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洛阳启程到现在，三天了，陆寒寻一直陪在玉嫤身侧。

玉嫤坐车舆，陆寒寻骑马陪在她车舆一侧。以往陆寒寻在边塞和洛阳来回，都是只带徐青远和靖川两人，眼下大部队浩浩荡荡，行程自然就慢了许多。

更何况，玉嫤似乎也不太着急。出了洛阳城后，人迹陡然减少，因为元日开春，城外许多草木虽未显葱茏之色，但新芽初露亦别有一番风味。玉嫤因为刺绣的本事，对身边的景致变化格外敏感，走一段路就想停下来看看旁边的花草模样。

她这样走一段歇一段的路程自然是快不起来的，然而边关需要陆寒寻坐镇，徐青远和靖川耐不住，悄悄提醒陆寒寻最好加快行程。

他俩都明白的事儿，陆寒寻哪能不知道，只是看玉嫤摸着发新芽的细致端详的模样，陆寒寻有点踌躇。

陆寒寻也清楚这事儿容不得他犹豫，没想到就在他下定决心要和玉嫤商量的时候，反倒是玉嫤先开口了。

“陆将军，要不我们分开启程吧。”

她先开口，陆寒寻愣了一下，不仅没觉得如释负重，反倒有点难受，不由得问为什么。

玉嫤眨了下眼睛，看了看身边来往的路人，这里离洛阳城还比较近，许多人正从这里赶去洛阳，因此行人不少，其中不乏一些穿着皮衣戴着貂帽或高鼻深目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玉嫤的脸上露出明显的困惑，好像不明白陆寒寻为什么问出这话。但她还是笑了笑，老老实实回答：“因为我的车舆脚程慢呀，我知道军营那边需要你，你先走，总归有侍卫一路护送我，不会有问题的。”

陆寒寻沉默不语，而徐青远和靖川完全不明白陆寒寻究竟沉默个什么劲儿，要不是因为陆寒寻是他们的上司，这会靖川都忍不住要动手戳他了。

静思良久，陆寒寻答应着，人却抬眸望住玉嫤。

饶是玉嫤头扭得飞快，陆寒寻依旧看到了她眼底的情绪。那是带着眷恋和不舍的眼神，却也难掩让他离开的失落，和一股不知名的悲伤委屈。

是的，陆寒寻确信，那是玉嫤的悲伤和委屈。

她那努力隐藏的委屈像一根小刺般刺到了他。

不走陪她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陆寒寻稳了稳心神，看她若无其事的扭过身去，他往前迈了几步，对她一拱手。

“谢公主的成全，公主深明大义，等公主到了军营，我定当厚谢。”

究竟怎么谢，陆寒寻没说，玉嫤也没问。

玉嫤和秋棠秋芷他们看陆寒寻以及徐青远靖川三人离开的背影，秋棠还是年轻，真以为陆寒寻走了以后玉嫤打算边玩边走，压着兴奋小声问：“公主，我们要不要到那边看看？”

玉嫤怔怔望着陆寒寻远去的方向，尽管陆寒寻他们已经走远，远得连背影都看不到。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声音显而易见地失落：“不了，现在启程吧。”

一路上出了晚上休息，玉嫤也没再停下来欣赏风景，几乎是日夜兼程地赶路，但还是比陆寒寻慢了三天。

不过玉嫤也没想到，她的车舆一到灵州城边境，就已经有士兵来迎接了，又加了一层护送，到军营的路途更加安全。

领兵的那人正是靖川，看得出陆寒寻十分挂念玉嫤的行程。

靖川跟徐青远虽然是一同长大，不过比徐青远小了一岁，小这一岁似乎特别管用——靖川比徐青远活泼许多，也更单纯一些，但很聪明，他很懂得维护陆寒寻，不该说的话他绝不多说一个字，但只要没影响到陆寒寻，他话就特别多。

此刻靖川骑马在玉嫤车舆旁，话就特别的多。

“公主，蒙公主深明大义，将军提前回军营得以处理了许多军务，军中将士因为将军回来而士气大振。”

“将军感谢公主恩义，这几天每天从军中回到陆府，都要去公主的小院打扫，公主放心，等公主回院里，保证将军已经把一切都收拾妥当了。”

靖川一路几乎话就没停过，不是恭维玉嫤就是感谢玉嫤让陆寒寻提前回来。玉嫤反应再慢这会也反应过来了，靖川是怕玉嫤拿怪陆寒寻撇下她先回军营，现在趁路上抓紧替陆寒寻说好话呢。

当然，靖川之所以能叭叭一路，还仰仗秋棠帮忙。

秋棠这个捧哏，一唱一和地和靖川配合了一路。她一直趴在窗户那，靖川说一段，秋棠就接一句：“哦，这样啊，还有呢？”

靖川有了台阶，就继续往下说，就这么在秋棠的帮助下说了一路。

玉嫤不爱搭话，但能听。靖川说了许多，她也不过莞尔一笑，并未多做回答，导致靖川以为玉嫤真的怪陆寒寻弃她不顾，心里十分着急，话就更多了。

实际玉嫤是在观察他和秋棠。

玉嫤瞅了这两人一天，思索良久，对旁边的秋芷悄悄问道：“我印象里，靖川是找过你几次的，怎么突然就和秋棠这么好了。”

秋芷不等她说完就受惊一般坐直了身体，一贯沉稳的人罕见慌张起来。秋芷瞪大眼睛摇着双手，低声劝道：“公主可别误会了，人家靖川小郎君之前找我，都是问我秋棠丫头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小物件的。我跟人家小郎君可没什么事儿。”

玉嫤看她一副避之不及的态度，虽觉得哪里奇怪，但也没多放在心上。自从玉嫤来到边塞，因为玉嫤内向寡言，平时对外联系主要靠秋棠秋芷，而那时候陆寒寻对这门婚事也多有排斥，和这边联络的多是靖川徐青远。

玉嫤知道他们四个多有联系，平时偶尔撞见几次他们两两独处或四人一起。玉嫤寻思着，既然连陆寒寻都不介意他们四个这样接触，她就更没必要介入了。但这几人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玉嫤因为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又没有那一眼望穿的本事，是以现在也对他们几人的关系模模糊糊。

等玉嫤回了陆府，靖川借口要安置马匹，没有陪着他们进陆府。玉嫤和秋芷秋棠她们也没有多绕弯子，径直要回之前住的小院。不料半路也不知道徐青远从哪冒出来的，直直的冲过来跟玉嫤问安。

玉嫤客客气气地对徐青远颔首，心里想着，这徐青远比靖川沉稳许多，怎么这会冒冒失失的？

不由得多问了一句：“陆将军呢？”

“哦！陆将军……”徐青远想要说什么，却卡壳了，他皱眉挠了挠头，有点为难，但这人脑子灵光，也胆子大，避重就轻道，“陆将军让我在这里恭候公主。公主颠簸一路，陆将军有心为公主接风洗尘。让我去灵州置备些特色美食回来。”

玉嫤啊了一声：“不劳将军如此费心，我……”

“诶，公主与将军夫妻之间，哪还有费心这一说，都是将军的一片心意……”

徐青远说到这猛地刹住，觉得公主和将军两口子的事儿，他说多了也不妥，是以把目光转到玉嫤身后，“还望公主开恩，能让您的两位侍女陪我一同去趟灵州城，买些合公主心意的吃食，您看如何？”

玉嫤也没想太多，得亏是她想不多，否则徐青远这如此勉强的话和如此勉强的神色，但凡反应快的都糊弄不过去，饶是徐青远自己都后背一身冷汗，生怕玉嫤听出不对劲后翻脸。

结果玉嫤点点头，非常痛快地答应了。

她让秋棠秋芷陪徐青远一同出门，徐青远见玉嫤没有多加怀疑，心里松了口气。

他眼眸一抬，看到玉嫤身后的秋棠秋芷，秋棠笑得一脸天真烂漫，听玉嫤吩咐她跟着徐青远出门，她痛快地答应一声，跟自己主子一样没往别处想。倒是秋芷抱着玉嫤的披风站在那眯着眼睛打量徐青远，唇边逸出冷笑。

只有秋芷看出了徐青远的那点希望玉嫤和陆寒寻独处的小心思。

一向定力不错的徐青远看到秋芷那抹了然冷笑登时心虚起来，他别开眼不敢看，心里祈祷这小姑奶奶可别突然开口说不去。

这主仆三人，最精的其实不是玉嫤这个主子，而是秋芷，这是陆寒寻他们三个人都看得明白的。之前就这样，糊弄玉嫤和秋棠容易，想糊弄秋芷那可费劲了。

好在秋芷没说话，只是把披风放下，三人就一同出了陆府的门。一出大门，徐青远对秋芷露出一个感激求饶的笑。

秋芷神情愤愤，哼了一声：“我才不跟你去灵州，我不放心公主，你们自己去吧。”

已经赶过来的靖川嘿嘿地笑，明明他比秋芷年纪大，但一张嘴就是叫她姐姐：“哪能让姐姐劳累一路还得去灵州呢，东西我们都备下了，公主的喜好我们问了刘叔。”

秋芷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又折返回去，四个人在大门口张望着里面的动静，看玉嫤推开小院的门，又都鬼鬼祟祟地跑到小院门口听动静。

跟这几个人不一样，玉嫤是真没费那个心眼子想这么多，是以这院门她推得毫无机心，甚至推门的刹那，她还在想一会等陆寒寻回来，就邀他来这院里煮茶喝。

没想到一推开门，就看到陆寒寻在院里。

陆寒寻在院中本就是意外，他正在做的事更是出乎意料。

正拿着扫帚在院里打扫积雪的陆寒寻听到动静回过头，应该也没料到是玉嫤，脸上露出意外的神色。

尤其察觉到自己手里还握着扫帚，陆寒寻看了一眼扫帚柄，又看了一眼站在院门口的玉嫤，登时不好意思起来。

“回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