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常眨着杏眼，手中驱动一张显形符，忽然看见仙风道骨的白发老头肩上，坐着一只浑身火红的狐狸，让人不禁想摸一摸。

鬼狐转过头来，玲珑的小脸庞突然狰狞地张开嘴，做了个要吃人的动作，恐怖极了。

谢无常打了个寒噤，心想：怪老头的朋友果然也是怪人，好可怕的鬼狐，还好她提前让梅熹回家了，不然她的鬼奴说不定就没了。

回到家时，梅熹正在练刀，刀法凌厉，每一次出手都迅猛有力，仿佛能在瞬间凿山劈海。

谢无常也拿出师父给的《怪老头符咒大全》，在空中画起了符咒，只是这一次，她没有乱画，也没有对梅熹做恶作剧，而是异常认真地琢磨着将巫力注入符箓中，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她把这归因为受到了老道的刺激。

研究了一会符箓，谢无常百无聊赖地将书翻到最后一页，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

“唯有见生死，方可通神。”

以前谢无常对术法之事不是很上心，这本书也就没有认真看，今日看到这句话，突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莫非通神之力，要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才能触发？

想通之后，谢无常叹了口气，上次差点淹死的绝望感还在，她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第二日天一亮，谢无常破天荒地早起，带着梅熹往河西镇走。

在看着谢无常喝掉两碗甜麦子后，梅熹忍不住问：“我们要去哪？”

“等太阳到头顶。”

“……”

谢无常喝着甜麦子心情大好地解释：“怪老头说他跟朋友有点事，让我们先去茂洲，等过几日就去寻我们，我将你的衣角给了师父，他用寻魂符就能找到我们。”

梅熹瞧了瞧似被狗啃过的衣角，目光又冷了三分：“那为何要等到午时？”

谢无常杏眼微眯：“我觉得怪老头有问题，他让我走的时候连他最宝贝的傩面都给我了。而且，你看，黄河岸边的水位不对，我觉得有妖邪靠近，如果我猜的没错，是昨日我见到的鬼狐，呀，你说她会不会就在我们桌子底下偷听？”

谢无常伸出爪子，装成狐狸的样子舔了舔自己的手，然后突然探到桌子下一抓，神秘兮兮地把手从桌下伸出来，手还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梅熹，你猜我抓到了什么？啊，它还在动呢。”

梅熹倏的站起身，拔刀道：“放手，我来。”

谢无常调皮地将握拳的手放到梅熹眼前，五指突然张开，大笑道：“骗你的！”

梅熹一脸无奈，收了刀转头望向黄河水位，只见水位确实比前几天要低了许多，就这么几日功夫，若是这样下去，恐怕是要闹旱灾？

待到正午，谢无常驱动一张显形符，将碗中的甜麦子用水蓄满，满脸认真道：“梅熹，待会如果有什么东西出来，你一定要抓住它。”

梅熹瞥了她一眼，不知道该不该信她。

没过一会，一只枯手从地底下伸了出来，蜿蜒曲折地朝谢无常桌上的甜麦子蔓延。

梅熹一惊，伸出右手握住那只手，谁知对方的力气十分大，顺着地底，竟然生生将梅熹拖到了黄河边。

谢无常画出无数张符箓，流星般飞往那只枯手，那只枯手却似乎不受符箓影响，依然死死攥着梅熹，眼看就要将梅熹拉入黄河。

谢无常不顾一切地跑到梅熹身边，死死抱住了梅熹的腰身：“梅熹，拿刀砍它，我的符箓对它没有用，这东西不是鬼，也不是妖。”

梅熹闻言，左手摸向腰间就要抽刀，却摸到了一个小脑袋，顺滑柔软，低头一看，谢无常正睁大了杏眼看着他。

“把头挪开。”

梅熹拔刀的瞬间，一刀将枯木的手砍断，大地突然裂开一道细缝，在二人脚下蔓延，然后越来越大。

缝隙中，一只千年枯树般的女妖爬了出来，额间音乐可见闪着神降的金色咒文。

“旱魃！”

谢无常一声惊呼，她怎么也没想到，作为曾经的上古神女，旱魃竟然会出现在河西镇。怪老头说过，旱魃所在之地，必将出现灾厄。

旱魃没有再追谢无常，而是开口喊道：“天降灾厄，汝等速去！”

说罢，一场奇异的大火顿时燃起，火舌舔舐着旱魃虬结如巨蟒的枝干手臂，烈焰如蒸腾的毒雾，将天地笼罩在一片火红之中。

河西镇的村民纷纷跑了出来，看到这一幕，纷纷大喊：“妖怪啊，快跑！”

就在众人惊慌失措时，黄河之上翻滚起乌云，阵阵雷鸣，下起了泼天大雨，连绵数十里。

闪电过处，云层中隐约可见一张狰狞的傩面，带着青面獠牙，面庞上清晰可见一个刺字：邪。

“是邪神，师父竟然召唤了邪神。”

谢无常吃惊地望着一切，怪老头常说，邪神是世间最可怕的神，轻易不可召唤，若是召唤了，平日里积累的功德会一朝散尽。

第一次，怪老头没有召唤九歌里的众神，而是召唤了邪神。

耳边仿佛听到一声轰鸣，天地间只剩绵延不绝的雨。

谢无常几乎肯定，怪老头出事了，还好她没有听他的话。此刻，她不能丢下怪老头一个人走。

快点，跑快点，谢无常拼命往五猖庙跑去。

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五猖庙仿佛要被劈作两半，裂在了谢无常面前，苍玄子从废墟中走了出来，肩上匍匐的那只鬼狐似乎有了形状，在暗夜中闪闪发光。

“啪嗒……啪嗒啪嗒……”

鲜血从苍玄子胸口滴落，被大雨冲刷干净。

谢无常看到地上的狐狸脑袋咧着嘴笑，苍玄子的脸色一寸一寸变白，他低头一看，肩上的狐狸，伸手掏出了苍玄子的心脏，朝空中一抛，落入了狐狸口中。

食心鬼狐，怪老头说过，那是一只被他封印的千年老妖。

火红的鬼狐望着谢无常狞笑，朝她急速奔来：“那东西在你身上，我看到了！”

谢无常知道，她说的是怪老头的傩面。她站着不动，手中快速画出雷符，加上上古咒语，念咒驱动。

一道道天雷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砸落在鬼狐身边，却没有阻挡鬼狐半分。

抬眼间，鬼狐已经闪现在谢无常面前，探出爪子就要夺走她的乾坤袋。

一柄长刀挡下那一击，梅熹拦在谢无常面前，冷冷望着鬼狐。

鬼狐看着梅熹阴恻恻地笑：“竟然是鬼将军，可惜，你们都要死在今夜。”

无数飞爪如天罗地网般攻来，梅熹被爪子带起的飓风卷飞，重重得砸在地上，口吐鲜血。

谢无常本在一旁躲避飞爪的攻击，见梅熹倒地，她意识到不能再逃了！

被动防御只会耗尽体力，最终被这鬼狐吃掉！

谢无常停下脚步，戴上师父给的傩面，将左大指、中指与无名指的三指尖互相靠埃搭成拱形状，然后食指与小指伸直，掌心向下，捏了一个五猖诀。

以她的实力，召唤不了上古神，只能试着召唤五猖神。

雷电交加间，谢无常摇着铃，心中虔诚地祈求傩神降临，同时跳着傩舞，旋转，挪移，躲避着鬼狐的追击。

“啊！”

谢无常被鬼狐按倒在地，如刀锋般锋利的爪间就要探向谢无常的心脏。

胸口的剧痛越来越强烈，谢无常在心中默念：

唯有见生死，方可通神！

神啊，求你，显灵一次。

血色在谢无常胸口染成一片，被落下的雨滴溅起，飞花般四散，染红傩面。

伴着血染的花朵盛开，傩面在血雨中，变成一张怒目圆睁的鬼脸。

傩神降世，谢无常紧闭的双目倏然睁开。

五猖庙内，走出五个穿着红、黄、蓝、白、黑战服的将军，个个手执短兵器，威武粗犷，看着就令人生畏。

“傩神，我终于，能召唤傩神了！”

谢无常内心的恐惧被狂喜淹没，鬼狐的爪子突然松了。

红衣战将手持战斧，落在了鬼狐背上，鬼狐眼中怒起，将谢无常扔向五猖神。

谢无常被蓝衣战将接住，鬼狐跟四位战将交手，却根本不落下风，她的身体被劈开又重合，仿佛刀斧根本伤不了她。

“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闷响。

番天印砸在鬼狐的心脏上，心脏瞬间停止跳动。

“我的心……”

鬼狐哀叫着，谢无常取出番天印，一下一下地砸她的脑袋，直到脑浆迸裂：“我的师父呢，你把他还给我！”

鬼狐痛苦得大叫：“番天印，你竟然会有番天印。不过，你不会用，哈哈哈，你只当它是板砖，哈哈哈，你杀不死我的！”

就在鬼狐大笑时，突然眸中闪过一丝猩红，继而发出一声声极其尖锐、非人的喊声：“不要，我不要听你的！”

声音直刺耳膜，充满了被控制的狂怒。

“吃了她！”

“吃了她！”

“吃了她！”

突然间，鬼狐仿佛僵尸一般，伸出右爪猝不及防地朝谢无常的脖颈袭来，她靠得太近，近到来不及躲避。

就在谢无常看着锋利的狐爪越来越近时，她身子一轻，被人硬生生地往后拉退了三尺。

回头一看，这张熟悉的脸，是卖牛肉面的乌奶奶。

乌奶奶口中念咒，番天印身上的符咒绽放出金色的光芒，从空中重重落下，砸在鬼狐抬起的右爪上，第二下，砸在了鬼狐的脑袋上。

鬼狐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那只仅剩的、也在溃散的左手，随着身体化成飘散的水汽，消失在雨中。那张火红的小脸麻木地张着嘴，眼中再无光亮，瞬息被黑夜吞没。

一瞬间，谢无常仿佛看到那瞳孔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解脱？

心中惊疑，难道有人在控制鬼狐，谁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鬼狐的元神已经被番天印打散了，再也回不来了。”

乌奶奶苍老的声音传来，谢无常安心地倒在了她的怀里，口中喃喃念着：“怪老头，不要丢下阿常……”

迷迷糊糊中，有人伸出手，想要摘下她脸上的傩面。

谢无常握住对方的手，喃喃道：“乌奶奶，连你也想要……怪老头的傩面吗？”

“我在筏子村潜伏了十年，今天终于见识到这传说中能召唤上古神的傩面，怎么能不出手。乖孩子，睡吧。”

同样苍老的语调，却让谢无常心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