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不无

“别多想,你的家人不可能不待见你。”

虽然谢凝云与林峄相交甚少,但还是接触过林淮和林逄乃至丞相林其洹的。

言辞之间确确实实对林瑾颇有爱护。

至于林峄。

纵有从前因边羽对林瑾不当之言而生怒的事,听来十足爱护幼弟。

但今日林瑾所言也不为假。

不过此人不论是刀子嘴豆腐心也好真心厌恶林瑾也罢。

不可以一人所为断定整个林家真心是假。

谢凝云道:“况且今日过后我要启程去河西,此路颠簸,你还是回临京早日与家人安稳团聚较好。”

这是被拒绝的意思咯。

林瑾毫不意外:好哦。

谢凝云又道:“今日一别就会多日不见,所以真的不能留下一起用个早膳吗?”

林瑾回拒:我们总会再见的,不急于一时。

“……”

“今天不是因为想见我才来?”

林瑾不住望着县衙大门:当然是因为想见你才来,刚好知道你今晚也进城了嘛。

少年的心思根本不在想与不想上,确确只是一时兴起。

谢凝云几分无奈。

“我送你回去。”他跟上迫不及待离开的身影。

林瑾顿步:不要!

林瑾强调:林峄不知道我出来了,我一个回去万一碰上他早起还能找借口,你要是被他看见了就找不了借口了,还会被他找到机会又刻薄我几句。

“只送你回去,不见他。”谢凝云打消了见林峄一面的心思。

林瑾:行吧。

晨光熹微,到底比月色明亮。

解禁后的长街依旧寂冷,

头一回看到清晨的街市,竟早早就有人推车来卖东西。

热气腾腾的锅炉在巷口支起,烧着炭火。

雾气太大,林瑾看了好几眼才看出是馄饨摊子。

“要吃吗?”身边的人好似很是执着。

林瑾摇摇头。

停下吃东西的话回去就晚了,说不准得碰上起来的林峄。

……到底还是碰上了。

才是走回客栈,林瑾刚要与谢凝云道别,就听身后客栈门扉响动,走出一人。

“披星戴月原来是去见谢小侯爷了。”林峄冷淡的声线随身影显现,倚在门廊边,视线在扫过些微错愕的林瑾后,便是对上谢凝云的视线也没个好脸色。

他又道:“我记得谢小侯爷此行公务繁忙,舍弟顽劣,可有叨扰小侯爷办公?”

“并未。”谢凝云肃脸颔首,体面回应,“林二公子怎么起这么早?”

“四弟如今还没恢复记忆,准备早点起来带他去医馆看个病,免得耽误行程。”

“是么,看不出林二公子竟这般关爱手足。”

林峄噙起一抹笑,“我与他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自然是要多用心些,不然难不成等着外人去爱护吗?”

谢凝云也勾了唇角,好整以暇地看了眼已经进入客栈上楼的少年背影。

并未回答林峄,只忽道:“不必带林瑾去看医士了。”

林峄:“为何?”

谢凝云:“重午时学宫游船遇刺那夜,芜城恰好有杏林名医在,我请来为他把过脉了,那时医士就说他脑中淤血已经散尽。”

林峄皱眉:“那四弟为何还没恢复记忆?”

谢凝云:“医士说他没恢复记忆应是缺乏刺激,往后只要让他多待在熟悉的环境中,便能慢慢恢复。”

当然,医士说还有一种可能,便是病患不愿记起。

不过这事想来并无可能。

“原是如此,多谢小侯爷。”

林峄沉思片刻,揖礼。

-

自两人寒暄伊始,林瑾就听不下去了。

这林峄,逮着他就左一句顽劣右一句叨扰。

觉都不睡来挑他错处,烦人得很。

回房叫了热水来洗漱更衣,待林瑾清爽下楼用早膳时。

林峄已然带着车夫在客栈外等候。

视若无睹地吃饱喝足再爬上马车占据一角抱臂阖眼。

马车再度启程。

应是夜里那番对话消耗了二人本就不多的兄弟情谊。

这一路走走停停,林峄都没再与林瑾说一句话。

这倒让林瑾舒心了不少。

只是这回家路仍旧不是一帆风顺。

起先两日还好,林瑾手中余钱足以住店再点些量大便宜的素面果腹。

但越近临京,住店费用越贵,他算着日子,发觉再往后银钱不够用了。

林瑾便不再起夜加餐,整日随林峄啃一餐定量的两个干饼子。

马车抵达临京时,已是第四日的晌午。

饿得昏昏欲睡中,林瑾被叫醒。

“起来,到家了。”

林峄终于开了口说出这几日对林瑾的头一句话,声音依旧冷得很。

话说完,林峄就下了马车。

停滞的马车在林峄下去后安静无比,若不是能够听见车前的马匹有一声撩动马蹄,林瑾还以为到了什么荒郊野岭。

愣了会,少顷,林瑾慢吞吞地向外爬。

掀帘,探头。

入眼不是预料中的偏门,更不是空无一人的寂寥。

丞相府匾额下朱红大门敞开,仆从夹道。

马车下几人林立,是几个妇人与林淮,早先下车的林峄也站在其中。

“瑾瑾,回家了,怎么不下来?”

站在最前沿被簇着的一个清瘦妇人在注视片刻后小心翼翼出声。

妇人神情紧张,更多的是激动蕴在与林瑾七分相似的眉眼间。

细纹与隐约鬓白挡不住华容,只是身量太瘦。

林瑾知道丞相终身未纳一妾。

这应是丞相夫人,他的阿母,沈瑜庆了。

瑾瑾……

因为这个称呼,林瑾又愣住。

先前似乎听过一回,是谢凝云唤他。

这和那一声不同。

看少年还是不动,沈瑜庆语气更为温和:“瑾瑾这是近乡情怯了吗?来,阿母扶你。”

挥退身后的侍女与长次子,沈瑜庆毫不在意身份地上前伸出手。

那几乎撑不起厚重长袖重量的手臂高举着,她满眼期许又慎之又慎。

没有厌恶的……带着慈爱的……

林瑾能清楚地看见沈瑜庆眼中不假掩饰的对子女的爱意。

怎么回事?

在回来的路上林瑾在脑中做过无数次预演,无一例外都是关于该如何面对可能会遇到的漠视、冷落,甚至厌恶。

没有一次是想到如果家人对他亲昵,他该如何做。

——毕竟明明他先前的处境经历不可能是一个受宠的丞相之子会拥有的。

……很少有无措的时候。林瑾可以在面对亲人冷言冷语时毫无负担地漠视,可以为了索取利益向谢凝云讨巧卖乖,也可以坦然接受因为谢凝云的威压而来大献殷勤的同学的伺候。

但他似乎不太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炽热分明的亲情。

身体的下意识动作竟也是往后缩了缩。

林峄就这么看着前几日在他面前冷面无情的四弟,此刻只露出小半个脑袋。

像警惕的幼兽,害怕着陌生的环境……

害怕?林峄扯了扯唇角。

就算还失忆着,到底在此已经生活多年,况且林瑾根本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

林峄的漠然衬托着一旁林淮的注视更为浓烈。

冷冽如利刃的眼芒让林瑾些微迷惘的思绪清醒,而后着重垂看近处马车下仍旧举着手臂的沈瑜庆。

并不是因为林淮那仿若要将他刺穿的眼神,只是因为不忍让生母期望落空。

强忍下心中的不自在,林瑾搭上沈瑜庆的手下了马车。

几人便向府中迈步。

只是走了两步,林瑾忽觉挽着的手传来一阵轻颤。

待他不解瞥眼看去时,紧跟另一侧的林峄已然将一方帕子塞到了沈瑜庆手中。

沈瑜庆哭了。

为什么?

口不能言的少年只能用目光询问。

沈瑜庆在快速将眼泪擦去后,拽着林瑾的手变得更紧。

“瑾瑾别担心,阿母没事,就是、就是太高兴了。”

沈瑜庆说着又哽咽起来,握着林瑾的手不敢用力,又不敢放开。

“阿母,成安和四弟舟车劳顿一路,先进去坐着再叙旧吧。”

视线在林瑾与沈瑜庆交握的手上停留一瞬,林淮出声劝道。

此时几人还在相府门口,沈瑜庆连连点头。

“是、是,瑾瑾,快进去坐着,正好刚刚膳食都做好了,就等着你回来吃一口热乎的。”

招呼着身边仆妇先行一步去传膳,沈瑜庆攥着林瑾。

步伐慢悠悠地穿过池水小山,走过楼台亭榭,最后来到一处堂中。

宽大食案上被各式各样的菜肴铺满。

食物的香气诱人无比。

沈瑜庆拉着林瑾坐下后,林淮与林峄也依次在对案落座。

都不及林瑾紧挨着亲昵。

早晨吃的两块干饼现在早就消化完了,林瑾现下看着案上膳食,感觉到了腹中的饥饿。

少年这副看见食物双眼放光不停吞咽的模样被沈瑜庆尽收眼中,面上不禁对林瑾心疼几分。

她举箸,想要给林瑾夹菜。

只是片刻又顿住。

“瑾瑾想吃什么就夹。”

……这是不知道他爱吃什么?

林瑾挑眉。

勉强在滔天饿意中找到点思绪,林瑾迟疑的模样落在沈瑜庆眼中变了意味。

林淮也轻咳一声提醒,“阿母,阿父还没回来。”

“管那个死老头子回不回来,都告诉他今日瑾瑾要回来了,他还不早早下值。”沈瑜庆瞧了眼身旁空缺,不管不顾先给林瑾夹了一筷炙肉,“饿他一顿事小,别想因为他就饿着我们瑾瑾。”

“来,瑾瑾饿了就用着。”

本来是没想起还有阿父这个人的,林淮一提醒,林瑾也不好真的动箸。

他迟疑着没动。

“可是不喜欢?”沈瑜庆些微紧张,又几分庆幸,“阿母这就记住,下回府里绝对不上这道菜。”

说着她就要唤人来给林瑾换一碗白饭。

林瑾忙是摇头拦住。

林峄在一旁凉凉接话:“四弟这一路都是啃干饼子吃白水面回来的,怎么会挑食?阿母不必如此紧张。”

“是没给你银子吗,怎么路上就给瑾瑾吃这些东西?”沈瑜庆瞬时怒了,瘦削身躯气势十足。

林峄扯了扯嘴角,“他自己要吃的。”

林淮打圆场,“成安许是念着早些带四弟回来才吃食粗糙了点,阿母勿恼,气多伤身……成安,还不给阿母赔罪!”

“罢了。”沈瑜庆摆了摆手,她现在无心管教。

只又看林瑾,“瑾瑾,既然不是因为不喜,那是为何不动箸?”

林瑾向沈瑜庆身侧看去。

沈瑜庆无奈,“不必在意你阿父,残羹剩饭又不是吃不得,谁叫他回来这般晚……”

“娘子说的是!”门外大踏步进来一个中年男人将话声接过,“下回我再回来晚了便不必等我,你们先吃。”

见仙鹤官服的人靠近,林淮和林峄忙起身揖礼。

林瑾慢了一拍,也起身。

林其洹大步上前,虚虚按住林瑾让他坐下。

“许久不见又舟车劳顿多日,瑾瑾看着瘦了,快用膳、用膳!”

嘘寒问暖,添茶夹菜。

但凡林瑾多吃了两口的菜式都会被沈瑜庆和林其洹挪到面前,对他丝毫不依进食之礼的样子更是没有半分不满流露。

纵然林淮与林峄都只吃的上白饭、面色极其不好看,也无人在意。

……不,还是有人在意的。

“瑾瑾头一日回来,你们拉长个脸干什么?你们的老子还没死!”林其洹无意间瞥见便立刻瞪眼,“不想吃就给我滚出去,别扰了人心情。”

“阿父错怪。”忙停箸侧身,林淮垂眼。

林峄没做声,但也收敛了神色。

看样子……林家除了三个兄长不待见他外,父母好似是十分疼爱他的。

是因为幼子分走宠爱才让人心生不喜吗?

不无道理,但未免太过善妒。

没什么愧疚夺走宠爱致使阿父不分青红皂白责怪兄长的心思,林瑾忽然停手,怯怯向沈瑜庆缩了缩。

隔着点距离,但也让人感觉到了依赖。

少年看着对案的两个兄长,伸手推了推碗碟过去。

关切之意不必言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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