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浴室的水声停了,沁水洗完澡后在吹头发。秦昇从沙发上站起身,先回了自己的卧室。

十点整的时候,他听到对面房门闭上的声音。

沁水每次洗完澡都把卫生间打理得很干净,一根头发也找不着,地也被防水刮弄得干燥。每回她洗完澡,秦昇觉得卫生间的角角落落都被大扫除了一遍。

他简单地冲了个凉,洗漱完毕,抓着毛巾擦头发的时候路过沁水的卧室,稍微凑近去听。

一片寂静,就像没人在里面住似的。

秦昇形容沁水的存在感特像家里养了个乖巧的小动物,可以不说话也不出声,但她不能不在。

他回到卧室,把小露台的窗户打开抽烟,结果刚抽了两口,耳边幻听闫家宝的声音,说他得戒烟。

“......”秦昇考虑沁水,把烟收了回去。但他瘾太大,一时半会儿戒不掉,只是不论如何也该少在家抽,免得让她吸二手烟。

半夜十二点,秦昇在床上辗转反侧,胸中像燃了几团火轮番烧。他疲倦地垂腿坐在床边,看了看卧室的木门。

沁水的房门每晚都只是关着,从来不锁,秦昇从买了房子开始,卧室钥匙就插在锁孔里没拔下来过。她选择尊重房主的习惯,又相信秦昇的为人,所以就没动。

他最终还是辜负了沁水的信任,活像个采花贼,推开了她卧室的门。

房间里一片漆黑,开着窗户,没用空调,沁水身上盖着一床空调被。秦昇把身后的门虚掩,借着窗外挤进的一点光线,看到了床头柜上那杯被喝掉四分之一的牛奶。

或许由于沁水的房间很热,秦昇的后背和脸颊开始燥热,他蹲在床边,触碰她的额头,比已经降成室温的牛奶要热,一切正常,她也没有出汗。

沁水内里还是外在都足够沉静,人一安静下来,周遭的温度也就舒适了。闫家宝那间酒店长租房里24小时开着空调,但秦昇一靠近她就被聒噪的心烦,跟站在三伏天的烈日下没区别。

秦昇被闫家宝的事折磨半个多月了,一直想跟沁水坦白,但又没立场开这个口。

他不想让沁水觉得自己身边的朋友圈子都是闫家宝这样不着边际的人,更不好意思承认那是他的前女友。虽然他俩还没正式谈恋爱,虽然闫家宝是个很有意思的姑娘,但秦昇对这两件事都有顾虑。

爱情绝对是双向**胶囊。

秦昇坚信沁水是那种极其抢手的好姑娘,但凡他抓不住,就会立即失去;而他不知道,沁水觉得自己是个不健全的人,她曾成功地说服过自己,如果秦昇因为这个而厌烦自己,是合理的。

这颗药的包衣很甜,唯独里面的粉末致幻,令人难以克制地自我贬低,自舐伤口,顾影自怜。

沁水睡着了,秦昇坐在床边看她,下意识想从身上摸烟盒出来,赶紧后知后觉地给了自己一个无声的嘴巴子。

不知道盯着她看了多久,秦昇总算下定决心,凑近沁水的脸颊,在她唇角落了一个吻。

然后她醒了。

他在惊吓中后撤,脑袋重重砸到了衣柜上。沁水被黑暗里的人影吓了一跳,猛地从床上打挺起来,抓紧了被子。

“是我!是我!”秦昇伸手把她床头的触碰小灯打开,吃痛地揉了揉脑后,尴尬道:“不好意思啊......沁水。”

看清来人是他,沁水卸下防备,犯着癔症揉眼睛,打手语问:“你怎么了?”

他解释:“我不是故意来你房间的,我看你晚上有点蔫,怕你生病。”

沁水微笑着摇头,从床头柜里拿出抽纸,把秦昇脸上的冷汗擦干净。“别坐地上。”

自从上次承诺要学手语之后,秦昇已经能看懂沁水传达给他的意思了。他有点别扭地坐到她脚边,确定沁水确实不记得刚才那个偷吻之后,主动拿起空调遥控器摁开,把窗户关好。

“天太热,别怕费电,没几个钱。”

沁水往床里挪,默默躺下了,一如既往的没吭声。秦昇在她身边坐了会儿,看她侧卧闭着眼睛,把空调被裹得很紧。

夜间安静,心也静,因为不想再受折磨,他还是坦白了。

关于闫家宝和他过往的交情、俩人关系的来龙去脉,包括她近期因为意外怀孕跑来求助的事情,秦昇全部毫无保留地交代。

他讲了很久,直到辨认出“意外怀孕”这四个字开始,沁水的眼睛终于睁开,警惕地颤动了睫毛。

“她男朋友现在联系不上,我打算这周末直接到酒吧去找。”秦昇有些抱歉地躺在她身边,笨拙地做手语给她:“对不起啊沁水,都是些坏事,本来没想跟你说的。”

沁水很轻地笑了,手语道:“我今天中午看到你们了。”

......世界上果然没有天知地知的事,凡做即留痕。秦昇无比庆幸自己及时坦白,否则不仅闫家宝的恋爱黄了,他和沁水也得完蛋。

他无地自容。沁水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手机,打字给他看:“这不是你的孩子吧?”

“......”

秦昇恨不能以死明志,特别激动地撑起身体反问道:“我上下班准时,周末也都跟你待在一块,平常上工那么忙,你都知道啊!”

“我就问问。”她又打字:“你刚说要做手术,她家里人会来陪同吗?”

秦昇还沉浸在天降的黑锅里,不大高兴。沁水握住他手腕,虔诚做出道歉的手势,他即刻心软,摇头回答:“她直系亲属都不在了,这周末我把她男朋友弄来,直接带医院去,让他陪着闫家宝。”

沁水问:“那他要是不管呢?”

“我横竖给他一顿。”

“打人没用的,你就算打死他,你女朋友受到的伤害也是没法抹除的。”

他扯过沁水的被子盖住自己胸口,看完手机上的字,毫不客气地夺过来,把女朋友的“女”字删掉。

“前女友,清白正经的短暂关系。”

秦昇知道沁水在刻意逗他,但还是发牢骚。她随即抢回手机打字:“明天我做点汤给她送去吧,做手术前后都挺伤身的。”

“不用。”他道:“我中午会给她送饭,天太热,你别来回跑了。”

沁水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秦昇躺在她身边,隐约嗅着她头发上的香气,困意像海浪拍上沙滩,放松而缓慢地阖上了眼睛。

过了半晌,直到被她戳醒,秦昇才凭借肌肉记忆接过手机,看到沁水在上面写:“要不然让她先来借住一段时间,我去朋友那儿。”

秦昇想也没想,把一整行字全部删掉,转身触灭灯光,翻身把沁水搂进了怀里。

“你别想搬走。”他吊儿郎当地把脸埋在沁水颈间亲吻:“我已经给她找了个住处,你难道让我把自己女朋友赶走,让前女友鸠占鹊巢?”

沁水的身体一僵,特别怕痒地躲他,秦昇手劲大得可怕,压住她毫不费力。

不过一分钟的时间里,她就失去了保留二十二年的初吻。

她是真心觉得酒店住着太不方便,之前在老家的时候,沁水的姑姑做过流产手术,做完得清宫、吃药和卧床,就凭秦昇厂里订的午饭套餐,根本满足不了闫家宝的恢复需求。

秦昇在她脸上乱亲,越亲越往下。沁水被箍的喘不上气,轻拍他的后背制止,快速做手语道:“明天还上班呢,快睡吧,等中午的时候我去找你,记得别点外卖。”

他回神枕在沁水胸前,体温高的像火山喷发。秦昇体贴地点头应承,利落起身,回自己房间取枕头和薄被,顺手关了空调。

第二天一早,秦昇洗漱结束,沁水还在赖床。

不过时间还早,她做好的豆浆和包子都在冰箱里,秦昇自己放到锅上蒸热,没舍得叫醒她。

他把包子吃完,沁水才睡眼惺忪地洗漱去。俩人一起下楼,秦昇开车把沁水捎到超市门口,逮着她亲个不停。

沁水专门买了排骨、三黄鸡和蔬菜,回家煲了一锅鸡汤,单独给闫家宝做了红烧排骨和清炒芥菜,用秦昇家里的旧餐盒装上,坐公交车去了北戴河车厂。

因为知道沁水中午要来,秦昇刚还没到十二点就坐立难安,每检完一辆车都得把客户送出去,就为了看看她来了没。

煲汤费时间,秦昇不知道,见她十一点四十还没影,也不回消息,越等越急,生怕路上出什么意外,不顾前台的阻拦,拿着车钥匙出门接她。

沁水正好背着包进来,和他碰个对脸。秦昇如释重负,赶紧接过她手里的袋子,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工作区。

“这么沉?”他把风扇转到沁水的方向,顺手用袖子给她擦汗:“闫家宝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用心的东西,你下次别给她弄,太麻烦了。”

听他这么说,沁水有点不高兴,手语催他干活,等十二点到了再送到酒店楼上去。

竹荪鸡汤也有秦昇的一份,他今天没去休息室吃,拎着饭盒、带着沁水去酒店。俩人跟修车厂的师傅们碰面了,沁水读秦昇的唇语,知道他在跟大家介绍,说自己是他女朋友。

师傅们说的好话她听不见,但秦昇看着特别高兴,特别骄傲,沁水就随着他笑笑,乖巧地冲大家点头躬身。

她第一次进到这间酒店里来,闫家宝住在三楼的大床房。秦昇敲门,里头半天才传来脚步声,没人来开,他于是又敲,闫家宝才在里头闷闷地喊了声“来了”。

哪怕背着光,沁水第一眼看到她,也能看出她哭过。

秦昇则压根没察觉,他先把沁水揽进屋里,然后用手肘关门,把汤和食物递给了闫家宝。

“沁水给你做的,赶紧吃,趁热。”

闫家宝懵懂地捧着保温袋,看了看站在一边的沁水,毫不避讳道:“这就是你置顶的那个沁水妹妹啊?”

秦昇坐在桌前回怼:“你吃不吃?”

“吃吃吃!”

她招呼:“妹妹坐啊,姐太饿了,谢谢你的饭!”

沁水和他们一起坐在桌前,秦昇张罗着给她盛米饭,她做手语问他:“你跟人家说我的事了吗?”

闫家宝看不懂,是个口无遮拦的,插嘴问秦昇:“怎么回事?你俩还用暗语交流啊?”

“闭嘴吧你。”他不大高兴地回答道:“沁水耳朵听不见,你说话注意点。”

闫家宝顿时安静了。

她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约摸好几年都没吃过正经家常菜了。和秦昇一样,她日常也是对付,自己压根不做,和身边姐妹聚会也是夜市烧烤火锅,在家开伙的概率为零。

沁水年纪比他们都小,但一看就是把自己照顾得挺好的那种姑娘,白净又清爽。闫家宝喝了她带来的鸡汤,保温很好,竟然还烫着,一点腥味也没有,调味也完美。

秦昇的卡通饭盒里是照烧鸡肉饭,加上沁水特意给她清炒的素菜和排骨。闫家宝心里那股难受的劲儿不知为何又涌上来,想起这小姑娘还是聋哑人,她急的埋头大吃了几口饭,才忍着没掉眼泪。

各种情绪堵住嗓子,她咽不下去。

沁水和秦昇面对面坐着,只喝了碗汤。

她很羡慕秦昇的钝感力,不过可能也正是因为他迟钝,闫家宝才觉得安全。沁水坐在那儿,感受闫家宝的情绪在餐桌周围缓慢编织成一张无形大网,自动屏蔽秦昇,仅她们二人可见。

这间房不大,闫家宝原先在城中村的家当都被搬来了,堆得很乱。

“好吃吗?”她打字问。

闫家宝点头:“好吃,这都是你做的啊?得多麻烦,大夏天的。”

沁水:“修理厂的午饭没营养。”

秦昇正好插话:“你给那个陈之宏打电话了吗?”

他单手捧着那只玉桂狗饭盒,闫家宝觉得他滑稽,但又笑不出来。“打了,没接,微信也把我拉黑了。”

“礼拜六你去医院,我把他带来。”

这话好像说错了时机,闫家宝忽然放下碗筷,情绪有点崩溃地哽咽道:“你能不能别管他!难道现在重要的不是我做手术的事儿吗?你把他弄来,我到时候情绪激动死在手术台上怎么办!”

沁水被她的动作吓得一抖索,虽然没听太清,但闫家宝声音很大。秦昇的火也上来了,直接反问她:“谁让你上手术台的?你哪怕注意那么一丁点,能出这种事吗?你就乐意半死不活的躺那儿受罪,让那小子接着在外面快活是吧?”

“......”

闫家宝眼眶通红,她实在不想在沁水面前哭,但眼泪把所有理智都埋没了,根本什么也顾不得。沁水紧张的手心全是汗,从包里翻出纸巾,迅速起身站到闫家宝身后,抚摸着她的肩膀。

还好秦昇已经把午饭吃完了,他一把拉过沁水:“别安慰她,神经病一样。”

沁水动手捂住他的嘴,无奈打了一连串的手语。

她问,如果把闫家宝替换成她,秦昇也会认为她是因为有精神病,所以才哭吗?

“......”秦昇沉默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气不过她这个窝囊样子。”

看在沁水的面子上,他尴尬地伸手拍了拍闫家宝,好脾气地解释道:“我去给你出口恶气还不行?你发什么疯?有什么可激动的?你平安把手术做了,身体养好,这事就过去了,把自己逼成这样有任何必要吗?”

闫家宝边哭边擤着鼻子:“你说得轻巧,那么容易就过去了吗?有个小孩被我搞死了!”

“......”

说到底,这个所谓“即将被搞死的小孩”也是被她自己搞活的,秦昇认命的闭嘴了,彻底熄火,对沁水做了个“另请高明”的手势。

事情很难搞,沁水昨晚听说过闫家宝的家庭状况,很苦命,大家各有各的不容易。她坐在秦昇身边,埋头在手机上打了长长的一段字。

“家宝姐姐,如果你怕做手术,斟酌之后还想把孩子留下,那就要回去上班,然后攒钱租个像样的房子,住这儿不是长久之计。假如你想结束这个错误,我周六陪你一起去医院,其他的事都交给秦昇。手术之后,我和秦昇也会照顾好你,但你要保证再也不理那个男人,过自己的生活,不要踏进同一条河流两次。”

她自己没经历过这样的挫折,但相比秦昇,沁水觉得自己更能理解闫家宝的难受。

对方握着她那只手机读了半天,停了哭泣,然后哭得更大声。秦昇把沁水的手机夺回来看过,那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愤怒竟然也消失了。

“比你年轻的都说要照顾你,你还哭什么?”他轻声安慰闫家宝:“你做好决定,后续我们帮你,没什么可怕的。”

秦昇的手臂从身后揽住沁水,闫家宝逐渐停了泪水,手里纸巾往地上一甩,豪放地端碗把鸡汤饮尽,也探身抱住了她。

被俩人夹在中间,沁水选择抱住闫家宝,在她背上抚摸着,安慰了她。

闫家宝的眼线哭花了,眼睑和脸颊上蹭的到处是黑色。她深吸一口气,把剩余的泪水擦干净,对秦昇说:“周六我会去做手术的,从查出两道杠的时候我就决定了,不可能生下来。”

秦昇淡然点头:“到时候我们来接你。”

临走之前,秦昇在酒店房间里把所有餐盒都洗干净。沁水下午没事,就和他回到了修车厂里。

师傅们大多在休息室里午休,沁水路过的时候从窗户往里瞅了一眼,里面很大,有储物柜、茶水设备和架子床,还亮着空调,大家中午都能躺会。

秦昇提前买了水果,洗手给她削梨。沁水坐在沙发上,对他说:“你别跟她吵架,她本来情绪就不好。”

他毫不在意:“你不了解,我之前跟她说过多少次,该做的做,不该做的别乱做,这人根本听不懂。”

“再不该做,已经做了。”她打手语:“你既然要帮她,就往前看,之前的事别提了。”

沁水怕他看不明白,又打字补充道:“流产对人的打击肯定很大,她最近没少哭。家宝姐的原生家庭不好,我觉得她不是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就是昏头了,她不知道爱是什么,也没遇见爱护她的人。”

秦昇把梨切成片放在餐盒里,递给沁水吃。他凑过去看手机上的话,啼笑皆非地摇头。

“沁水,你算对她友好的。”

“你对她也很好。”

“我骂她不是因为我厌恶她,是因为我觉得她糟蹋自己。”秦昇望着沁水,眼神温柔:“我跟你一样,也给她找了很多理由,但就是见不得她那个自毁的样子。”

沁水点头,从包里拿出一盒全新口味的酸奶递给他,还有一小盒草莓。

她做口型给秦昇看,说:“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秦昇很高兴地咧嘴笑,眼睛弯着,看起来比平常更帅。

他凑近沁水耳边一字一句道:“你也好,咱俩该是天生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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