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姐姐,你好美啊!”猫儿抱着桑芾桃的腰,眨巴着宝石绿的可爱眼睛,对桑芾桃说。

“猫儿也美!”

“姐姐,我也想穿红色的裙子。”

“将来猫儿也会穿的,但是要等到你长大以后。”

“什么才叫长大?”

“等猫儿有心上人了以后。”

“什么是心上人?”

“就是放在心尖尖儿喜欢的人,独一无二的人。”

“我有啊!我心尖尖上的人是姐姐!”

“那你总不能娶姐姐吧!”

“什么是娶?”

……

一问一答的声音从里屋里传来,童刀早已换好喜服,在外等候很久了。

她只有在和猫儿说话时才是十足的温柔啊,连语调都带着宠溺的腔调。

“阿桃,别误了吉时。”桃婆婆对着屋里交代了一句。

她掀开布帘走了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穿红衣的样子,依然梳着简单的堕马髻,耳鬓边别着一朵怒放的海棠花。她看上去很是欢喜,落落大方,美不胜收。却不带有一丝羞意。桑芾桃看着他粲然一笑,童刀的眼神闪烁,微微别开了目光,那抹笑容过于灼目了,灼热得他不敢再看。

桑芾桃掀开布帘,看到了穿着红衣的童刀。他的气色比第一次见面时简直天差地别,也比那时壮了很多,看上去也像是个俊俏少年了,也对,毕竟吃了她那么多肉和菜。不长些肉都对不起死去的鸡鸭鱼肉。桑芾桃最喜欢他的眼睛,形状好看,眼神澄澈,爱也简单,恨也简单。

两人都留着挡住伤疤的刘海,向桃婆婆一同跪下。

“婆婆对你们没有其他要求,你们过得好就好,但是有一点,希望阿桃和阿刀一定要答应婆婆……”

“无论以后遇到了什么困难,你们一定要相扶相持,知道吗?”

“知道了,婆婆。”桑芾桃笑着望她。

老人家仍是重复着她的话语,却将桑芾桃和童刀的手都握在了一起。

他的手上放着她的手,触碰到了她白皙柔嫩的手背,他的手心微微冒汗。

“无论以后遇到了什么困难,都不要放弃对方,一定要相扶相持……”

“知道了,婆婆。”童刀也开口了。

“好,好,那我就放心了。”

夜晚,红烛高烧。

今天是两人的洞房新婚夜。

桑芾桃被迫搬回了自己房间,和童刀一块睡。

“你别紧张。”桑芾桃安慰童刀。

童刀的脸上写满了警惕。

桑芾桃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咱们各睡各的。”

她呵气的氤氲让他耳朵好痒,痒完了又开始发烫。

诚如桑芾桃所说,她躺下以后闭眼就睡,身边的陌生男子和那红烫烫的烛火对她一点影响都没有。

童刀看着她安然入睡,这倒显得他小气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也躺下了,和桑芾桃并肩而卧,两人中间隔着两个手掌的距离,压根挨不到一块去,是啊,他紧张什么呢。

童刀闭上眼,试着入睡。

可是一股熟悉的香气直扑他的鼻息。

比她被褥上的更加浓烈和真实。

童刀睁开眼,看着屋顶。

然后转头,看着已经酣然入睡的“罪魁祸首”。

他真的,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假如他现在去院子里坐着,恐怕会惊动桃婆婆,让老人家担心,那也不必。

童刀又躺了下来。

闭上眼睛,他平心静气,结果那股子体香味儿根本不放过他,灌得他鼻子里,脑子里统统都是那个味道,他怕是今生都忘不了这个味道了。

童刀告诉自己,这味道跟渝莲妹妹的莲香味比,臭得很,臭得很!

当他终于说服自己,这香味不如渝莲的好闻时,忽然有一只脚,跷到了他的腿上!

童刀立时汗毛乍起,全身的血液涌向他的脑子,在他的脑海里翻江倒海,如滚烫的岩浆。

须臾间,他的额头溢出了汗珠。

童刀想把她的腿给拿下来,但这么做岂不是要握住她的腿……

“嗯~”桑芾桃不知道做了什么梦,嘴里念念有声,那一声轻吟化身成了一只蛊惑的小飞虫,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都要窒息了,某人还要得寸进尺。

桑芾桃一个扭身,把那一尺距离拉到咫尺,娇美的小脸靠着他的肩膀,海棠花汁儿染的红唇挨着他的单衣,属于她独特的香味将他彻底淹没,他屏住呼吸,会被自己憋死,他敞开呼吸,则会溺毙于蜜河之中。

“嗯~”

童刀像被雷劈了一般,从床榻上蹦起来,狼狈地鞋履都来不及穿,冲出屋子。

岂不知,他刚出房门,桑芾桃笑得蜷缩着身子。

她从一开始就没睡着。

她此番行为,并非刻意勾引,她只是觉得好玩。

她就是如此恶劣的女子,以戏弄他为乐。

童刀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坐着,他竟然……

童刀不可置信地往下望去……

他怎会?该死!

“敢问童公子,情是何物?”

“情是爱,是欲,是抵死缠绵,是交颈厮磨,是不死不休……”

童刀冲到了后面的小溪里,将整个人泡在了溪水中,夜晚的溪水虽美但刺骨的程度,也足够冰凉。

冰凉好,这样他就能够不去想她了。

在小溪中泡了一个时辰,思绪冷静后才起身,他回到院中,却也不进房,就在石桌上趴了一夜。

等天将亮时,他才回到房中。

童刀站在床榻前,面无表情,目光沉沉,看着床榻上睡成“大”字形的桑芾桃。

和着痛苦难堪的只有他一人。

桑芾桃,你有没有心?

-

第二天早上,桑芾桃起床,该干嘛就干嘛,完全忘记昨晚发生的小插曲。

直到看到早膳时,看到童刀怨念的眼神,她才想起来,她确实,过了点。

好吧,她收敛还不行嘛。

童刀吃完早膳,开始动手做书案。

他对桑芾桃依旧态度冷漠。

桑芾桃抱着新鲜的莲藕坐在木墩上,拿着刀给藕削皮。

她不懂他为何如此耿耿于怀。

旋即她脑海里跑出一个荒唐的想法,这家伙,该不会对她有感觉吧?

“不知芾桃做错了什么,公子为何如此不待见我?还请公子明示,免得我心里堵得难受。”

童刀停下拉扯锯子的手,抬头看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他咬咬牙说:“桑姑娘,你没错,都是童某的错。”

怪他心智不坚定,才狼狈成这般。

“童公子,你忘记了,你答应唤我‘芾桃’的,这一声声‘桑姑娘’,叫婆婆听到了该让她伤心了。”

她还冲他眨了眨无辜的眸子。

“芾桃……我只是还没习惯,我需要时间……”

“嗯嗯,这样芾桃就放心了。”她立刻卖乖。

“我今天准备做个藕炖排骨,再给猫儿做个桂花蜜藕,童刀,你爱吃甜吗?”

“不爱。”童刀看了桑芾桃一眼,“我此生最厌恶香甜的东西。”

桑芾桃笑答:“你今年才二十一岁吧,话可别说太早了。”

“芾桃不知,我这个人认定了一样东西,就是一生一世。”

“是吗?”桑芾桃刮完藕皮,起身去洗藕,“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小火中烧,厨房忙碌起来。

一个时辰后,桑芾桃把热气腾腾的藕汤端到了院中。

她抬头看了看日头,怎么到饭点了,猫儿怎么还没回来?

桑美园前两天背完了《春江花月夜》,桑芾桃奖励她,给她放了两天假。

吃完早膳,便跑出去和村里的她的小伙伴一起玩耍了。

眼见着汤已经变得温热,桑芾桃准备出门找人。

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到了骂骂咧咧的声音,“你这个倒霉孩子,弄脏了人的衣裳也不知道道歉,你家人有没有教过你,要恭敬长辈?”

这不是汪杏花的声音吗?

她打开院门,看到汪杏花揪着猫儿的耳朵,往她家方向走来。

“姐姐!”猫儿看见桑芾桃,挣脱了杏花的手,朝她跑来,一把扑进了她的怀里。

“猫儿。”她将猫儿头上的草帽往下压了压。

“哟,杏花姐,怎么如此动气?”

“你还好意思问?”杏花一想到自己花了不少钱做的衣服被眼前的小屁孩给毁了,气不打一处来。“你看看!你看看!”

杏花背过身,桑芾桃只看到她屁股上一团黑色的污渍。

“这是?”

“都是她弄的!”杏花指着猫儿。

“我没有!”猫儿从桑芾桃探出身子冲她大吼道,像只委屈的小豹子。

杏花上前,举手准备给猫儿一巴掌,桑芾桃轻描淡写挡住了她的手,“待我了解了事情真相,若是真如姐姐所说,芾桃必给姐姐一个说法。”

“猫儿,究竟怎么回事?你慢慢讲给姐姐听。”桑芾桃蹲下,耐心询问道。

猫儿哭丧着脸,“虎子和牛牛陪我打水漂,虎子她娘亲刚刚经过了泥潭边上……”

“但是那块石头不是我扔的……”猫儿急得直跳脚,“不知道是虎子还是牛牛扔的,他们一看到虎子她娘发火就跑了……”

“你这孩子怎么还贼赃别人呢?!”杏花指着猫儿的鼻子咄咄逼人。

“猫儿,婆婆的梨汤炖好了,你去帮她倒出来。”桑芾桃不动声色地挡住了杏花,“快去,否则晚了梨子就炖烂掉了。”

“好吧。”桑美园可怜巴巴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迅速跑了。

“怎么回事啊你,怎么能这么纵容孩子呢?”汪杏花一脸不满。

桑芾桃在转身的一瞬间,换掉了冰冷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甜美的客套笑容,“虎子她娘,哎呀,算啦算啦,小孩子又不是故意的。”

汪杏花有一个儿子叫虎子,跟猫儿同龄,虽然她汪杏花不喜欢桑芾桃,但她儿子总是偷偷找猫儿一同玩耍,再加上桑芾桃总是给汪杏花塞点好东西,汪杏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阻拦两个小孩做朋友。

“说不定她就是故意的呢?”

“杏花姐,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锦缎吗?”桑芾桃换上一副恭维的笑脸:“那料子,像湖面一样,波光粼粼,美丽极了,还是朱砂红色儿,锦缎上暗纹杏花,仿佛杏林疏影映红墙,我想那料子若是做成衣裳,一定是及适合杏花姐姐的。”

桑芾桃那化身为前台导购的说辞,让杏花心动不已。

“这么好的料子,你当真舍得给我?”

“哎哟。”桑芾桃造作一扭,“两个孩子一同长大,这么多年来,姐姐也对我家猫儿多多关照,芾桃谨记在心。”

“算了,我不同小孩子计较了。”杏花好不容易抓住机会,自然要多说两句,“你呀,别总往县里跑,小孩要好好教的,省的别人说她没爹生,没娘养的。”

桑芾桃笑容不变,转头对院子喊道:“夫君,去屋里把我那匹朱砂红色的锦缎抱来。”

汪杏花抬头望眼欲穿,她看到童刀走进屋子里,“你真成亲了?”

“当然呢。”桑芾桃答。

“你男人是谁啊?家住何处?”

“县令的远房亲戚,家在京城。”

“哟,原来是京城里来的贵人。”汪杏花继续八卦,“京城不好吗?怎么来这呢?”

“他家中生了变故,便来投靠县令了。”

“怪不得……”瘦得跟猴似的,杏花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你原先不是跟那个仲公子订了亲吗?怎么又嫁给这人?”

“仲公子即将飞黄腾达,桑芾桃乃是一介村姑,自知配不上仲公子,当然不敢高攀。”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杏花难得有好心情。

此时童刀取了锦缎出来,汪杏花一看到那匹布,就不说话了,直勾勾地看着童刀。

桑芾桃从他手里接过布,脸上露出了恋恋不舍的表情,慢吞吞地递给了杏花,杏花一摸到那锦缎,立刻抱到自己怀中。

“既然都是误会,那我先回去了。”

“杏花姐慢走。”桑芾桃说。

“姐姐,为什么明明不是我做的,你还要跟她赔礼道歉。”等杏花一走,猫儿冲了出来,抱住桑芾桃的腿。

“猫儿,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猫儿摇摇头。

“你要是没本事收拾小人,那么就离她们远远的。”桑芾桃刮了刮她的鼻子,“知道吗?”

“哦。”猫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童刀在后面看着两人的背影,桑芾桃正拉着猫儿,轻声细语地哄她。方才他抱出来的那段绸缎,明明可以用来做喜服,可是某人为了不浪费偏偏不肯用。

用简单的麻布就打发了他们的婚礼。

虽然知道两人只是逢场作戏,但他心里仍然不是滋味。

曾幻想过和渝莲成婚,红妆霞帔,锣鼓喧天。

到头来。

猫儿带着草帽,整个头都汗湿了,毛茸茸的头发贴在脑门上,却也顾不得,双手抱着桑芾桃做的蜜藕,啃啊啃,啃了一个又一个。

桑芾桃怕她蛀牙,于是给童刀也夹了一块。

小姑娘气得哼哧哼哧。

童刀可不想因为一块桂花莲藕被人嫉恨,于是想将这块莲藕夹给桑美园,却听到桑芾桃一声冷哼:“她回头甜食吃多了牙疼得满地打滚儿,你负责?”

他只好吃下。

这桂花蜜藕是用去年晾晒的干桂花做的,虽然比不上秋天应季的香甜,却也是有味儿的。不过,说不上来,总觉得跟一种他闻过的香味比起来,还是比不了。

至于那种香味属于谁,他已经不敢细想。

吃过晚饭后,一家人坐在院子乘凉,眼看这头上的葡萄酒已经结出了一串串青色的小葡萄,再过一个月,便能吃到酸甜可口的葡萄了。

童刀本想继续做工,但是被桑芾桃阻拦了,理由是嫌他吵。

于是他也坐在一边,看着桑芾桃用粗针缝着麻布给晒干的蒲葵叶封边儿,一边听着祖孙三人漫聊闲话。

“明儿个杀只鸡给你们做个新鲜菜。”

“姐姐不要嘛,不要杀**,小鸡那么可爱~”

“猫儿,婆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鸡是牲口,是用来吃的!”

“哦~”

“好吧,那不吃鸡,那我们吃兔兔!”

“姐姐!”

童刀的嘴角不知觉上扬。

今日中午桑芾桃处理猫儿那事的时候,他都听见了。

这个女人,对待亲人是如此的耐心和温柔,对待陌生人则伪装了层层面纱,那些面纱有的让她看起来很凶,有的让她看起来很坏,或者势力、虚伪、阿谀奉承、狡猾,但是她的亲人都被她和她的面纱保护得很好。

童刀想,或许他应该放下对她的偏见。

夜晚,桑芾桃为了哄猫儿,特地给她讲了《牡丹亭》的故事。

小小的猫儿对男女感情一概不通,更何况死而复生,曲折回肠。

桑芾桃把杜丽娘说成了一只小橘猫,把柳梦梅说成了一只小黑猫,猫儿大概懂了。

“所以小橘猫和小黑猫一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是的。”桑芾桃亲了亲她的额头。

“姐姐,我困了。”猫儿眯上了眼睛。

“睡吧。”桑芾桃温柔地对她说,“无论姐姐以后跟谁在一起,但是最爱的妹妹都是猫儿……”

“好,一辈子,不许变。”

桑芾桃哄睡猫儿,回到了房间。

童刀坐在床榻上等她。

他们里外两间房连在一起,只有麻布帘做屏障,因此她说的话,他都听到了。

“怎么还不睡?”

“你睡里面。”

“哦,好。”

桑芾桃面不改色地脱掉了外裳,穿着单衣上了床榻。

童刀并不知道,她前世可是个穿吊带裙的辣妹,这单衣比她任何一个夏天穿的衣服都多,她自然不会扭捏作态。

童刀看着她双手合十,乖乖躺在床上的样子,心中冷笑,现在倒是乖得很,睡醒了就变了一个模样了。

童刀吹灭了蜡烛,也上了床榻,贴着床的边缘躺着。

他不再强迫自己屏息,而是去适应桑芾桃身上的香味。他发现她香味就像夏天的风,蝉鸣,树叶一样自然。习惯了以后,反而有股安宁的感觉。

渐渐的,他也沉睡在仲夏的夜色中。

“布谷布谷桃儿~”

“布谷布谷布谷桃儿~~”

桑芾桃睁开了眼睛。

她从童刀身上爬了过去,迈开腿时,不小心碰到了童刀,她在他上方停顿了片刻,直到确认他仍在睡觉,才爬下床,摸索着穿上鞋,又点燃了烛火,寻着那声音走到院子中。

篱笆小院门口正站着一个男子。

桑芾桃看到他,愣住了。

那人是,仲孝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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