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寻说好除夕前回来，结果这次到底是没能如愿。

甚至都没有到除夕，西域的高昌国就闹出事来了。

高昌国跟大殷原本是附属关系，大殷很给高昌面子，称之为友邦。因丝绸之路需要经过高昌，高昌作为大殷的附属国一直与西域各国以及大殷有贸易往来。

本来这些年好好的，高昌国每年也都来朝拜，但自今年高昌王子继任新国王后暗搓搓的搞事情。先是大殷的几个商队在高昌出事，但高昌这时候还是畏惧大殷，出事了还立刻跟大殷道歉赔礼，玉澜也没当回事。谁想临到除夕，高昌竟然暗杀大殷商队并且要联合周围诸部袭击安西都护府。

玉澜听到密报勃然大怒，婚礼那天晚宴都没结束就离了席，召集几位尚书商议应对之策。兴许是有回纥之战胜利在前，加上高昌一个小国，这次罕见的群臣支持出征应战。

玉澜虽也是迎战的想法，但没有因为这几个尚书的支持就上头。她又召集几位将军探讨出征高昌的成本，思量再三觉得可行才决定出征。玉澜命江照为安西都护府行军大总管，领虎符，率兵讨伐高昌国。

高昌国地处西域，虽在西北，但陆寒寻一直是负责防卫大殷的整个北部防线。此次玉澜虽然没有派他领兵出征，但高昌这一闹腾，无论玉澜还是陆寒寻都怕突厥因此偷袭大殷，是以陆寒寻除夕没有回洛阳，依然驻守灵州，既是防范突厥，也是为了随时支援江照。

由此一来，陆寒寻就没能回洛阳。

玉澜挺照顾玉嫤心思，得知陆寒寻回不来，还特意传玉嫤来宫中小住，她本意是好的，玉嫤明白，也就没有拒绝。但对玉嫤来说，她在紫微城的公主苑呆了许多年，其实对紫微城并没有多喜欢。

好在玉澜是安排她住集仙殿的偏殿，两人每天都能碰面，一般中午晚上都能一起用膳，两人一个屋檐下倒也不觉得闷。

也是小住的这几天，让玉嫤和玉澜较之以前亲近许多。玉嫤把自己做给玉澜的衣服亲自给了她，玉澜很喜欢，于是玉嫤在集仙殿住的这几天，玉澜每天都替换着穿玉嫤送她的那两套冬衣。

用膳时，玉澜也时时问她在边塞的见闻，也会问她出嫁前在公主苑的生活——对于过去这些年对玉嫤的忽视，玉澜也并不想遮掩，但如今对玉嫤的喜欢和欣赏，玉澜也没有掩藏。玉嫤是感觉得到的，倒也并不介意过去玉嫤对她的忽视，如今玉澜有弥补之心，她也欣然接受。

玉嫤在集仙殿一直住到除夕，和玉澜他们一起参加了家宴，楚景宏因为之前的骨折，虽然早就痊愈，但也没再出远门，今年得以出现在家宴上。只是毕竟大殷此刻还有战事，纵然送来的飞报都是捷报，玉澜难免挂念，其他人因此不敢高声笑语。

等第二天的元日，仍旧是万国来朝，之后的宴会，玉澜竟然再次在突厥中大做文章——她将吉利可汗使者的座位排到了裴罗可汗使者的前面。

突厥如今四位可汗中，吉利可汗军事实力最强兵力最盛，离着大殷也最远，玉澜遵循远交近攻离强合弱的策略，对吉利可汗采用了礼遇的态度。但裴罗可汗是如今突厥大可汗，是有调动其他三位可汗的权力的，理所应当是在突厥可汗中居首。

玉澜这安排让裴罗可汗使者大怒，巧了，依然是那个毗咄，这人去年来憋了一肚子气回去，今年又在宴会上急了眼。这时候檀喆出面，和玉澜一唱一和，他表面是劝毗咄，实际还是对着毗咄阴阳裴罗可汗势力不济，又夸赞了一番吉利可汗的英明神武。

檀喆虽没明说，但来大殷的使者大多对大殷文化很熟，毗咄也是个精通中原语言的人，他能听出檀喆的意思，自然是气坏了。

毗咄再次气冲冲的回了突厥，而吉利可汗的使者洋洋得意。吉利可汗因为在四位可汗中实力最强，对大可汗裴罗也一直不服气，眼下玉澜和宰相檀喆都这么恭维吉利可汗，还是在万国朝拜这么大的场合，让吉利可汗的使者觉得大殷对他们礼遇尊重，很有眼力见儿。

使者们看到的一切感受到的一切也会影响他们跟自己可汗汇报的内容。玉澜盼的就是这几位可汗彼此最好能生嫌隙才好。

等过了上元节后，玉嫤打算回边塞。

她本想元日过后就走，陆升和陆母一直挽留她，玉嫤这人心软，也就没有强行启程。等过了上元日，她一颗心也就雀跃了，上元节的第二天玉嫤就让秋棠秋芷收拾好行李，她去集仙殿跟玉澜辞行。

她来时正碰上檀喆也在集仙殿，玉嫤还有点拘束，怕打扰他们。倒是檀喆很快站起来，自自然然的跟她行礼。

玉嫤一面对檀喆颔首，一面偷眼看玉澜，见玉澜低着头看奏折脸色阴沉，玉嫤一时有点惴惴，又看了檀喆一眼。

檀喆低头轻声安抚玉嫤：“没关系，长公主看奏折一向如此，并无其他。安宜公主若有事尽管说就好。”

檀喆微低着头是为了将就玉嫤，轻声细语也是对玉嫤的一种呵护，两人现在说悄悄话，难免离得近了些。玉澜一抬头正看到两人凑一块说小话，但意外的是，对檀喆和玉嫤的相处，无论是玉嫤婚前还是婚后，玉澜倒都不在意。

但她确实烦别人在她面前窃窃私语，于是微微皱了皱眉，但语气倒还温和：“玉嫤，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玉嫤从檀喆那探了底知道玉澜不是心情不好，这会她也不紧张了，只款款对玉澜福了一礼：“我是和皇姐辞行的，明日我打算回灵州了。”

本来玉嫤什么时候走是全看玉嫤自己意愿的，她来辞行也只是因为尊重玉澜，也就是玉澜点个头的事儿。但这次玉澜一听，她神色仍旧没变，只淡淡道：“最近边塞不安定，暂且先不要回去了。”

玉嫤没有丝毫防备，闻言愣了一下。

檀喆一听这话，忍不住看了玉澜一眼。

也不等玉嫤说什么，玉澜把奏折一放就回了卧房，遥遥回了一句：“今天就到这，都回去吧。”

就把檀喆和玉嫤给晾在了这。

玉嫤自刚才玉澜不让她走的时候就是懵懂的状态，她呆呆站在原地看玉澜背影消失，惶惑又沮丧地问檀喆：“皇姐……是不是觉得我去边塞会拖后腿？”

玉嫤这样问不是没有理由，玉澜刚才说话时神情冷淡，也不看她的反应，一时之间甚至分不清玉澜是不是把玉嫤当成臣子对她下了一道命令。玉嫤知道现在安西那边在打仗，陆寒寻也在全力提防突厥趁乱偷袭，可看刚才玉澜的表情，仿佛她若是去边塞，就是要给陆寒寻添麻烦一样。

“不，自然没有。”檀喆轻轻叹了口气，心思急转，温声道，“这些时日，虽然是在安西打仗，但陆将军驻守边塞多年，对高昌那边也是多加关注。更何况突厥一直对我朝虎视眈眈，想来高昌那边不绝，陆将军也没法分心照顾公主。长公主的意思，自然是希望公主您能暂时留在洛阳，这样无论长公主还是陆将军都能放心您的安全。”

玉嫤答应一声，檀喆看玉嫤神情依然有些受伤，迟疑一下又叹口气，轻声道：“长公主这脾气，公主您也不是不知道，她这人，越是放在心上觉得亲近的人，她越对其大包大揽总想护着。可她脾气又容易急，有时候难免言语行动有些独断。还望公主能理解她，别生她的气。长公主她刚才说那话是出于好心的。”

檀喆两次叹气就是因为刚才玉澜说话独断，他知道玉澜是顾及玉嫤安全才不让她走，结果这人冷着个脸偏偏不好好说话，也不肯解释一句。这若是别人不理解她的心意，又要私底下埋怨她了。

玉嫤闻言豁然开朗，心里一松，不由得莞尔一笑：“没关系，皇姐这段时间日益操劳，没有耐心是意料之内的。我知道皇姐心意，就先听她的不回去了。等高昌那边稳定些我再出发。”

玉嫤这般善解人意让檀喆心里一松，不由得感激，一时也没察觉自己现下这身份合不合适，就先对她行了一礼：“那先谢过公主了。”

他说谢过玉嫤，无非是替玉澜着想，只是玉澜现下也没给檀喆一个名分，是以檀喆说完自己也察觉这谢谢说得不伦不类。他是个说话办事滴水不漏的人，现在有了破绽，又是因为玉澜，不由得脸发烧。

也幸好这时站他对面的是玉嫤，玉嫤不仅没觉得奇怪，还觉得檀喆这谢谢一点没毛病。她轻声说：“皇姐有檀大人这般为她考虑，也是皇姐的幸福呢。”

她不说幸运，只说幸福。这词隆重而美好，把檀喆说得脸更红了，刚才脸红是因为羞臊，现在是真的因为喜悦和害羞了。

“那里……”

檀喆正想谦虚几句，又听玉嫤自顾自说：“我也要给陆寒寻写信去了，不要让他挂念。”

说罢玉嫤抬头一笑：“檀大人，我先告辞了。”

檀喆想想人家小夫妻现在浓情蜜意，自己还没名没分，本来雀跃的心又被泼了冷水，当下与玉嫤告别，郁郁寡欢地回了檀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