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常上下打量着林少爷，按理说，她如今有通神之力，应该能看出对方是不是被鬼附身。可她看了半天，愣是没有看出一丝破绽：“莫非……是夺舍？”

林少爷闻言挑眉：“不是，是献舍。”

献舍！谢无常倒吸一口冷气——这意味着附身的鬼魂，恐怕极其可怕。

林少爷目光转向妆台上的胭脂，走过去，指尖轻轻拂过：“我其实……是个女孩子，叫如意。”

耳边仿佛有什么轰然炸响，谢无常只觉得诡异无比，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对她说，他是女孩子。

谢无常定了定神，杏眼微眨，疑惑地问：“林少爷喜欢你，所以献舍给你？”

此刻，谢无常脑海里，已经脑补了无数个人鬼情未了的狗血爱情故事。

如意摇摇头：“我没有这个福分，他是个很好的人。”

谢无常不解：“那他为何要献舍给你？”

如意的眼中氤氲上一层雾气：“世上苦命的人太多，他也是没有办法了。

我跟他的相识，要从端午节说起。每年的端午节，林家大院都会布施粽子，成群的乞丐会一早来讨粽子。林夫人跟林少爷提着香鸡大粽，一个个地分给乞丐，每个乞丐领到粽子后，都会感谢林夫人，说一些吉利话，有的说林府行善积德，必能逢凶化吉，大富大贵。有的说林家少爷日后必能高中状元。

我那时候才六岁，是这些乞丐中最小的一个，排在队伍最后，跟着老乞丐们向林少爷乞讨。可是轮到我时，粽子已经发完了。那时候林少爷也才十岁，他让下人去把他房间里的粽子拿给我。下人很是不乐意，小少爷的粽子给了小乞丐，那小少爷吃什么？就抱怨说我们这些乞丐好吃懒做，只知道伸手向人要吃的。

当时六岁的我听了，满脸通红地愣在了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十岁的林少爷却认真地对下人说，他们做乞丐的，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好吃懒做。去年发了大水，很多人没了家业，也有些是家里一时有了困难，才没有办法，出来要饭。你看这个孩子这么小，顶着大日头出来讨粽子，你怎么能说她好吃懒做？

我听了少爷的话，埋在胸前的头才微微抬了起来，就看到有一串粽子放在我面前，那是第一次有人珍视我的要求，把我这个乞丐当人看。

可是他给我的是白米粽，没有香鸡粽那么多馅料，我鼓起勇气问他，有香鸡粽吗？我跟阿婆一个月没有肉吃了。林少爷知道是下人故意拿的白米粽，他听我说完，转身自己跑去了厨房。

我以为他生气了，觉得我嫌弃白米粽，我只好灰溜溜地走了，心想回去又要挨打了。谁知道身后传来一个很好听的声音，我转过身，看到林少爷拿着一串香鸡大粽追了出来，问我怎么不等他，让我把粽子拿给阿婆，还叹气说，我有阿婆，但是他没有阿婆了。

我看了他半晌才敢告诉他，我也没有阿婆，是我后爹叫我这样说的。

他听了好像很吃惊，我只是伸出胳膊给他看，上面是被后爹打的一道道或深或浅的淤青。

林少爷看到我手上的伤，眼睛里满是愤怒。他可能不知道，后爹对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拉着我的袖子，坚定地望着我，让我不要走，留在林府，他可以求他娘亲收留我。

我吃惊地看着他那双白皙的手，他居然没有嫌我脏。我想了想，目光望向他身后的下人，心中沉甸甸的，像是坠入了石块，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了句我不喜欢林府。

然后甩开他的手，拿着香鸡大粽很快地跑掉了。”

谢无常听得匪夷所思，急问：“那后来呢？”

如意叹了口气：“后来，我就变坏了。学会了偷，学会了抢。即使这样，我还是被我后爹打死了，死后还被配阴婚了。最可笑的是，男方那边说给一百两，我的后爹要一万两，不然不同意，后来因为这个起了冲突，我后爹也被人给打死了。

我那时候已经变成了厉鬼，跟着一个山里的妖精学了点妖术，想去找我后爹报仇。可是他一死，我在世上就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了，那天晚上我在月下想了一夜，最后决定去林府看看林少爷，那个曾经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光亮的人，就去林府偷偷看他一眼，就当是跟这个世界的告别。

可当我来到林府，却看到月光下，那个熟悉的影子被黑暗吞没，一道白光闪过，是一把铮亮的匕首，对准了少年的心脏，少年的双手颤抖着，在犹豫要不要刺下去。”

谢无常心头一震：“林少爷是为了破除那个诅咒，所以对自己下手了吗？”

如意苦笑：“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诅咒，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掩盖林府闹鬼的事，还有当年林少爷的死因。”

谢无常一惊：“他是怎么死的？”

如意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只觉得空空如也，眸色一黯：“是那只可恶的鬼狐。

听管家说，灵鹫山早年闹饥荒的时候，鬼狐被林家祖先抢走烧鸡，活活饿死后断掉一尾，从此成为残缺。

鬼狐一旦与人结仇，便会生生世世纠缠。

那只鬼狐有九条命，她伤好后找上林家，点名要吃林少爷的心脏。

为了骗鬼狐，林夫人用猪心脏代替。

这样拙劣的骗术，自然很快被鬼狐识破，鬼狐想要杀了林夫人，林少爷挡在他娘亲身前，挖出了自己的心，将心封在影壁上，供鬼狐每年来食用。”

林少爷会法术？不对，会法术的是如意，莫非？

谢无常眼睛一亮：“不是他自己挖的心脏，是你？”

如意诧异于谢无常的敏锐：“你很聪明，在鬼狐被人发现之前，我就挖出了林少爷的心脏，他下不去手，是我动的手，当鬼唯一的好处，就是没有那么多的感情，如果是活着的时候，我也下不去手。

我用恩人的心脏跟他的仇人做了交易，让鬼狐每年夏末，来影壁上吃人心，但是不能动林家人。

影壁这个地方很宽敞，普通人只能看到壁画，看不到鬼狐，只有我这个鬼知道鬼狐来过。

那天晚上，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我已经不是人了，我是一只鬼，无血无肉的鬼。”

谢无常心里一凉，她想到了梅熹，他那双幽蓝冰冷的眼睛。

如意继续说：“我骗我自己说这是在帮他，他想要守住林家，就只能讨好鬼狐。如果不交出他的心脏，鬼狐会吃了林家所有人。我只是，没有能力救他，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献舍之后，替他守住林府，护住他的娘亲。”

谢无常问道：“这就是为什么林少爷心情大变，搬离林府的真正原因？”

如意点头：“我见到他的那天晚上，夺下了他手中的匕首，并跟他约定，帮他守护林家。他搬离林府，为我添置胭脂水粉，都在他的计划中。为了让我更放心，还将他前几日命人找来的穷奇送我做灵兽，他真的是个极好的人。”

穷奇是上古凶兽，能将它驯服，其实如意的妖术应该不弱。

可是既然有上古凶兽在，为何林府还会闹鬼呢？

谢无常不禁问起：“所以林府出现的鬼魂，都是你招来的？”

如意惊恐地摇头，解释道：“不是的，那些鬼魂，是自己跟来林府的。

每年鬼狐来林府的时候，我都会让人去乱葬岗刨心，送到林府。

鬼狐很配合，吃完影壁上的人心肉粽就会走。

久而久之，乱葬岗的鬼魂会跟到林府。这些跟来的魂魄，就是夫人看到的鬼，至于夫人听到的话，就是那些鬼的诉苦，说有人要刨他们的心，为此，夫人起了疑，让管家请道士到府上来抓鬼。”

谢无常不解地问：“那这些鬼魂又是如何消失的？”

如意笑着指了指门外：“因为凶兽穷奇。”

谢无常恍然大悟：“是穷奇赶走了所有鬼魂。既然你能赶走鬼魂，为何还要不停请道士上门呢？”

如意眼中闪过狠戾：“自然是为了杀了鬼狐，为恩人报仇。

因为林府上闹鬼的事情早已被下人传开，于是我就顺着夫人的意思，将计就计，请江湖上的道士上门，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得道高人，收了这只鬼狐。没想到来了一波又一波的道士，没有多少真材实料的，连影壁上的玄奥都察觉不了，直到你跟梅公子出现在我院子里，我就知道，你们就是我要找的人。”

谢无常灵眸一闪：“所以林管家没有疯，那只不过是你设计的一个局？”

如意得意颔首：“那不过是我跟管家联手做的局，就是为了看看你们的水平，你们没有让我失望。”

谢无常终于明白，从进林府开始，他们就走进了如意设计的局中。

一切都是如意策划好的，为了报答恩人，除掉鬼狐，她不惜以身入局。

钦佩之情油然而生，谢无常走到如意跟前：“你放心，林家少爷的仇，我帮你报。”

如意有些诧异，突然两眼含泪，跪到了谢无常面前：“还有一件事，如意想请你帮忙。”

谢无常似乎看到一个坚韧的小女孩，朝她点了点头。

如意缓缓道：“鬼狐死后，我的恩也就报完了，到时候我求你，将我的魂魄摆渡到冥河，我想离开这里了。”

谢无常扶起小女孩，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好，我答应你，不过现在，我们还是去抓那只鬼狐要紧。”

两人商量了一会，在院中布下阵法。一声犬吠从门外传来，如意打开门的瞬间，院子里的灯被一盏盏熄灭。

黑暗中传来梅熹的声音：“小心，鬼狐进来了！”

谢无常一凛，只觉眼前白光一闪，一只锋利的爪子朝自己的胸口探来。

耳边响起如意的那句话：鬼狐一旦与人结仇，便会生生世世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