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的男人睁开眼睛时,看见的是陌生的天花板和吊瓶。
意识苏醒的时候,大脑开始处理接收到的各种信息。喉咙的干渴,鼻中的消毒水气味,耳中各种嘈杂的声响,眼睛的酸痛,四肢的无力。
一切的一切都向尚有常识的他表明:自己住进了医院。
“……”
脑子乱成一团的男人闭了一下眼,再次睁开时还是稍微熟悉了点的天花板,和快滴完的吊瓶。
这下他有精神了。
疲软的身体完全不听指挥,沙哑的嗓子也发不出能盖过不停接收病人的医生们的呼喊声,更别提还有无数人或大或小的抽泣声在周围响起。
正当他苦恼于如何呼叫护士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端着不锈钢餐盘,正小心翼翼地朝这边走来。
那是一个大概六七岁,头上带着护目镜,扎着两条小辫,有着灿金色的头发和嫩芽般青绿色眼睛的孩子,却又不像欧美那边人的样貌,但依旧凭着远东少见的发色和瞳色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在男人打量他的时候,不经意间抬头的小孩也和他对上了视线。原本无精打采的样子瞬间被兴奋和激动取代,不顾餐盘里舀的汤都撒出来了些许,像小兔子般的孩子三两步缩短了和病床之间的距离,眼睛闪闪发光地看着自己。
还不等男人说些什么,小孩也发现了容量即将走到尽头的吊瓶,便把餐盘往旁边的柜子上一放,喊着护士姐姐就跑了出去,完全不给兰波叫住他的机会。
男人抿了抿嘴,目的达成了是好事,但是身体乃至事态的发展都不在自己掌控内的感觉并不好受,让他在因为寒冷瑟瑟发抖的同时又在心头加上一份焦虑。他艰难地扭头看向柜子,那里放着一个黑色礼帽和餐盘,前者他感觉有些眼熟,或许是自己的东西,后者大概只是那个孩子的饭菜,样式和份量都不多,只有一碗冒着热气的小米粥和半盘子的炖萝卜,加上一个普通的面饼。
在肚子久违地发出饥饿讯号时,小孩带着护士跑回了病房,全程用一种热情到极点的眼神看着他,让男人忍不住问给他换药的护士:
“请问,这位孩子是?”
护士三两下拿走了空掉的吊瓶,给他换上新的时随口说:“把你送这儿来的孩子,可懂事了。”
站在护士旁边的孩子闻言频频点头,自豪地挺起胸脯,依旧像什么小动物一样眼巴巴地盯着男人,让不习惯这种眼神的病号把头瞥向一边,继续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回反倒是那个孩子问了一句:“你不知道吗?”
男人沉默了一瞬,他之前已经把自己的记忆翻了个遍,除了一些常识性的知识记忆外,他个人的一切信息都在脑子里被格式化为了无,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更别提怎么入院的事了。
护士小小的啊了一声,满是愁容地说:“失忆了吗,这样就麻烦了啊……最近横滨可不太平啊。”
男人马上问:“发生了什么事?还请详细说说。”
也不是什么需要遮掩的事情,护士三言两语把最近横滨的乱象、突然的爆炸、各种势力的争斗给失忆的外国人讲了个遍,看样子平时没有少和别人解释。
搞清楚了现在世界各国正在打仗,这个远东地区的一个地方突然爆炸,自己大概率就是个倒霉的被牵扯进来的普通人的男人一时头疼。他现在身无分文不说,身份证明也不知道丢到了哪个角落,最要命的还是失去的记忆,连自己是谁,会做什么都不清楚,他连找个厂上班都难。
护士换好了药,拍了拍身边孩子的肩膀,说让他给你解释一下别的内容吧,便快步走去了别的病房。
伤员还在不断的被送进来,知道医院繁忙的男人没有多说什么,自觉地看向拉过一个椅子,费力坐上去的小孩。
穿着连帽衫的孩子神气扬扬,本想做个帅气的双手叉腰的动作,却差点从椅子上跌落下去,便立刻心有余悸的抓紧被子,一副后怕的表情。
男人看见这一幕都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恼羞成怒的孩子毫无震慑力地瞪了他一眼,用小孩子特有的、软乎乎的声音说:“你醒啦?”
这还用说吗?男人笑了一声,还没等他说些什么,小孩就像刚刚想起来什么一样,费力地伸长了手把碗拿过来,递到已经倚着床沿半坐起来的男人面前,像献宝一样哼哼了几声。
“先喝点东西。”
看男人没有拒绝,小口喝起来了的孩子点点头,说到:
“我叫Ray,嗯……也是把你送到这里的人。”
“大概是前天晚上吧……晚上我刚刚准备回家,就听见老大远轰——的一声,跑过去的时候死了好多好多的人……”
小孩——Ray举起手,在空中随便比划着,语气变得消沉了起来。
“死了好多好多人……他们都没气了。我的朋友住在那一带,我很担心,然后跑啊跑啊跑啊……”
“跑到一个大深坑的地方,我就发现了你和另一个孩子。”说罢,Ray指了指他不远处的一个病床,上面躺着背着对他们一个在呼呼大睡的小孩,有着一头橙红色的头发。
“我很害怕,然后跑去附近的医院叫了医生。别看我只是个小孩子,我身体很不错哦!但是带你们俩爬上来真的太难啦……”Ray叹着气,戳了戳面前的白被子,“当时好乱的,但还是把你们接过来啦。”
男人嗯了一声,把喝了一半的碗放回餐盘上,刚想开口就听见Ray有些崩溃地说:
“大哥哥,我没有家了,你要养我啊。”
脑子还不是很清醒的男人很是不解的“啊?”了一声。
看他这样的Ray也急了,嫩绿色的眼睛里一下子带了水色,他软乎乎的小手拉住男人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可怜兮兮地说:
“那个地方发生了连锁爆炸,大人们是这么说的,我当时在医院,但我的爸爸妈妈就住在那边……”
好,不用说了,这孩子因为送他们来医院,幸运的躲过了第二波爆炸,但是其父母没有。
一瞬间,一个失去记忆的黑户,和一个成为孤儿的孩子,两个人都对此产生了“你也不容易”的惺惺相惜之情。
“我知道银行卡号和密码……有一点小钱,但是也快没多少啦!”Ray掰着手指头算起来医院的花销,要知道看病钱不能省,不省又很快的没钱,没有稳定收入的孩子很快为了钱财发愁起来,转而把希望寄托在了救回来的成年人身上。
“妈妈说别人帮了你要说谢谢,大哥哥,我救了你,你能养我吗?”
不知道自己具体年龄,但很明确自己绝对没结婚的男人长大了嘴。
从回报的角度上看,确实是这样。但男人想了想自己现在的处境,哭丧着一张脸说:“你看我现在像能养你的样子吗?”
“……”
看着浑身打满了绷带,手上插着针,还一副下一秒就要冻死的样子的男人,Ray无法欺骗自己,只能僵硬地摇了摇头。
欸,这样转念一想,那我岂不是要露宿街头了吗?!
马上慌了的小孩正要哇的一声哭出来,对此早有预感的男人立刻说:“但是等我好起来,我会找个厂……呃,找份工作的,再怎么说也不能让你一个孩子养我。”
能被送到医院接受治疗都已经是万幸了,再让一个失去父母的孩子养自己那算什么。就是没有之前的记忆,他也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再说了,战争时虽然足够混乱,但这种混乱也为混水摸鱼提供了极大的便利……等等,我为什么会下意识先想这些违法犯罪的事。
得到了保证的Ray吸了吸鼻子,闷声说好,然后拿过餐盘自己吧唧吧唧地吃起来饭,还在长身体的孩子很快吃了个干净,还慷慨地分了半个软乎乎的饼给男人先充饥。
“那个帽子也许是你的东西,在你旁边放着。”Ray吃完饭后拍了拍肚子说,“上面好像写了一串英文,我看不懂。”
闻言,男人把帽子拿了过来,从内侧看到了“Rimbaum”的字符。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明白了这是法语,而且似乎是自己的名字。
看起来自己还是个法国人。男人——现在该称他为兰波了,把帽子放回原处,和Ray解释道。
“欸……是吗。”没什么兴致的Ray闷闷地说,了无兴趣地收拾起餐具。“我等下给兰波先生也去盛碗饭啦……你要好好休息知道吗。”
看这么小的孩子给自己做这做那,年纪轻轻就开始给大人养老,大概是成年了的兰波不无愧疚地说麻烦你了,对方摆摆手说没事。
“记得养我就行!”
生怕被丢下的孩子努力摆出一张可怕的脸,只是嘴角的菜汁极大的降低了所谓的震慑力,兰波无奈地说好好好,你先擦一下脸吧。
人总不能找不到饭票反而成了饭票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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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你要养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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