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武定侯府,裴斩棘翻身上马,对林郁道:“柳闲那边怎么样了。”
林郁稍顿,立马反应过来王爷说的是何事,回答道:“昨天罗运已经把找着的那株草,交给柳闲大夫了。”
“那边怎么说。”裴斩棘双手勒住夜影缰绳,马蹄哒哒两声,似准备好了一冲就走的架势。
“确认过了,就是克腥草。”林郁如实禀告得到的消息,继续道,“而且也告知了宁先生,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能得出克腥草栽种的时间等情况。”
自那晚得知夜影中了克腥草后,裴斩棘当即就下了命令,由罗运领头,凡是那天夜影去过的地方,翻遍所有山坡草地,也要找到克腥草的踪迹。
罗运带了大批人,硬是一株草一藤蔓的仔细辨认,筛选了不下上千上万种野草,直到昨天,才终于找到了疑似克腥草的草,又赶紧送到了妙手堂,让柳闲辨认和钻研。
裴斩棘深眸未语,似乎对自己属下们的办事效率还算满意,片刻后,抬眼瞧了瞧武定侯府的屋檐,给林郁下达命令:“整个武定侯府,近些年所有的动向,都给我调查清楚。”
夜影低沉啼鸣,四腿挥动起来,载着背上的人快步动了起来。
林郁跟在后面,又听到前方传来的命令,“还有那紫灵幻花,也去调查了。”
“是。”
林郁领命,对于王爷突然叫他加大侯府调查力度这件事,心里暗自猜想着,难道这侯府真跟此次塌桥事件有所关联?
连府上开的花儿都不放过,莫非这沈众深藏不露,王爷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
在林郁胡乱猜度间,他们也到了户部尚书的府宅,大门口的小厮一见他们来,像是早已等候许久的模样,立马熟稔的把人迎进了府内:“老爷等候王爷多时,里面请。”
本来之前裴斩棘的目的地便是户部尚书府,还需要跟林尚书确认一些泮水桥工程相关资金账目问题。
工部修缮泮水桥所花费的资金多少,都是要跟户部对接,方便放款。
这些天户部所有人都为了这事,找出了所有相关账本,正在清理核算,务必把修缮泮水桥多年来所用的每一笔资金,都算的明明白白,不能错漏。
裴斩棘他们之前只知道大概粗略的数目,跟工部的账目记录翻出来仔细核对,便能发现其中存在很多缺失模糊的资金用处,用于滥竽充数。
这其中具体差了多少,也要等户部这边整理出来,两边做个对比,逐条对应,才知道他们究竟在泮水桥的骨梁上,吃了多少血肉。
而余林修在上面贪污的银两,抄家出来的东西,少的可怜,就算不逐一核对,肉眼可见的对不上账目扣出来的数额。
这就有个问题,剩下的大笔钱,究竟飞去了哪里,藏在何处,又或者是,进了谁的口袋。
裴斩棘二人进府后,得知二皇子和大理寺少卿冯城也已经先一步与户部尚书林征详谈过了。
裴斩棘觉得也无需再听人讲一遍,便同二皇子他们准备离开尚书府。
“户部核算出来了,经过核对,余林修至少吃了一百多万两。”二皇子与裴斩棘并肩走着,比划着一根手指,而后并拢成拳头。
“真是畜生不如!”一旁的冯城唾骂道,脸色十分鄙夷,“泮水桥百年之桥,承载着多少户人家来来往往踏踏实实过日子,没想到今朝被人掏了空,害死了那么多人,也把大家心底安实放心的桥梁彻底摧毁!”
泮水桥如今一塌,老百姓又只能绕道其他小桥梁南北岸来往,又小又挤,很多推车的小商贩时常挤在一处,导致桥梁拥堵。
还有些人因为这次塌桥事件,患上了严重的恐桥症,只要一只脚踏上不管什么桥,都会双腿发软,不敢向前。
于是现在南北岸边撑船的船家,生意前所未有的红火。
裴斩棘下巴轻点,仿佛十分赞同冯城的话。
等冯城口中发泄完,二皇子才又继续道:“我这边人也清点完成,包括他家里抄出来的,还有他涉及到的所有产业,酒楼,商铺等,清点出来所用的花销,也不过四十多万两。”
“太少了,对不上。”裴斩棘接话道。
“没错。”二皇子深以为然,“我前前后后确认了很多遍,他剩下的银子都到哪里去了?就算加上他贿赂了工部其他所有涉及官员的银两,加起来,也远远不到应有的数额。”
裴斩棘皱眉,这也是他们现在还不能让余林修死在牢房或是刑场上的原因。
因为他死了,剩下大笔不明去向的银子,便断了线索,这其中究竟真相如何,他们还未窥其全貌。
首当其冲的,他们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余林修背后还有一头大狼深藏在后,余林修就是个傀儡线头,他也咬死了不打算交代背后之人。
这时,裴斩棘一行人快要走至府门口,左边迎面而来一家丁,背着菜篓子不小心撞上了裴斩棘,哗啦一声,食材全部打翻。
“没长眼的蠢材!”不远处被惊动的府内管家赶忙拉着那名家丁,到裴斩棘身前跪了下来,态度十分恭敬讨好,“炎王受惊了,这家仆没来府里几日,干活儿生疏的紧,手脚还不麻利,冒犯了王爷,还有梁王殿下。”
说着又呵斥道:“还不快磕头道歉!”
那名家丁全身颤抖,说出的话跟他抖的跟筛糠的身子不分上下,一边磕头一边说:“炎……王,梁……梁王……饶命!都是小的……没……没长眼睛,我的错!”
说着,那名家丁开始自己抽自己巴掌,声音极为清亮。
很快,那脸上就见了印子,裴斩棘垂眸,忽然道:“抬起头来。”
地上的人好似被吓傻了,以为裴斩棘要干什么似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但头却迟迟不敢抬起。
“我只说一次。”裴斩棘淡淡道,他话里的声音旁人听了,都没察觉到里面有戾气,不像是因为这件事而恼怒的样子。
但跪在地上的人似乎不这么想,像是要面临什么巨大的恐惧一样,慢慢的,不情愿的,抬起了头。
“这……”一旁的二皇子脸色有些诧异。
那名家丁的脸上,长满了红色的痘子,密密麻麻,让人看了很不适,仿佛隔得近了,就要被传染。
“王爷和二殿下隔远些。”林郁上前一步,抬起手臂阻隔了裴斩棘和二皇子的视线,也顺势让两人与这家丁拉开了距离,“这红痘子恐有传染风险,万一传染给王爷和二殿下就不好了。”
“说的在理。”一旁的冯城也附和道,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红痘子也一阵恶心,细细看去,有些还在流脓,不免也跟着退后一两步。
裴斩棘也瞧了两眼便没再看了,管家见众人反应,急忙解释道:“这就是普通皮肤病,没有传染性。”
“走吧。”裴斩棘对众人道,或许是那人长得太过倒胃口,他居然没对那名家丁有任何动作。
跪在地上的人看着走远的背影,身上那口气终于舒了出来,像是绝地重生般,为自己还能好好活着而庆幸。
*
“你有心事?”出府后,二皇子便注意到了裴斩棘脸上那一丝旁人不太看的清的“心事”。
他俩自小便认识,对裴斩棘,他算是十分了解的人之一,他瞧出来对方在看到刚才那家丁的脸时,就已隐隐察觉到他有些微妙的神色,淡淡从脸上划过,快的抓不着。
裴斩棘顿了顿,点点头,回答道:“觉得他有些面熟,但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那种感觉就是像是一闪而过他的脑海,留下了摸不着的痕迹,留不住,但又能感受到,十分矛盾。
“我看他那样儿,再普通不过。”说起这个,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名家丁的脸,冯城感觉吃了什么苍蝇似的不免又一次恶心。
要说恶心的人,他们大理寺的人见的绝对不少,什么肮脏的犯人没接触过,血肉模糊,黏糊糊一片,都得给你拉起来继续拷打。
但那种绝对暴力血腥的场面见的多了,反倒习惯,适应了,已经激不起他的反感恶心,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再难吃的菜,味蕾已经习以为常,麻木了。
但如果突然换了一种菜,或许它没之前的难吃,但胜在新鲜恶心,一想到那人流脓的脸,特别是他还注意沾染到衣领上,莫名极其厌恶。
或许也是因为大家都穿着干净,明亮,这个时候混进来一个不一样的,难免不适。
“也不知道尚书府的人怎么想的,这人干什么不好,非得干入口吃食的活儿,那满地洒落的蔬菜,他们也不怕菜里掉进那脓水,吃的下去吗。”
正说着,冯城猛然一愣,而其余人也好似想到了什么。
纷纷对了个眼神。
“不会是他吧?”
*
裴斩棘等一行人自尚书府出来后,便直奔余林修的府邸,这里早已查封,里面无任何活物,只有正院儿几颗碗口大,还算长势不错的柳树,正忙不迭抽着新叶,给冷清凋零的院落维持着最后一缕生机。
裴斩棘和属下林郁,二皇子和他的两个侍卫,以及冯城,统共六人,分别从不同方向,在府邸四处查看。
吱嘎一声,裴斩棘推开一扇大门,落下的灰尘飞扬起来,最后落在他的肩上。
灰尘不多,只用手拍拍,轻轻一扫,衣物上便干净不留痕迹。
来到案边,桌上洒落着凌乱纸张,地上也同样,原本洁白的纸面,因为凌乱的脚步,在上面留下了错综复杂的黄色,黑色,大小不一的脚印。
这是抄家那天,当时官兵们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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