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檀喆就知道玉澜想到了谁。

玉澜揉着肩膀坐到旁边的软榻上，她一招手，有个侍女就过来奉茶。玉澜等那小侍女离开才说：“边塞这几个州，兵力最强的就是灵州，因为那里有陆寒寻的军营。”

檀喆沉吟着，他现在心里揣摩了一下玉澜的态度，这才开口：“裴罗攻打灵州，是不是也没有大举入侵的意思，只是想借陆将军，跟长公主表明一下他对真珠可汗与大殷交好的态度？”

檀喆鲜少有这样忐忑的时候，怕自己的话影响玉澜判断，尤其怕她因为这话把他想岔喽。

神了，玉澜能做到这个位置怎么都得有两下子，她抬眸看了檀喆一眼，念头也不是没有，但很快就打消。

她依旧肃容，只是低头思索：“但现在召陆寒寻回来也不可能，现在裴罗动辄骚扰边防，没他在那镇着也不行。”

玉澜一句话就表明了态度。

檀喆不动声色，心中暗惊，玉澜这番话足以看出她对陆寒寻有多信任多重视。

他登时心里不是滋味起来，尽管陆寒寻已经成亲。

看玉澜还在揉捏肩头，檀喆知道玉澜这几天为这事耗了不少的心思，心里在郁郁寡欢，还是放下心事，伸手靠在她的后背上。

玉澜正想事想得专心，背后一只手贴上来让她一个激灵。玉澜猛地回过头去瞪他，檀喆歉意且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声说：“吓到你了啊。”

玉澜没说话，表情却全是怪他的意思。但还是往旁边靠了靠，她默默给了台阶，檀喆立刻顺台阶下，坐下来给她揉捏肩膀。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檀喆一边给她按摩一边问。

坐在她背后，隔着丝绸长裙，檀喆明显感觉到她肩颈肌肉的僵硬，他不由得眉头越皱越紧，寻思着怎么提醒一下那个每次看到他就尖酸刻薄的云舒尚宫，得安排医师多看顾一下玉澜的身体。

“能怎么样啊，”出乎檀喆意料的，玉澜特别放松，一副不当回事儿的样子，“很快就除夕了，过几天就有各部族使节来洛阳，到时候看看裴罗那边是什么反应。反正陇右道几个州已经呈上战报了，现在边防还可以，我军完全可以镇守。要是他裴罗一闹我就得给反应，那也太看得起他了。”

玉澜说这些话时语气慢悠悠的，因为背对着檀喆，檀喆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他现在还真有点想看看玉澜此刻天不怕地不怕的骄傲模样。

想到这檀喆忍不住笑了，还不敢笑出声来，只低头无声地勾起嘴角。

“这也就欺负我大殷现在打了一场回纥需要休养生息，要不然我一定安排江照他们打过去！”

檀喆嗯嗯应着，这话玉澜已经说了好多遍，只听第一遍檀喆也知道，这次的迂回隐忍，玉澜是真的憋气。

他手如常在她后背游走，摁到玉澜颈椎处，许是平时长期低头伏案的原因，这一块一触玉澜就嘶了一声，她也不回头，只手朝后身后打了他一下：“疼！”

她打这一下熟稔又实诚，既是对檀喆信得过，也是心里对他的亲近。虽是嗔怪，但也抚慰了檀喆。

檀喆连声道歉。

末了忍不住，低声说：“明天去神都苑狩猎吧，去陶华园看看梅花也行。”

玉澜听他又是神都苑又是陶华园的，没明白他说什么。她本就因为突厥的事心中烦躁，又听他这般说话拐弯抹角，心中不耐，不由皱起眉：“你要说什么？”

檀喆看出她的情绪，反应很快：“长期静坐对身体不好，你该出去多走走多动动。”

玉澜微闭眼睛，知道他是为自己好，那气也就消了。她想了一下：“那明天我出宫。”

顿了一下，玉澜又睁开眼睛。她这会才反应过来，坐直身体回头看檀喆。

檀喆双手一空，看玉澜上下打量自己，檀喆一看她对自己眯着眼睛，就知道这人已经抛开政务，又盯着他想什么坏事儿了。

他不自觉地双手收拢在身前，因为有点心虚，此刻格外乖巧，也在心里警醒着一会玉澜说点什么他该怎么回。

玉澜看他正襟危坐的样，心里有数，但她看檀喆吃瘪的样子又有点想笑。想想前段时间阿玛珠的小插曲，放在此刻已经不值一提。兴许所有事情平定下来后她能旧事重提跟他计较一下，现在她是没这个心情。

她收回目光站起来，喊：“珞明，安息茶。”

她这一喊突如其来，一直忐忑不安的檀喆没反应过来，直接愣在原地。

外面珞明答应一声，端着安息茶过来，看到檀喆坐在玉澜常坐的软榻上，珞明难掩一丝诧异，但很快收回目光。她低头寻思着，这一幕要是云舒看到，指不定得多火大呢。

珞明离开，房内陡然安静，玉澜端着安息茶喝了半碗，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扭头，檀喆站在软榻旁边，抄着手默不作声。

玉澜有点困惑，直接问：“檀大人还有事？”

这话把檀喆又给问蒙了，他张了张嘴，看玉澜也不是调侃的模样，心里也跟着困惑了，但这几年相处让他已经有了遵循玉澜的本能，他拱手：“臣告辞。”

说完这话，檀喆抬眸看玉澜，玉澜只管喝茶，仍旧漫不经心，想来她确实不是说反话，她是真在送客。

这让檀喆心里又有点难受了，又气她安排阿玛珠找他求亲，又气她此刻的翻脸无情，横竖都是她的理儿，也从不管他的心意和心思。

这事儿不经想，越想檀喆心里越委屈。他也是从小都爱自己拿主意的人，又打小就招女孩子喜欢，眼下觉得玉澜不拿自己当回事儿，更难受。看玉澜是真赶人，他也就真的走。只是一向挺胸抬头的人受了这番打击，脸色灰败垂头丧气。

更倒霉的是檀喆一出门就被云舒撞见，云舒多精的人啊，打眼一瞧就看出他现在不好受。然后云舒没忍住就扭头笑了。

他不好受，云舒就开心。

檀喆看她那压不住的笑，心里更烦，也是他不跟她计较，但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想，看人家倒霉就得意，什么人啊。

玉澜每天为突厥之事烦心，边塞玉嫤陆寒寻那边就更不用说了。

陆寒寻作为驻守边关的将军，本来就是时刻严阵以待的。边塞就这样，若两国关系紧张，边塞时不时就会有骚乱，哪有放松的时候。

不过这两个月多月对陆寒寻来说确实是难得的岁月静好的好日子。

陆寒寻这两个多月心情确实好，一方面是对突厥终于有了突破，真珠可汗的投诚是分裂突厥的第一步，陆寒寻虽人在边塞，但朝中关于大殷与真珠可汗的进展一清二楚。他和父亲陆升都是应对突厥的行家，对这个转折是再欣喜不过了。

另一方面自然就是和玉嫤。

之前陆寒寻回洛阳成亲，陆升对他的唯一训诫是，以后若公主到边塞，凡事诸多隐忍，但求无损边防将士。

如今与玉嫤相处几个月，陆寒寻却感觉到玉嫤的不同。这位公主文雅淑静观之可亲，在边塞住了这许久从不喊苦累，也不会提非分要求，比他还要顾忌边防将士的辛苦。

且这位公主不仅心有大义，生活里还有许多巧思，边塞陆府不大的院子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她每天想出的新点子也很有趣。陆寒寻隔几日就要领略一次玉嫤的动手能力，每次都颇为新奇。

不过陆寒寻的好日子也仅止于此了。

从裴罗侵扰边境开始，陆寒寻就忙得见不着人，日夜在边关领兵严阵以待。这时候别说儿女情长，就是他自己的衣食住行他也完全顾不上，天天跟战士一块吃一块住，将军营的灯整夜不灭。

陆寒寻忙得见不到人，玉嫤已经有点不适应。

这两个多月，陆寒寻日日晚上和她一起用膳，中午也很多时候来这和她一起吃。时间长了玉嫤也已经习惯。她习惯了煮茶的时候给他多煮一杯，习惯了酿酒的时候给他多做一坛，习惯了做什么事都和他分享一下。两个月足够让她习惯院里多了一个陆寒寻。

但眼下陆寒寻陡然不见人影，玉嫤从陆府外增加驻守的士兵也能看出来，肯定是突厥那边出事儿了。

这让她紧张起来，也说不清自己是紧张什么，但想想每天不回陆府的陆寒寻，想想士兵擦得瓦亮的长刀，想想此刻边塞已经弥漫的肃杀的气氛，想想前不久秋棠告诉她灵州城都有突厥人骑马闯进去掳劫，玉嫤就觉得紧张。

秋芷明显感觉到玉嫤这几天情绪不对，自然多加宽慰，但眼下环境确实也不能让人宽心。其实秋棠秋芷也有点慌。她们虽来边塞许久，却是头一次碰到打仗，打仗啊，毕竟是杀人见血的，她们这些宫里来的侍女自然害怕。

于是玉嫤每天忙完她给自己安排的刺绣，最关心的事就是陆寒寻回不回来。她就这样等了一个月，才等来陆寒寻在一个深夜短暂回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