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游不咒骂，也不痛斥。

这般无声悲伤的隐忍作态却反而让嘉流更为懊悔心痛。

等梓游将心绪连同衣服一道整理好，才出声叫嘉流转过身来。

他动作很快。

方才满身混乱狼狈的样子已经如同雪融无踪，几乎不见踪影。

如今，梓游只除了眼眶还稍微有点通红，颈部有几道青紫色指印以外，神态表情已恢复了冷静自制。

但极偶然的几个瞬间，他还是转开目光，眉目间泄露出了浓浓的难堪羞恼。

梓游唤了一声嘉流，大概是想对今天的事说些什么。

但因嘉流毕竟与行强|迫之事的嘉燃共用一副面貌。

梓游只要一看到他，登时又恼怒又怨恨，神情也再一次变得僵硬冷淡。

嘉流知道，因为此事，两人终究还是有了嫌隙。

此时此地的梓游毕竟才刚成年，行事举止还有些少年稚气，不似未来那般心如铁石、杀伐果断。

面对旧友的恶行，他恐怕会留下极重的心理阴影。

两人今日就此结仇，嘉流也不觉得意外。

嘉流最先低头认错道，“都怪我，我原先计算过，人格转换至少会发生在半月之后。没想到突发变故，他竟然会提前出来。”

梓游垂眸，作难受委屈状。

他心思百转，却偏偏不言不语，就是故意给嘉流心理压力，迫使老实人滑坡级让步。

嘉流还真上了钩，更焦急揪心了。

慌神间，他口不择言，央求道：“梓游，如果能让你好受一点，你可以对我出气，哪怕杀我几次也好！”

嘉流之所以短时间便方寸大乱，归根结底有一点很重要：

——梓游和嘉流对彼此的好感度和刚需程度是不一样的。

梓游就是虚情假意中混着一点真心。

他就算和嘉流断交，也可能就难过一阵子，过后就活蹦乱跳了。

然而嘉流却不一样，他非常看重梓游，不愿断交，要想方设法去挽回梓游。

两人彼此都对关系的主动权在谁手里都心知肚明。

——因此，梓游有恃无恐，嘉流节节后退。

——不仅今日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梓游不言不语，依然不肯将脸转回来。

他的冷淡缄默对于嘉流来说，堪比无形的烈火焚身，令嘉流饱受煎熬之苦。

嘉流心乱如麻，一时沉不住气，居然把老底全交了。

他卖掉了另一个自己：“我能为你弥补什么？请告诉我吧，梓游！”

“我不想再看到你再出事受伤了，我把我的弱点都告诉你！”

情绪激动之下，他不假思索，最至关重要的秘密就这样一股脑地抛了出来。

“……嘉燃和我一样，都是绝对概念异能者。但他所掌有的能力恰好与我相反，我是‘生命’，他是‘死亡’。”

“人世之苦，除去情感上的爱憎求不得，无非就是生老病死之苦。嘉燃能给人附加衰老、疾病和死亡。”

“他的异能最大弱点是：每一次使用异能，他都需要走一次体质抗性判定。”

“如果中招之人的体质抗性高于他的异能生效标准，则豁免本次攻击。”

梓游一字不漏，全部记了下来。

过了一会，他轻声道：“如果我以后杀了他……嘉流，那你会死吗？”

梓游当然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死之身，意为怎么样都无法杀死之人，嘉流当然不会死。

他之所以问出来，也不是白问，就是走一下煽情路线，通过柔情关怀来巩固嘉流的好感度。

梓游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正在利用嘉流的心理代偿机制。

嘉燃犯的错越重，自己越可怜，嘉流便越会因为心软愧疚而无条件弥补他。

然而，梓游的想法，也包括假意，嘉流全部知道。

嘉流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也是一名重生者，对梓游乖僻记仇的作风可是一清二楚！

就算如此，但嘉流听了这句话，还是感到心间升出些许甜味的欢喜。

他认真回道：“你大可以放心，我们都是不死之身。即使你把我们砍成肉|泥，碎成粉末，过一段时间我们依然会复活。”

梓游察言观色，见效果不错，立即再接再厉攻略。

他轻声一叹，道：“听你这话，我又高兴，也不高兴。”

梓游的演技还不错，但受限于阅历和年龄，也没到天衣无缝的地步，难免露了马脚。

比如这一句话，就稍微有点用力过度和煽情做作了。

嘉流自然也听得出来，他内心有些复杂，梓游真是个感情骗子，扮起小白莲都不在话下。

若是放在平常，嘉流可不忌讳于当面开口点出梓游的糖衣炮弹本质。但谁叫现在嘉燃得罪了梓游？

他欠梓游良多，只能顺着。

嘉流在稍稍静默一会之后，便不着痕迹地绕开了这个煽情话题。

他若无其事，转为悉心给梓游参谋道，“闻意疾应该还没死，之后你最好不要跟他去学园了。”

“你可以去荒沼历练，这处地区的危险程度较低。其中还出产一种名为碧玺眼珠的异种核心，很适合作为你提升异能的养料。”

梓游疑惑道：“为什么不能去学园？”

嘉流含糊其辞道：“我不能说。”

梓游冷哼了一声道：“你怎么还想瞒我？我已经都知道了。”

“嘉燃说，未来的我会成为一个无恶不作的混账，和很多人结下了死仇。来找我的人，不是想教育改造我，就是来杀我！”

“即便你不说，我也不会跟着闻意疾去学园，因为我不信他！”

嘉流提醒道：“嘉燃的话不能全信，你可要想想他的动机。”

“他大概挑拨了你和闻意疾之间的关系，但闻意疾实际上值得你的信任，他会尽力保护你的。”

“他之前对你有所隐瞒，大概是想等你的心性稳定下来。等他确定你完全站在人类立场后，会告诉你世界真相的。”

“我顺着闻意疾的意思瞒你，是因为不仅闻意疾需要信任你，你也需要设法得到闻意疾的信任。”

“如果我主动干涉给你剧透，就有可能破坏你走学园这条出路。”

“你需要学园的支持，但你现在不能去学园。因为学园对于覆灭世界之人，态度必然是强行控制多于善意。”

嘉流担心被梓游埋怨，解释得详细明白。

但梓游的心思跳脱，并不在上面，他追问道：“嘉流，你就告诉我，我之后会遇到什么大危机？”

嘉流道：“世界重启之后，所有人的命运轨迹都被彻底打乱了。”

“告诉你前世未来也没什么用，你不一定会再经历相同的危机了，你只要记得提防已重生的仇敌就好。”

梓游有点失望。嘉流又紧接道：“好了，你有什么问题，下次我再为你解答。”

“对你而言，现在这个小镇并不安全。安斯艾尔马上就要到了，很有可能也是来找你寻仇的。”

“我会送你去交通中转枢纽，你选好下一站的车票，你要去哪，连我也不要告诉。”

“我会留下来为你抹除身份痕迹，再阻拦嘉燃和安斯艾尔一阵子，避免他们追踪过来。”

梓游仔细打量着嘉流的神色举止和微表情，然后笑了。

他笑起来很好看，金瞳仿若烈日金池，既光彩耀眼，也灼痛人心。

他微微弯起来的唇瓣也薄情得很，但总是让人无法自制地心跳加速。

梓游走过来，大大方方地拥抱了一下嘉流，他说：“谢谢你……嘉流，如果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不会计较今天的事，你是你，嘉燃是嘉燃，你们并非同一人。”

嘉流也在笑，假装没有发现梓游的心口不一。

如果梓游认为他和嘉燃当作两个人，就不会对他索偿讨债，逼迫他吐出大笔赔偿。

然而，嘉流还是真心为梓游感到高兴。

他庆幸梓游有着铁石心肠，能如此快速从嘉燃的心理阴影中恢复。

他也庆幸梓游具有善于自保的精明，如此行事不易吃亏。

他更庆幸梓游有着敏锐的目光、优秀的策略与出色的行动力。

他想，梓游绝对已经发现了这件事。

——自己名义上亳不逾矩，克制守礼，固守着温良友人的身份，但暗地里喜欢他这件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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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节节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