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欺负

“真不知林丞相在家中是如何教子的,几日不见是愈发粗鲁了,进食像是饿死鬼一样毫无礼数。”

冷不丁的,身旁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林瑾转头看了看四周,没旁人。

左侧斜睨来的锦衣男人好像是在和他说话。

但他仍有些迟疑,伸手指着自己:

你在说我吗?

丞相?

这可是个大官啊!

林瑾虽然知道来学宫读书都是官宦子弟,但……

他爹应该不能是丞相吧,不然为什么没人巴结他?

反而都讨厌他漠视他。

这也算是一种欺负。

男人在林瑾抬手时下意识后撤躲了躲,却没见拳头袭来。

反而看见了少年眨着眼的懵懂相,红润的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

并未被迷惑,毕竟不是头一回看这张脸了。

他深知看似无辜的漂亮皮相下是不要命的一记记狠拳。

不敢再多说,也不敢细看。

男人猛然转回头继续用膳,低声骂咧。

“死哑巴威胁谁呢?发不出声音说不过就要动手,给我等着,谁怕你了……”

林瑾:……

这声音实在算不得低,反正他是听见了。

可是,他哪里威胁人了?

又何时要动手了?

垂眼看了看自己猩红的手背,他捏了捏拳。

嚯,还挺有劲儿!

只是一瞬他就松开,而后起身去堂外等谢凝云。

蹲身支臂在膝头撑脸。

林瑾靠着楹联瞧着廊外绿景。

山色青翠,鸟鸣清脆。

是心旷神怡之地。

只是一切都很陌生,他总觉得自己和这里不熟。

不像是待了一年的样子。

“跟上。”

头顶蓦然落下声音,谢凝云出来了。

林瑾起身跟在他身边,没走几步就伸手扯了扯他的袖角。

有话要问。

谢凝云顿步,偏首垂眼看矮了小半个头的人。

“何事?”

林瑾揣度着动了动唇:你怎么这么快出来了?他们……为什么吃的这么慢?

他吃完出来时,堂中许多人才用了一点儿案上的膳食,斯文得紧。

待谢凝云出来后他也往里面望了望,大多才用了一半,除他二人无一人起身。

“他们是因繁缛的进食之礼才慢,而我和你一样,没遵循。”

谢凝云平淡叙述,不见失礼惭愧。

因知晓林瑾失忆,所以答完后谢凝云不曾目移。

待着给人解答‘进食之礼’又是什么。

随即却见林瑾满不在乎点点头。

又张口问: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是谁?

方才邻案的人没看懂他的口型一事,让林瑾反应过来自己目前无法和除谢凝云以外的人流畅沟通。

但是他真的有太多疑问了。

思来想去,还是拽了拽谢凝云。

先随便抛个问题当开头。

“你是当今丞相四子,林瑾。”

诧异只在眸中一闪而过,谢凝云很快回答。

林瑾:还有呢?

谢凝云:“父母恩爱,兄长有三。”

林瑾:这些我都知道,还有呢?

谢凝云:“我自幼在北地生长,只到过临京三回,无法知晓丞相家事,你若实在不明可传信回家询问。”

许是无谓的问题使人失了耐心,林瑾看到谢凝云眸色变冷。

他垂下眼,不问了。

林瑾真正想问的其实是他为什么会坠马?学宫内的人为什么知道他是丞相之子还欺负他?他在丞相府又是什么样的一个存在?

但听谢凝云说不在临京长大不知道这些事,很明显不想和他多说,便算了。

-

文竹堂之所以有竹字,便是因为堂外院中种满细竹。

风拂叶飒飒,犹显清幽。

两个人一前一后到了文竹堂,在各自案前落座,温书。

当然,只有谢凝云一人如此。

林瑾翻了翻书卷,不太感趣。

虽没有记忆,但他可以肯定他是个不爱用功的。

不然为何他一看到字就感觉脑袋发疼了?

趴在案面上缓了一会儿,林瑾才偷偷从臂弯里漏出一双眼,去找寻那个和他隔了三五个案几距离的人。

此时堂中又来了零星几人温书,或倚案支颐或盘腿弯身懒散。

更衬得谢凝云跽坐身正的姿态端方清贵。

非刻意为之,似与生俱来。

松风水月的姿容还蕴着淡漠疏离,瞧起来难接近极了。

在看到到谢凝云若有所觉将要抬眼回视之时,林瑾又埋下了头。

撇了撇嘴。

若不是就这一个人对他好一点儿,若不是他一个人交好的人都没有,若不是只有谢凝云能看懂并且耐心看他口型……

他才不想和这个人接触呢!

非常不想!

因为太冷漠了。

没趴一会儿老师便来了。

静堂,讲学。

学宫课业说难确实还挺难。

林瑾勉勉强强听着,没怎么用心。

一是他不想听。听了会犯困。

二是他在思考这两天还没来得及注意的事。

——他为什么会坠马?

潜意识里,林瑾不认为这件事是意外。

他记得自己会骑马。

但他既然都是丞相之子了,再怎么被漠视被瞧不起,也不该到有人恨他害他坠马的地步吧?

还是打马球的时候从马上掉下来。

双手和一侧小臂上的伤口显然是左手叠右手护头导致的。

这不是冲着要他命去的吗?

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有这个胆量?

不太妙。

他在学宫的处境似乎比想象中更为糟糕。

借着坐在最左列中部,林瑾立起书卷遮掩。

微微眯眼将学堂里每一张人脸都扫过。

看不到在他前方的人也无所谓。

反正满堂除了谢凝云和与他同寝院的那个人之外,现在林瑾看谁都有嫌疑。

……只是此事细节他并不知。

看也看不出来什么,急不来。

唉。

收回目光泄气地盯着书卷,林瑾趴在案上握着毛笔随意地在一旁白纸上勾画。

爹是丞相,哥在当官,同学都挺怕他家权势的样子……

昨天家里好不容易来人给他撑腰,他怎么就失忆了呢?

就算失忆,昨天说什么也该起来把屋子里每个人都踹一脚啊!

他那便宜三哥都说从前他有人撑腰的时候也这么做嘛,他怎么就呆呆傻傻的没踹呢?

现在好了,错失良机,家里也不追究这事儿了。

啧,超后悔。

林瑾从不怀疑自己是个有仇必报的性子,这和被欺负不冲突。

毕竟他只有一个人。

脑中胡思乱想懊恼着,又思忖着该如何自己着手调查找出幕后黑手。

一上午就这样过去。

午间谢凝云没有等他。

林瑾便识趣地没有再缠上去。

他也不是非要与人为伴。

昨天和早上是实在需要帮忙就算了,从现在开始他不会再去找谢凝云了。

他不喜欢被人冷待。

摸了摸早间根本没吃饱的肚子,林瑾慢吞吞将书卷整理好。

刚准备溜之大吉,就听见教台上还没走的老师喊他。

“林瑾同学,你留一下。”

-

失忆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昨日林家来人告知了学宫诸位老师此事。

今日才有人来询问一二。

因着不会说话,老师的询问也简洁。

林瑾惦记着吃饭的事,点点头摇摇头很快就糊弄过去了。

待被放人,他迅速地往膳堂赶。

衣袂飘扬步履匆匆,实在是饿得感觉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站住!”

路过竹林小径之时,忽然蹿出了五个人拦住他。

男人身躯一个个排着密不透风挡路,惹林瑾猛然止步后还不禁退了一步。

他皱眉:你们干什么?

虽然在课上想明白后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没有记忆的他一时有点无措。

以前他被欺负的时候都是怎么应对的?

他们又是怎么样欺负他的?

眸子警惕地打量着眼前凶神恶煞的几人,都是锦袍加身、细皮嫩肉的富贵公子相。

应该..不会动手吧?

呃,会。

因为没人能看懂他在说什么。

只见早间在膳堂见到的邻案之人首当其冲挥拳而来,口中恶狠狠地放话:

“你又叽咕啥呢?死哑巴死到临头了还搁这嘴巴不干净,你有本事就大声说啊!哦,我忘了,你就是个割了舌头的狗,上次踹老子的时候不是很能耐吗?今天对上我们五个我看你还能不能嚣张!”

很好,很标准的恶人相。

听着不是头一回欺负他了。

他上前的时候另外四个并没有动,踟蹰着不知是忌惮还是什么。

林瑾没空细看,只下意识就躲过去这饱含恶意的一拳。

而后转身。

跑。

有言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开玩笑,他又不是傻子。

五个打一个。

他可不觉的自己能讨到好。

听话意,他先前反抗过他们。

应该反抗小有成功,致使结怨更深。

这下一次来了五个……

真的是一群很恶劣的人啊。

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追在身后的几人,他牢牢将面容一一记下。

待有机会,他一定会逐个报复回去。

一对多肯定被要被擒住手脚,一对一还不好说么?

就算打不过,他拼着命也要咬下一块肉来让对方不好过!

林瑾本来是想往着文竹堂里跑的。

料想老师应该还没离开。

但他们像是看懂了他的想法,也不傻傻地只跟着他后面追。

有两人自竹林中抄近,堵了他的前路。

他们能走竹林,林瑾自也能走。

他转步就往竹林里跑去。

青竹晃荡衣影。

少年不忘把碍事的长发别到一侧胸前握住。

院林其实很大,但再大也不过就那点。

且追来的有五个人,更为缩小了林瑾能跑的方向。

眼见着跑到了头是一堵院墙,林瑾毫不犹豫地挑了一块竹子较少的空地跑去。

扭了两下塞发衔住,他利落攀上墙。

因为太饿没力气,且林瑾本就是孤注一掷借着助跑与手劲儿把自己往对面甩,自不可能能稳在墙头。

所以如何落地可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在身体越过墙面后就松手抱头护着要害。

摔在地上滚了几圈的感觉让林瑾有点熟悉。

没时间多想,待惯性止住后他就睁眼准备爬起来。

入眼,却有一双干净鞋面在眼前,坠着不染纤尘的雪白衣袂。

顺着抬望,那人也恰好后撤一步俯身。

伸手来。

“怎么回事?”

谢凝云有力的手掌握着林瑾的手臂将他从地上拉拽起来。

明明谢凝云的话声淡漠,似只是随口一问,神色也很冷然。

可林瑾蓦地眼眶红了。

松口任发段落下,他说:有人欺负我。

像是告状的小孩,委屈极了。

少年现在的样子确实狼狈,在地上滚过后散乱的发丝还有缕尾梢别在殷红唇角。

如细毫分岔一根无意留墨。

左颊侧还有一点朱红点缀。

是脆弱伤口上叠了新伤的手背在从头上拿下时滴落的。

确实像被欺负了。

只是……

有人欺负他?

有人敢欺负他?

不太信,面上却并未表露出来。

谢凝云只是不语。

见人不搭话,林瑾动了动嘴唇还想说。

可身后又传来响动。

他看去,墙上冒出来个脑袋。

忙转回望谢凝云,他几分急切:你看,他们追来了,我好怕,你、你帮帮我好不好?

“林瑾你个贱人,站那别动不许跑!你再跑是老子孙子!”

爬墙的人脑袋冒出后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林瑾,寻仇未果反被溜得气喘吁吁正火大着,也没注意旁边的人是谁,破口大骂来势汹汹。

这道声音把谢凝云还没来得及回答的话堵了回去,投去注目。

墙头只有一个脑袋。

所以……

一个人,林瑾在怕什么?

还怕到紧紧攥着他的衣襟要他抱。

可笑。又不是三岁稚童。

谢凝云冷下眸色注视林瑾:“照顾你之事只是受你兄长所托,旁的我无法奉陪,还请你不要再、呃……”

话还没说完,面前少年撞进了他怀里,碎了话声。

纤细的十指因为用力而流出更多粘稠,缠绕着白皙肤色如生根般蜿蜒至他衣袍上。

少年低头抵着他胸口,能清晰感觉到轻微的颤动传来。

是……在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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