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方的少女,一袭月光蓝色长裙,裙底下方泛出白色浪花般的里层,随着步子一摇一曳,顶上的月光倾泻而下,纷落在她肩上,头发上,被风撩起细发,初雪洁白的勃颈上,像是翻起一阵波光粼粼,沐浴在蓝色大海之中。
少女偶尔回眸,确认身后的人没有跟丢后,才继续赶路。
不过一刻功夫,少女再次回头确认,发现裴斩棘老老实实跟在后面,停下步子,站在一旁对他道:“你进去吧,在里面的亭子里。”
幽芷花园是宫里一个小花园,可供此次进宫赴宴的诸位游玩赏景,不过现在朝里望去并没看见几人,大概是有些晚了,不少人也已经回府,剩下的大多在前面宴席畅饮酒水。
裴斩棘走到她身边,低头瞧去,对方长顺的睫毛尤其突出,随着眼帘的一上一合上下起伏。
“把东西给我。”裴斩棘伸出手,摊开宽大的手掌,向她索要。
沈流霜后退一步:“你都还没进去呢。”
“你最好别耍花样。”裴斩棘冷哼一声,他阿姐的东西,见不得随便什么人都能拿,他已经向月贵妃询问过他阿姐现在在何处,对方却说他阿姐已经没在月华宫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今晚从头到尾都没见着他阿姐的身影,明明说好她会来找他的,现在这么久不见人,反倒阿姐的东西在别人手里。
沈流霜呵呵笑了两声,道:“我能耍什么花样,你要是动动手,我又打不过你,你说是吧,裴世子。”
随后故意做了个请的姿势,靠到一边,裴斩棘大手一挥,大踏步掠过了沈流霜。
花园长廊悠悠,蜿蜒向着右边中心卷曲,檐上的灯笼明明灭灭,一路照亮整个廊亭,裴斩棘伴着脚底的影子,向深处而去。
直至走到尽头处,亭中却并未有人,一路而来,同样不曾见过。
忽然有种被骗了的感觉,立马浮现出沈流霜的模样,像是被她给耍了。
胸口起伏不定,他今天就不该相信一个心怀鬼胎之人。
转身,他今天必须要把这笔账算清楚,让她知道欺骗他的后果。
就在亭子外面边沿最低处,有个人影蜷缩在一处蹲着,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脚步有种一种从容不羁之感,很快,她听到脚步声停了下来。
可能是在驻足凝望,不一会儿,那脚步声又动了起来,声音渐渐递减,好似离开的脚步声。
谢念玉捏紧自己的袖子,手指不停摩挲着,呼吸紊乱,好像很紧张。
她知道那人是裴斩棘,早在花园入口处,她就远远瞧见了,心里那抹久远的激动再次席卷了她,让她不能自已,不知所措,但更多的,却是害怕,恐惧。
他还记得她吗,会不会已经不记得她了?
这股害怕和紧张,还是充斥了她的整个身体,明明就可以再次见面,说一声“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松阳坡桃林那个树下的女孩儿吗?”。
可人到面前,想到人家或许根本就不记得她了,全是自己一个人自作多情,想到这里,她又再次退缩了,居然没出息的躲了起来。
现在,好不容易能再次认识的机会,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向着来时的路,折返回去。
那个宽阔的背影,在橙黄的灯火中愈发消散,就快要看不到了。
谢念玉抿紧嘴唇,站起来,自己亲手绣的香囊已经被她掌心的温度,暖和着每一寸丝线。
她迈开步子,低头像是做了很久的挣扎,脚步犹豫着迈开了一只,她要追上去吗?这或许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是沈小姐好不容易为她争取来的。
可她……可她为什么这么懦弱呢,自己为什么事到临头就不能勇敢一回,她到底在怂什么,跑起来呀,追上去呀!
可自己就像被卸了全身的力气,只能呆呆望着。
裴斩棘的身影已经快要淡出视野,来不及了……
谢念玉痛恨自己,跌坐在地上,她还是没勇气面对,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完全两个世界……或许自己的行为在他眼里只是一个笑话。
忽然,谢念玉眼中闪过一个蓝色影子,随后自己的手被一股力量拉了起来,她的身体不由自主被这股力带着奔跑了起来。
“人都快没影了,我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把这尊大佛给你请来,结果你怂了!”
沈流霜十分愤怒,自己从另一边绕进花园里,好奇一下他们进展,结果看到谢念玉居然这么怂,简直气的她看不下去了。
那自己为她做的那些,岂不是成怨种了。
“对不起……”谢念玉小声道,她心里也十分自责,对沈流霜十分抱歉,自己辜负了她的一番苦心。
“今天你必须当着他的面,把心里所想都说出来。”想起自己在裴斩棘手上吃的亏,现在身上还有些疼。
她拉着谢念玉一路朝着快要消失的背影奋力奔跑过去,“裴斩棘!”
这一嗓子沈流霜用了十足的力,周围的小虫子被她这一声纷纷镇住,短暂的忘记了鸣叫,忘记了睡觉,忘记了还要布置狩猎陷阱。
裴斩棘脚步一顿,停下移动的步子,循声而去,只见沈流霜向他狂奔而来。
他正要找她呢,自己倒主动送上门了。
沈流霜拉着谢念玉终于来到裴斩棘面前,两人脸颊一同晕染上绯红,大口喘着气。
沈流霜抬起头,对上裴斩棘又灰暗的目光,又看了眼旁边的谢念玉,发现她把头沉沉埋进了脖子里,完全不敢看裴斩棘,事到如今,还是非常怂。
“快说呀。”沈流霜悄悄用手碰了碰她,蚊子声似的,用对方能听到的声音提醒着谢念玉,“快抬起头,别怂啊。”
“你到底又要干什么。”裴斩棘对沈流霜问道,又看了眼她身边的女子,比她稍矮一些,身子也更单薄,又继续冷漠对沈流霜说道,“叫我来这里,结果什么也没有,你是在耍我?”
“哪有,这不是。”沈流霜指了指身边的谢念玉,许是谢念玉内心挣扎有了结果,这才抬起整张脸,看向裴斩棘,不过也只是一瞬,很快便移开了目光。
“裴世子,”谢念玉微微欠身,仪态端庄有礼,即使紧张,也没有不得体的多余动作,“我……我叫谢念玉,是谢国公府最小的女儿。”
说完,眼里像是带着期待的神情,期望对方能从她的话中,抓住什么。
但事实证明,对方什么也没有抓住,裴斩棘什么动作都没有,连任何思考的面部表情都没一个,像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自我介绍,没有能够吸引他一丁点儿注意。
谢念玉极极力维持的微笑,终究还是滑落下来,心里压抑住的期待也跌入了深海,听不见回响,果然,他根本不记得她了。
“谢念玉,你不记得了?”沈流霜感受到对方情绪的极度失落,不禁出声对裴斩棘重申了一遍谢念玉的名字,“谢国公府小女儿,谢念玉,你就没一点印象吗?”
“谢念玉……”裴斩棘再次望向那女子,口中无声呢喃一遍,道,“我不记得什么谢念玉,不认识,没见过。”
他的这一番话,让谢念玉彻底断了念想,身体被抽空了力气,靠沈流霜稳住她,才没有跌落下去。
片刻又觉的不甘心,反正都面对面了,索性把一切都说出来,她从此也能安心,不再为这份感情所困扰。
“裴世子,您还记得九年前松阳坡桃林树下,与您相识的小女孩儿吗?”谢念玉捏紧袖中的鸢尾香囊,再次带着一丝希冀站了起来。
七年前,她被几个哥哥姐姐骗去松阳坡桃林,说要给她摘满满一筐的粉红桃子,她信了,以为她的哥哥姐姐们愿意接受她,不再老是欺负她了。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她被骗去桃林后,哥哥姐姐们确实摘了满满一筐桃子,但不是给她吃的,而是砸她的,一颗颗半生的桃子砸在她身上,很疼很疼,疼到她趴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快吃啊!小杂种!怎么不吃啊。”两个男孩儿和两个女孩儿,直到把筐里的桃子扔干净,又摘了一筐扔完,才解气罢手。
他们走了,连带着马车,谢念玉被扔在了桃林,而她也迷路了,找不到出去的路。
她躲在一棵桃树下偷偷哭泣,正在这时,她听到了一个声音,抬头,便见一个长得眉眼俊俏的男孩子站在他面前。
他问她为什么哭,为什么脸上有伤。
她告诉他了,然后,他看了一眼她头顶的桃树,飞身跃起,脚底发力,很快便攀到了最高点,摘下了树上最大最甜美的桃子,安慰她,“这是整个桃林最好吃的,现在送给你,你不要伤心了。”
后面他又带着她,穿过茫茫桃林,找到了出去的路,并把她安全送回到了家门口。
正在这时,她的两个哥哥和姐姐刚好看见了她,没想到她居然回来了,于是恶从起,就要对她大打出手。
只是这一次,他们没得逞,在他们伸手的瞬间,一颗大拇指大的石子,嘣的一声,准确的敲在了他们的脑袋上。
顿时那几人哀嚎起来,谢念玉看去,正是那个男孩儿用弹弓打的。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像是为他而绽放彩霞,他融进了夕阳,在发光。
这一幕深深刻进了谢念玉的眸子里,他听见她的哥哥姐姐叫下人们抓住那男孩儿,而那男孩儿丝毫不慌,拿着弹弓,笔直挺立,朗声清晰说道:“我乃赤焱王之子裴斩棘,谁敢动我,来一个,我打一个。”
这话一出,其他人果然不敢再抓他,赤焱王的名号没有人敢轻视。
而后又听见他说:“谁再欺负她,我就欺负谁。”谢念玉见他指着自己,第一次,除了母亲外,体会到了被人保护的滋味。
人总是要分别的,短暂的相处,却让谢念玉十分不舍。
临走前,她问要怎样才能报答他,而对方皱了皱眉,发现自己身上的鸢尾香囊不见了,于是便顺口说道:“那你就送我一个鸢尾香囊吧。”
自那一别,谢念玉再也不曾见过裴斩棘,她亲手绣的鸢尾香囊,终究没能送出去,她有时候在想,这一切好像一场梦。
而对方也好像把她给忘了,没有一丝怀念,萍水相逢,挥挥衣袖,浮云不再。
谢念玉想,大概是把她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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