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昇从地下车库坐电梯上楼,进浴室冲完凉,顺手把衣服扔进了洗衣机。
他晚上吃饭的时候就想喝酒,但因为要开车,所以忍住了。现在得空半躺在沙发上,两只脚随意往茶几上一搭,摁开了电视。
节目主持人念的内容他一句也没听进去,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握着手机,对着沁水的朋友圈页面反复打量,从新闻联播看到焦点访谈,才终于收手。
她朋友圈背景是自己老家养的宠物,头像是个系围巾的娃娃头,明显是大学刚毕业不久,初入社会的小姑娘。
秦昇在学手艺的时候谈过几个女朋友,他长得坏里坏气,但按他那帮舍友的原话来说,是真他娘的帅。
他不认为是自己长得帅才能交到女朋友,也没想着凭自己的外表流连花丛,他就只是觉得在那个年纪,大家都谈,他最好也合群一点。
沁水只是不能说话,其他一切正常,秦昇怀疑她这毛病是后天的,因为她看得出这小姑娘很机灵,只是太局促拘谨了,看着小心翼翼的。
他现在工作忙,父母一个是甩手掌柜,一个恨不得再跑远点嫁到东南亚,逢年过节想起来了给个两百块钱红包慰问一下,其余时候也没人给他张罗。之前,秦昇觉得这点挺好,没人催婚,也没人烦他。
此时此刻,好处又增加了一条。
没人管他,意味着就算他娶了个不会说话的老婆,他爸妈也说不得什么。毕竟只生不养是事实,他早几年前就经济独立,谁也不靠,爱找什么样的都能如愿。
想到这儿,秦昇诧异地“嘶”了一声,把长腿顺势收回来,坐直身体,发觉有点不对劲。
他几个小时之前才见了这姑娘,立刻就估摸着要娶她......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
秦昇自嘲地笑了笑,把手机随意扔到一边,点出最近正追的《平凡的世界》,接着二十来集往后看。
他看着电视里的田晓霞,觉得沁水身上那股机灵劲儿和她挺像,但没人家那么开朗活叨。秦昇面前看着电视投影,脑子里跟也有个幕布一样开始同步放映。他想起来刚才临走的时候,沁水站在单元楼外头送他的样子。
直到转弯驶上主路之前,他都从后视镜看得清清楚楚。
沁水皮肤很白,一米七左右,头发被脑后的发夹随意抓起来,那双眼睛纯净的像小鹿斑比。她背着一只布料柔软的双肩包,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看着汽车的尾灯。
秦昇鬼使神差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那上头残留着一点不论怎么洗都不干净的淡黑色油泥痕迹,指头内侧磨出了茧,非常粗糙。
他祈祷沁水在被牵着的时候,没有感到手疼;更不希望她的手心也被染上黑黢黢的颜色。
秦昇心不在焉的看了两集,回卧室睡觉的时候路过厕所,又去用香皂洗了两遍手,才发现这痕迹是真洗不掉。
他认命了,甩干手回卧室睡觉,在客厅留了盏小灯。
这套房子是他五年前贷款买的,不过金额并不大,月供也还得挺多。当时看中这套房子,他爸妈一人给转了十万块钱,秦昇没收。
他不想为了这点买房钱再去炒亲情这碗冷饭,家里人就跟供奉的佛像似的,平常摆在那儿好看,实际没多大实际用处,就是个精神象征。只不过对秦昇而言,这份象征还多夹杂了点血缘关系罢了。
在修车厂的日子过得还行,生意相当不错,苦点累点的回报是每月一万多块钱的工资,就大环境和二十六七岁的同龄人而言,秦昇算是过得比较滋润的那一类。
起码比沁水过得好。
秦昇想给她发个消息,问问她晚上吃饱了没。结果在聊天框里输入完了又删掉,换个话题又觉得太刻意,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来。
他想起来自己那个谈过最多前任的舍友,对方不止一次说过,不能太殷勤,要欲擒故纵来着。
于是他就忍了两天。
第三天的时候作业出了点小意外,吊装机没操作好,秦昇在躺在作业板上检查车底坎,身边堆的都是工具,施力滑出的时候没注意车有一角下沉,肩膀被金属边缘划了老长一个口子。
这种意外本来可以不发生的,但好在不严重,就是点皮外伤。
厂子里的大哥开车把他送到医院处理伤口,消毒之后缝了几针,叮嘱这几天都不能用这只手臂,直到拆线为止。
秦昇自认皮糙肉厚比较抗造,依然正常上班,只是不做力气活,转去摆弄解码器?和定位仪?、做做车辆抛光和高压蒸汽清洗工作。
正值暑假,修车的人比往常多,同事每天都忙得头脚倒悬。不止现在,等肩膀痊愈,秦昇还要给帮他上工的师傅还人情,只会更忙。
他慢慢把沁水的事忘了,?尽管不意味他忘了沁水。秦昇一直想找个状态好的空闲时间再和她聊天,可惜真的没空。
周六连续加班,周日全天补觉,俩礼拜都过去了,那小丫头竟然也没给他发消息。
秦昇挺生气的,是沁水主动要加的他,结果真躺在通讯列表里了,她又装死。
又过一周,距离上次见面差不多三周了,他专门开车老远跑到第五人民医院拆线,对偶像剧里那种意外相逢的桥段抱有期望,到时候就能把伤口给那小丫头片子看看,自己不找她有情可原,消消她的火。
可事实证明,这桥段太庸俗了,老天爷没档期。
秦昇自己也特倔,死活不肯给沁水发消息,但他到底是一健全的血气方刚小伙子,沁水人生的二十多年里最会的就是忍耐,秦昇知道自己斗不过她。
所以打这周开始,周一到周五,赶在车厂的午休档口,路上车少人少,他就开车到沁水家楼下等着,看能不能碰见她。
等人过程中,他得空进楼里转了一圈,一楼独居的老大娘以为他是踩点的小偷,等秦昇第三天去的时候,发现人家已经警惕地把那扇常开的单元门锁了。
秦昇倒不至于怪她,毕竟他每次都是上工途中抽空来,乱七八糟、不修边幅才是常态。
终于,五天一无所获后,从新的周一开始,秦昇选择直接给她发消息,但沁水没回。
他知道对方已读不回,所以死马当活马医,干脆抓着那警惕的老太太问了问,对方以为他来骚扰小姑娘的,全说不知道。
秦昇彻底没辙。
好在老旧小区的楼也就六层而已,一梯两户,没那么难找。
他周六大清早又来了,站在楼门口抽烟。只是这次比较文明,拿了个半满的矿泉水瓶子,把抽完的烟头扔到里头,放在一边的花坛上。
沁水下楼买早餐刚回,才七点十分。她走到楼门口的时候,看到了正在摇晃尼古丁水的秦昇。
“......”
她愣了愣,想装作不认识蒙混过关,可秦昇那眼力劲好得像猎鹰,露出一个“终于被我逮住”的表情,不紧不慢地堵住了单元门。
沁水穿着睡衣下楼,白色绵绸上印的卡通小狗。她头还没梳,手里拎着豆腐脑和油条,从秦昇的手臂下头钻了进去。
“你怎么不回我消息?”他问:“我不信一楼这个老太太没跟你说,她跟防贼似的防我。”
秦昇跟着她上楼,沁水越跑越快,他直接两步垮了六个台阶,堵在了她面前。
他把衬衫领子扯开,赶紧验明正身:“你看看......你看看这个!”
沁水看见他肩上的伤,果然停下脚步。秦昇万分无奈:“我上工的时候受伤了,去医院缝了十二针,最近店里太忙,我没法调休,全天都在检车洗车办手续,忘了给你发消息。”
面前的沁水看起来的确动摇了,但还是没吃这套,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插进锁孔,把家门打开了。
秦昇当然顺手扒门,防止她闭门谢客。他见此路不通,和满面不高兴的沁水对视了三分钟,终于还是坦白。
“我不想太殷勤。”他沉声道:“而且你也不给我发消息,我还没问你什么意思呢。”
沁水看了看对面邻居家的大门,觉得秦昇这个靠门而立的姿势很像是在调戏自己,怕邻居看见误会,于是侧了侧身,让他进来。
她家一室一厅,东西多但不乱,色调粉粉白白,味道也特别好闻,像一百个沁水站他跟前转圈。
秦昇自己从鞋柜里找了双大点的拖鞋换上,在客厅走了一圈,大声问厨房的沁水道:“你怎么不开空调,不热啊?”
沁水把早饭端到餐桌上,从沙发靠背上取来遥控器,摁了开关键。
秦昇没碰客厅摆放着的东西,也没坐。他知道沁水在躲他,没想着今天能走运碰见,所以没换衣服,身上还有车厂里留下的灰尘和机油味,不好弄脏了她的布艺沙发。
厨房里的沁水半天没出来,他靠近瞅了一眼,看到她站在灶台前开火下厨。
没了管束,秦昇便缓步走到了她的卧室外头。
这间卧室很小,沁水的床也不大,纯色的被罩和枕头,床单又是那只吐着舌头的黑白卡通狗。秦昇拿出手机识图,才知道那叫玉桂狗。
她还没叠被子,小床头柜上放着整理好的充电线和小灯,还有一瓶润肤露。
床右边是个衣柜,床尾的位置只放得下一张书桌,上头有一瓶香水、一只粉色的长方形盒子、一只镜子和一盆水植。
上次分别的时候他还承诺要邀请人家去家里做客,结果现在却是自己先不请自来。
秦昇觉得自己前舍友那套欲擒故纵的“勿殷勤”理论挺傻叉的,他那是在钓鱼,而自己压根就没想吊着沁水。俩人的实验主题和变量都不一样,一昧套公式肯定零分。
沁水在厨房炒了鸡蛋,热了牛奶端出来,看见秦昇站在她房门前发呆。
她举了举手里的筷子,对方才后知后觉地过来帮她摆好碗筷,一起坐下吃饭。
“怎么样,找到工作了吗?”秦昇问。
沁水摇头。
秦昇端起温牛奶,一口气喝进半杯,又问:“那你房租还好吗?还能支撑多久?”
她放下勺子,打字给他看:“一月的时候预付了半年,还剩半个月。”
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有什么工作是适合沁水做的,但看她精神状态不好,秦昇斟酌了一下,还是提议:“要么我再帮你付半年。”
对面的沁水好像猜到他会这么说,一点也没意外,还是垂头吃着那碗豆腐脑。
秦昇不知道她的想法,于是拿了根油条吃起来,没再说话。沁水腾出左手打字,轻轻推到了他面前。
“我上周和房东商量过,她已经给这间房子找了新租客,下月初我就要搬家离开了。”
“......”
他心头紧了紧,有点诧异道:“你去哪儿?”
沁水耸肩,做了个“回家”的口型。
秦昇更不乐意了,他把手机摁灭推回去,抬头环顾这间小屋,若有所思的盘算了一番,对沁水说:“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先去住我那儿吧。两室两厅,我一人住着也浪费,房租你不用给,在找到工作之前,每天管我一顿晚饭就行。”
从心底而言,沁水不想回老家去,不想和父母挤在狭小的家里。她爸常年睡觉打鼾,她妈不乐意和她爸睡一起,每次沁水在家的时候都是和妈妈一人一个房间,爸爸在客厅打地铺。
她虽然也不想靠秦昇,但眼下找工作太难,如果能解燃眉之急,互利互助,则是最好。
况且她喜欢对方,她乐意和秦昇住在一个屋檐下,做顿饭也是小事,就想秦昇自己说的,一个人也是吃,两个人也是吃。
沁水看了看埋头吃炒鸡蛋的心仪对象,双手合十向他小幅度地拜了拜,随即迅速做了个“谢谢”的手势。
对方扬起眉毛,意气风发地冲她微笑。
秦昇很真诚,也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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