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半晌,穿着弟子道袍的徐泽微微一笑,没再隐瞒自己的身份,“神医不敢当,唤我徐大夫便可。”
徐泽说得谦逊,但游春音依旧保持着尊称,双手抱拳作揖,“徐神医,久仰久仰。合欢宗游春音,这厢有礼了。”
“话说游宗主是如何发现我就是徐泽?”徐泽眉梢一抬,凝着游春音。
“徐来谷医术高明,想必方才在马车前早已看穿我是伪装的孕妇,但却让我进了徐来谷,想必是因为我身上戴着的这个药囊。”
游春音晃了晃腰带上悬挂的青色药囊,一缕清幽的药草香缓缓飘出。
“兰宁仙君曾言,此药囊乃徐神医亲手调制,世间独一无二,是只有徐神医才可辨别的信物。”
她说得看似言之有理,但其实她不过是运气好,碰巧蒙对罢了。
好在徐泽个性洒脱随意,没再追问,谈起了故友沈兰宁,“我给沈兰宁的信物仅能用一次,他把机会给了你,倘若日后生病受伤了,到徐来谷我可不会接见。”
游春音脑海中浮现出沈兰宁温润似玉的脸,诚挚笑道:“好人一生平安,兰宁仙君定安康无恙,福寿绵长,不会有需要来徐来谷的时候。”
“行,把你的人带过来,我看看。”徐泽敲了敲桌面上的脉枕。
游春音立马转身,将纪缭拽到桌前坐下,又把他的手抬到脉枕上。
“小哑巴,乖乖看大夫。”
纪缭:“......”
别拉拉扯扯的,他自己会动。
岂料下一刻,这女修仿佛生怕他逃走似的,把双手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坐好了。”
纪缭的嘴角抽了抽。
真受不了这哄小孩般的口气。
从前受伤时他都是自己处理伤口,生病了也全靠身体自行恢复。后来被荣有财捡回去,打成重伤时也只是叫了人给他草草包扎。
所以当头一回如此细致地被大夫把脉,纪缭十分地不习惯,甚至感到几分被探查经脉灵力的冒犯。
徐泽蹙眉,不到片刻就收回了手,苦笑道:“他的警惕性太高了,体内灵力自动设起了防御,屏蔽了脉象,我根本无法把脉。”
“小哑巴,不能讳疾忌医。”游春音捏了捏纪缭的肩膀,但她心知这小哑巴的戒备心特别重,于是又问徐泽,“徐神医,还有别的办法吗?”
徐泽思索了一下,从药柜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了一颗丹药,“此乃净神丹,服下后会使人在三炷香内失去意识,陷入沉睡,并且暂时封闭灵力。”
“好!”游春音接过净神丹,扭头吩咐纪缭,“快吃了它。”
纪缭的紫瞳划过一丝狐疑。
游春音柔声拍拍纪缭的肩,“放心,我会一直在这里守着你。也许等你醒来,嗓子就治好了,可以说话了。”
“乖,张嘴。”
她盯着纪缭的唇,声音愈发温柔,似一潭快要溢出来的盈盈春水。
纪缭没来由地有些失神。
见对方没动静,游春音凑近纪缭的耳朵,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道:“不然你还想我如何喂你,用嘴?”
“......”纪缭耳根一热。
他才没想!
游春音捧着纪缭的脸,将净神丹塞进了少年因愤懑而微启的唇,细白的手指用力一推,破开了紧咬的牙关。
手指磨过两片柔软的唇。
纪缭怔愣着被迫咽下了净神丹。
屋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暧昧,徐泽忍不住出声咳了咳,提醒二人注意一下这里还有人。
“咳咳......”
怎么吃个丹药都能吃出一缕春宫图的味儿,真不愧是出身合欢宗,一颦一笑都能把人勾得欲解衣衫。
“吃完便去床上躺下。”徐泽指了指不远处的软榻,又补充道:“他一个人。”
“......”
服下净神丹后,纪缭很快便在榻上闭目沉睡,游春音坐在旁边观看。
这时房门陡然敲响,外头传来弟子焦灼的喊声,“师傅,这婴儿哭不出来!”
徐泽扫了一眼游春音,没忌讳外人,朗声道:“快快进来。”
房门打开,一个弟子抱着刚出生的小婴儿,火急火燎地跑到徐泽身边,请求师傅相救。
游春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只因那弟子竟长得与徐泽一模一样。
徐泽检查起小婴儿的情况,小婴儿气管被堵塞,导致呼吸不畅,无法哭泣发声。他立马给小婴儿按推穴位,拍打经脉,助其排出体内淤堵之气。
不一会儿,小婴儿终于张大着小嘴,皱着小脸大哭了起来,“哇唔哇唔......”
游春音在一旁好奇问:“这是那位道友姐姐的孩子?”
徐泽点了点头。
“恭喜她......母子平安。”游春音瞄了一眼襁褓里没穿衣服的白胖小子。
没能如愿生下女儿,看来她的道侣们仍需多加努力。
不多时,弟子向徐泽告辞,抱走了啼哭的小婴儿,带他去看辛辛苦苦生下他的娘亲。
徐泽不禁回忆道:“那位女道友,从第一次怀胎便开始到徐来谷,每回都是前来求女。然而我只是一介大夫,不是神仙,无法干预胎儿的性别,可世人却总觉得我能做到。”
除了看病问诊,还有不少人是抱着其他目的而来,有求子求女,求长生不老,求百毒不侵,也有求改头换脸,求长高壮阳......这些早已超出了医术的范畴。
人心的**是无穷尽的,纵使医术再高明超凡,也永远满足不了这世间纷纷杂杂的**。
“怪徐来谷的医术太厉害,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徐神医身上。”听着徐泽的叹息,游春音感慨道,随即想起了方才的弟子,“话说那弟子的脸......”
徐泽神色淡然,向游春音解释,“不必惊慌,我门下的二十名弟子,都用同一张脸。”
每日前来问诊的人数太多,他根本分身乏术。所以为了尽可能多地为访客看病诊治,他便让已出师的门下弟子易容成自己的模样,以徐泽的名义出诊。
游春音略加思索,便想明白了徐泽此举的用意,不由在心中感叹,人太出名了也并非一桩好事。
“我这帮弟子医术精湛,可解决九成访客的伤病,而剩余一成的奇难杂症,我亦需要时间研究琢磨。”
“徐神医,不知我这小哑巴是属于九成,还是一成之人?”游春音看向纪缭,把话题拉了回来。
纪缭服下净神丹昏睡,身体才终于卸下了防御。徐泽坐在榻前,给他仔细把着脉,舒展的眉头一点一点拢起。
“他的体质极其罕见特殊,明明是萱族,却有着与其不相匹配的灵力,而且体内还藏有魔气。”
“......嗯。”这些游春音知道。
徐泽的脸色稍微变得凝重,“游宗主,见你是沈兰宁的朋友,我便直言了。”
最多一辈子当哑巴呗。
游春音只觉得有些可惜,但也不至于会接受不了,坦然道:“神医请讲。”
不料徐泽没有说纪缭的嗓子,而是摇头道:“他很复杂。”
“嗯?”游春音不解。
徐泽正色道:“他的病情和体质都非常复杂,便意味着他的身世和境遇也非同一般。我还在他体内察觉到一股与他年纪完全不相符的混沌灵力,那股力量就如同一道封印,正在缓缓复苏。”
有时候,看诊如看人,身上的每一处经脉都是自身行为造就的因果,就像乐观积极注重修行的人会没那么容易生病,而懒惰消极不加节制的人会更容易生病那样,身体的情况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出一个人的脾性与来路。
而他行医几十年,看遍病人的生死百态,也是头一回碰到纪缭这种状况,隐隐觉得其中存在着一股不可抗力,绝非寻常。
游春音明白徐泽这番话想表达的意思,纪缭身份复杂,捉摸不定,若她希望以后能宁静度日,无灾无难,就该别再管他。
可那破系统不让啊。
她在心里垂足顿胸,面上则云淡风轻,“我知道他情况比较特殊,但我现在,已经没有办法远离他。”
徐泽用诧异的目光端详着游春音,想不到一向风流恣意的合欢宗宗主,竟会如此死心塌地栽在一个萱族身上。
犹豫片晌,徐泽还是问出了口,“有传言道,游宗主钟情于沈兰宁,我冒昧问一句,此事是真是假?”
“那是从前的事了,我如今待兰宁仙君只有钦佩与感激之情。”
好吧,看来他那故友是没机会了。
为了说服徐泽帮纪缭治嗓子,游春音使劲卖了一把惨,“虽然这个小哑巴不能说话,身世可怜,性子还那么犟,哪哪都不如兰宁仙君,但我当下满心满眼只有他,求徐神医帮忙想想法子。”
徐泽想了想,伸出了三根手指,“若想治愈他的嗓子,需炼制专门的灵药,我谷中还欠缺三味药材,得麻烦游宗主提供了。”
“没问题,请给我一份清单。”一听到纪缭的嗓子有救,游春音很爽快便答应了。
徐泽执笔写下了一张药材清单,递给了游春音,“还有一味药材,也来自同一处雪山,若你能找到,便顺道一起摘了。纪氏萱族半月前,曾到徐来谷求药,纪北泯的父亲身患重疾,如今只能靠这味药材勉强续命,但谷中已无存货。”
“行。”游春音记下了。
“这些都是世间极为罕见的药材,可不好找,还请游宗主做好心理准备。”怕游春音寻不到药材会太难受,徐泽温言作出提醒。
但游春音却非常有信心,潋滟双眸流转出一股如艳阳高照般的笃定。
“我会找到的。”
她一定,会让纪缭恢复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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