
这一刻在我眼里,小武就像个弟弟一样,他岁数没我大,长得没我高,身材没我壮,肩膀瘦弱得连自己都支撑不了。
“怎么没有?”我说,“我妈怕冷清,在我这儿好好把年过了,就是回报我。”
小武他总算点头,应了下来。
春晚一直看到十一点多,期间小武特懂事儿,帮着我妈一块儿擀面皮包饺子,手法利索,又去厨房里盯着锅烧水。
我进去看他忙活,他包的饺子比我妈包的好看,像一个个元宝,被我妈夸得天花乱坠,我也夸了两句,随口问他,哪儿学来的?
别人教的,他说。
我没问谁教的,看着小武把元宝饺子一个个下锅,挺能干,又随口调侃他,你这手艺我看能开饭馆,不过做生意辛苦,我身边正好缺个做饭的,以后给我打工得了,亏不了你。
“是挺辛苦的,”他突然告诉我,“钟哥,我以前就是厨子,对不起啊,我不想再做厨子了,你要喜欢吃我做的菜,我明儿给你做。”
我听明白了,小武可以做菜给我吃,但并不想以此作为谋生手段,他对这个行业有抵触,或许经历过什么不愉快的。
吃完饺子,我妈去睡了,回房前她硬给小武塞了个压岁包,我想起自己还没准备的大压岁包,看小武一副要哭的样子只能先放一放,等他洗好澡回到房间,我敲开门把压岁包交给他放枕头底下,然而这回他不是要哭,是又哭了。
得,不如不给,直接转账多好。
小武又哭,我能怎么着?及时安慰他说,别动不动就哭鼻子,这压岁包以后年年给,你是不是得年年跟我哭上一回?
他吸着鼻子,哽咽着对我吐了三个字儿。
“好厚啊……”
他妈的,一下给我逗笑了,我说还有比这更厚的,红包忒小塞不下,这钱别省着花,不够了管钟哥要,过两天再给你换新手机,换个全触屏智能的,你那老古董该淘汰了。
结果几句话说下来,小武紧闭着嘴巴直掉眼泪,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可怜到我不得不在床边坐下,想办法哄他开心。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合着你也是?再哭,家都让你淹了,我妈不会游泳。”
他抹着眼睛用力吸鼻子,反过来怪我不吉利。跟我妈一样一样的,哪儿那么多邪乎劲儿?身边没纸巾,我用袖子给他擦了下手,警告他不许再哭。
“行了,就这一回啊,赶紧睡觉。”我关了灯,在他身边躺下。
黑暗中只有轻轻吸鼻子的声音,慢慢安静了,就在我以为小武睡着了准备起身离开时,他开口了,喊了我一声钟哥,声音软软的。
这不是成心招我么?我突然不想走了,问他:“睡不着是么?”
好一会儿,他嗯了一声。
睡不着能干什么?我还是想问清楚,哪怕这是在揭小武的伤疤,他心里要真的装着程飞,我也好把心思断干净了。
“小武。”
“嗯。”
“你和程飞,到底什么关系?”
又是好一会儿过去,小武给了我答案。
“他是我弟,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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