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那日之后,虞美人的精神好了很多,又有了百宝囊作为后盾,虞翠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美好的期待。但谷雨刚过,虞美人就彻底下不了床了,吐出的血中都能看到微小的内脏碎片,她明明很疼,却还要哄着虞翠说自己不痛。
虞翠每时每刻都在怀念着前世,想念宠她的父母,想念疼她的大哥,但和虞美人的母女之情也是血肉相连的深刻。那次寒冬高烧,她想着要不就这么直接没了吧,说不定还能穿回去呢!但虞美人拉着她的手,一遍遍说着求她活下去,生病的是她,可去鬼门关走了一趟的是两个人。虞翠从那次高热里活了下来,她发誓她一定会好好活着,活得比谁都要好!
明明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好好的,第二天早上人却怎么都叫不醒了,要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虞翠真的会发疯。但现在离疯也不远了,她抓起钱袋就往外冲,她要去请许大夫来,他一定能治好她娘的病的!
薛宅占地极广,光后门就有四处,虞美人多病,这么多年早就跟看守后门的婆子达成了心照不宣的规矩,虞美人给钱,婆子放行。虞美人这些年一直都是许大夫诊脉看病,最是知晓其身体状况,虞翠先跑到了马厩那里,她要用马车。不是虞翠吃不得苦,是许大夫年事已高,救人如救火,等许大夫的脚程到薛家,黄花菜都凉了,还救个屁的人!等吃席吧!
“贵叔,再快点!”虞翠没进马车,跟驾车的王贵一起坐在车头,心急如焚,不停地在催促王贵再快点。
王贵被她催的直冒汗:“这是在大街上,我想再快也不行啊!来个闹市纵马,咱俩等着一起进衙门吧!翠丫头你再急也没用啊!”
马车里的许大夫已经被这车速给跑晕了,抱着药箱死死贴在车厢上,这驾车的师傅也是个憨的,听见小姑娘说急着救母,就也跟着着急,跑出了律例法条规定下的最大时速,让他这把老骨头遭大罪了。
虞翠知道王贵说的有道理,但人命关天,实在是冷静不下来。这个世界她唯一的牵挂就是虞美人,唯一拿生命爱她的也只有虞美人,她不想让虞美人死!好不容易捱到地儿,虞翠“嗖”一下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吓了王贵一大跳,拍了拍门上的铜吊环,很快就有一个头发花白的婆子悄悄开了一道缝儿,从里面觑着外面来人,见是虞翠和正从马车上下来的许大夫才放下心,把门打了开来。
薛家有钱,主子身边的丫鬟穿戴不逊色于普通地主小财的女儿,类比红楼的鸳鸯袭人晴雯一流,是顶顶拔尖的人精子。可粗使婆子哪有这等威风,做的都是最辛苦的脏活累活,哪敢凑到主子跟前,万一污了主子的眼,提脚就卖了,到时哭都没地方哭去,只能在主人家看不见的地方想打设法的捞钱,人呐,都是贪心不足。
“你怎么让马车直接停在后巷这里?被人发现了,还要带累我!”婆子不满地抱怨。
宅子里所有人都知道二夫人看虞美人母女俩不顺眼到可以说是仇视的地步,能不牵扯就不牵扯,被二夫人知道了,绝对得不了好。她要不是小孙子读书识字需要银钱,还能从虞美人这里借到书,也不会冒着被责罚的风险给虞美人方便,二夫人真的很恐怖,尤其丧夫后,更加偏执暴躁,连薛老夫人有时都得让着点儿。
虞翠顾不上和婆子打机锋,从钱袋里抓了一把铜子,也没数到底有多少,直接塞到了婆子手里,警告道:“你今个儿只看见是我请许大夫来的,没有马车,也没有贵叔,明白了吗?要是让第四个人知道了,你小孙子以后也别想从我这里借到一本书,拿到一张纸!”
婆子麻溜地将铜子揣到了怀里,立刻换了一张嘴脸,“我懂我懂,那……三字经……”
虞翠已经领着许大夫往小院跑了,“等我娘病好了就给你拿过来。”
“哎好好好!”婆子笑成了一朵菊花,又能省不少钱了。
许大夫在诊脉的时候虞翠也没闲着,去烧了热水,又熬了清粥,她守着床边没有意义,还不如提早将东西准备好,省得虞美人醒了要什么什么就没有,那也太令人吐血了些。
床头小几上插着新鲜的菡萏,荷香清幽,冲淡了浓重的药味,虞美人的脸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发尾处已经开始枯燥泛黄,大限已至,无力回天。
她半靠在雪青银线蟒背枕上,精神头却是这段时间里最好的,她甚至都感觉自己可以去园子里逛一逛,身子也不再似往日沉重,轻快了许多。
许大夫收起金针,面带不忍。他照看虞美人的病也有两三年了,眼睁睁看着这位美丽的女子日渐凋零,如今已是油尽灯枯,此刻的好转不过是回光返照,就这几天了。
虞美人没有问,他也没有说,彼此心知。
“这是我这些年收集到的几张古药方,都有遗缺,放在我这里也只是随尘入土,倒不如赠予有缘人。您的医术我是信得过的,也期待您能将这几张药方修补完整,如果以后有人因为这几张药方而得以活命,那就是我的福泽了,也算不使明珠蒙尘。”
她从枕下取出几张泛黄残缺的宣纸,确实如刚才所言,不是缺了部分,就是墨迹晕染泅成一片,再难分辨。
许大夫不肯接受,古药方珍贵,但他不能要。
“这几张古药方放在我这里毫无用处,只会陪着我入土,您难道愿意看到药方失传,从而让那些本可以靠这几份药方而活下来的病人丧失最后的希望吗?”虞美人不肯收回,“若您还有顾虑,就请收我的女儿当个药童吧,她以后肯定是要离开薛家自己生活的,能跟着您学习医术,有了一技之长,以后就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那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这……”许大夫有了几分动摇,“我不曾收过女徒弟,怕是对令爱名声有碍。”
大晟有医女,也有女大夫,女子学医虽少见但也有,可男大夫收女子为徒弟,恕他见识短浅,生平还未见过。
虞美人摇头,继续说道:“医者仁心,救病岂分男女?您的为人我信得过,虞翠也信任您,等我去了,这世上独留她一个我岂能放心?若有您照拂,我就是现在死了也甘心了!”
她眼里含了泪,哽咽不能语,甚至要下床跪求,吓得许大夫连喊了几声“我答应”“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还不行吗!”如此才让虞美人止了动作,不再拖着病体求人。
里间的动静让房门口看着粥的虞翠瞬间一个机灵,马上飞奔了过来,看到虞美人醒来,眼泪就再也憋不住了,哭了个稀里哗啦,虞美人也抱着她一起哭,许大夫一大把年纪了,尴尬的站在一旁,被迫欣赏了一出母女情深,颇有些无地自容的局促感。
哭完后虞美人扯了一把虞翠,让她给许大夫磕个头,定个名分,不敢称师父,依旧叫许大夫,却能跟着学医,若有所成,后半辈子也就算安稳了。医女很受后院女眷欢迎的,宫里甚至有司药局,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女官,上名册领俸禄,和太医院的男御医几乎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官阶总体要比太医院低一品,但依旧是不折不扣的女官。女子仍在遭受压迫,但有路可走,不至于昏暗无光。
虞翠看了看虞美人,她的眼中满是希冀,又看了看端正坐着的许大夫,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头。
额头碰到手的时候,她掉了泪。
不要走,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病重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